身外之物（組詩）

朱零

愛情的枷鎖

為了我，黑夜收起了暮色

天色漸亮

我要趕路啊，追趕你

夜以繼日

為了我，黑夜放下了暮色

天漸漸暗了下來

天黑請閉眼，親愛的

請暫停你的腳步

安放好你的行囊

我正在追隨的路上

旅途遙遙無期

生命有終點

但是不在眼前

我們在分頭行進

無論白天，還是黑夜

愛情的枷鎖一旦套上

苦，也是一天

甜，也是一天

唇齒之間

生命經(jīng)由雙唇

才能綻放得更加絢麗

不，不要停止

在雙唇上

要更加傲慢，更加放肆

要經(jīng)由身體的每一個部位

每一寸肌膚

每一根毛發(fā)

每一次呼吸，進入，撤出

必須付出全部激情

體溫上升的時候

不要再有顧慮，猶疑

不要僅僅停留在

雙唇上

不要淺嘗輒止

生命需要無窮盡地探索

雙唇是入口

經(jīng)由入口，我們要

抵達得更深

像一百匹幽暗之馬在疾馳

所過之處飛沙走石

向著不可測的命運之途

義無反顧地前行

燭光之外的玄機

夜幕降臨

我?guī)阕叱鏊嗟膮擦?/p>

來到郊外

來到有蛙鳴和星辰的

空曠之地，那里

有幾戶人家

閃爍著幽暗的燭光

他們至今

都拒絕聲光電，拒絕

那些偉大的發(fā)明

寂寞的門檻里

他們多么清醒

他們沉浸在祖輩的歌謠里

那些失明的、失眠的祖先

留下的吟唱和禱詞

時時撫慰著

他們純凈的內(nèi)心

一位白發(fā)老者

在竹椅上陷入回憶

燭光的背面他投下自己的剪影

佝僂，像一尊年邁的雕像

形只影單，卻是那么倔強

我們在他門口站了許久

不忍擾他清凈

你緊握住我的手

此刻，他在燭影下，在明處

我們在門外，在暗處

多像命運的暗喻

他接下來的日子

一清二白

仿佛能看到燭光熄滅的那一刻

而我們

前途未卜

充滿著暗流和玄機

一寸一寸地老去

望著睡夢中的你

容顏一點點老去

你起伏的山巒

我年輕時的港灣：

我無數(shù)次地停泊

起航又返回

你一寸一寸地老去

我也是

兩個不斷老去之人

會不會在互相妥協(xié)中

心平氣和地

等待死神的到來

身外之物

黑暗中我牽起你的手

牽起又放下

牽起是怕你孤獨

放下是希望你

不再懼怕孤獨

多么纖巧柔嫩的手

就像不存在

就像我

牽起一片虛無，或者

放下一片虛無

黑夜漫無邊際地涌來

那么多虛無的事物

朝我們涌來

涌向我們互相牽掛的手

涌向我們互相牽掛的心

沒有憂傷

黑夜里也沒有喜悅

世界平靜

兩顆緊挽在一起的心

各自跳動

仿佛一切都是身外之物

均屬于另一個世界

屬于那些盲目的、貪婪的

自小就立下鴻鵠之志的

人群

寫吧寫吧

我的每一首詩

每一段，每一行

每一句，你都是唯一的

主題、中心思想和段落大意

你的身影在字里行間

搖曳、變幻

每天都在為你寫詩

為你讀詩

為你捻斷數(shù)根須

黎明即起

為你寫下昨夜的詩句

茶飯不思時，為你寫詩

夜里挑燈，為你寫詩

醉臥酒場，為你寫詩

在詩里，你是女神

在懷里，你是女孩

為你寫下白發(fā)與青絲的糾結(jié)

那無限的未來

那不可期的命運

決絕的別離

在這短暫的時光里

我們愛過、別離過、痛惜過

你仍然選擇

決絕的分離

分離之前

竟那么美好

毫無征兆

呈？獻

我躺在草地上

仰望星空

因過分的思念

我的雙眼突出，銅鏡般

映出沉重、陌生和無望

布滿繁星的夜空

你是哪一顆？此刻

在哪里閃耀

我從貼近胸膛的口袋里

掏出一朵小花

那是下午時分，路過

一座花園時

精心挑選的

現(xiàn)在，它已沾染了我的氣息

與我渾然一體

我把它舉過頭頂

呈獻給你

這即將枯萎、凋零的花朵

像此刻的我

如果你執(zhí)意不接受

我將迅速地與它一起，跌落

粉身碎骨

隱約中

似乎聽到了馬蹄聲

如果接近我

我將復活

如果遠離我

我也將遠離

我希望自己流星一樣墜落

消失

不留一點痕跡

責任編輯：梁智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