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經(jīng)》擬聲詞淺析

歐陽王嫻

【摘 要】《詩經(jīng)》中有大量的擬聲詞，通過對《詩經(jīng)》中所描述的各種自然界與人類社會活動的擬聲詞的研究，有助于我們了解古代先民們對擬聲詞的特殊關(guān)注和對各種聲音現(xiàn)象的高度重視。這些擬聲詞也有利于構(gòu)造詩歌的動態(tài)畫面，塑造詩歌意境，更好地突出詩中人物的心情。

【關(guān)鍵詞】《詩經(jīng)》;擬聲詞;類別;修辭功用

【中圖分類號】I207.2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2096-4102（2022）01-0081-03

《詩經(jīng)》作為我國第一部詩歌總集，具有很高的文學和文化價值?！对娊?jīng)》雖僅305篇，但其詞匯十分豐富，多達3400多個，名詞約2000個，形容詞700多個，動詞數(shù)百個。值得注意的是《詩經(jīng)》中散布著大量的擬聲詞。所謂擬聲詞指的是“模擬事物聲音的詞”。據(jù)筆者統(tǒng)計，305篇《詩經(jīng)》中共有86篇涉及各類擬聲詞，占總數(shù)的7/25。其中《風》共160篇，涉及擬聲詞的共41篇，占比約1/4?！堆拧饭?05篇，使用擬聲詞的共37篇，占比約7/20?！俄灐饭?0篇，有關(guān)擬聲詞的運用共8篇，占比1/5。可見《詩經(jīng)》中擬聲詞運用之廣，地位之重。

一、《詩經(jīng)》擬聲詞類別

《詩經(jīng)》中的擬聲詞根據(jù)表達的對象可以分為四大類：一是鳥蟲禽獸之聲、二是自然之聲、三是器物之聲、四是人類之聲。

（一）鳥蟲禽獸之聲

《詩經(jīng)》中出現(xiàn)最多的擬聲詞，就是模擬各種鳥蟲禽獸的鳴叫聲。這種擬聲詞的描寫一共有29處。其中描寫鳥鳴聲的有14處、蟲鳴聲5處、雞鳴聲4處、形容鳥振翅的聲音4處、鹿鳴聲1處、馬鳴聲1處?！对娊?jīng)》中直接以動物及其鳴叫聲為題目的就有《關(guān)睢》《鹿鳴》等19篇。其中對各種鳥的鳴唱聲描述得最多，包括伯勞、鹡鴒、鶴、鸛鳥、斑鳩、野雞、鴻雁、鴇鳥、魚鷹、黃鶯、燕子以及傳說中的鳳凰等。

大量描述鳥鳴聲的擬聲詞在《詩經(jīng)》中被創(chuàng)造并使用，例如《關(guān)睢》“關(guān)關(guān)睢鳩，在河之洲”中的“關(guān)關(guān)”就是鳥鳴聲，我們好像可以聽到一只雌鳥在鳴“關(guān)關(guān)”，緊接著又一雄鳥和鳴“關(guān)關(guān)”，雌雄和鳴，水間嬉戲，創(chuàng)造出一種快樂幸福的意境。

不僅有鳥唱，還有各種蟲鳴。如《螽斯》中的“螽斯羽，薨薨兮?！庇秩纭峨u鳴》中的“蒼蠅之聲，出飛薨薨?！鞭稗?，指昆蟲群飛的聲響。其他動物如雞、鹿、狗、馬等發(fā)出的聲音在《詩經(jīng)》中也有描述?！堵锅Q》一詩中的“呦呦鹿鳴，食野之蘋”“呦呦鹿鳴，食野之蒿”“呦呦鹿鳴，食野之岑”。朱熹《詩集傳》：“呦呦，聲之和也。”“呦呦”的鹿鳴給人以舒緩安詳?shù)母杏X，鹿呦呦而鳴，呼朋引伴，邀請群鹿共食艾蒿，構(gòu)成了一幅自然萬物和諧的圖畫。

（二）自然之聲

除了禽獸鳥蟲之聲外，諸多自然的聲音，風聲、雷聲、水流聲等在《詩經(jīng)》中也多有涉及。此類擬聲詞描寫共有11處，包括2處模擬的雷聲、5處模擬的風聲、1處模擬的水流聲以及1處模擬的撒網(wǎng)入水聲和2處模擬的風吹樹葉聲?！兑笃潇Y》《溱洧》等9篇甚至直接以聲源為題。

在《匪風》一詩中，“匪風發(fā)兮，匪車偈兮”，用“發(fā)”模擬風的聲音。大風刮得發(fā)發(fā)響，車子跑得像飛起來了一樣?！兑笃潇Y》首句“殷其靁，在南山之陽”，“殷”，指雷聲。雷聲在南山的向陽峰的方向轟隆隆地響個不停。

水流聲在《詩經(jīng)》中也有涉及，《泉水》一詩寫道：“毖彼泉水，亦流于淇。”《毛詩正義》中的注釋：“泉水始出毖然流也?！薄氨选边@一擬聲詞讓泉水迸出時的情形躍然紙上，聲形并茂。

（三）器物之聲

除了描述自然界的相關(guān)聲響外，《詩經(jīng)》的作者還把關(guān)注點放在了各類器物發(fā)出的聲音上。此類擬聲詞描寫共出現(xiàn)38處。描寫鼓聲的有9處、車行聲7處、鈴聲10處、鐘聲3處、多種樂器和鳴聲3處、佩玉聲4處、竹管聲1處、擊缶聲1處。

《詩經(jīng)》中描寫了眾多音樂聲，鐘鼓聲又是音樂聲中提及最多的。如《宛丘》一詩，“坎其擊鼓，宛丘之下”“坎其擊缶，宛丘之道”。據(jù)《毛詩正義》注釋：“坎坎，擊鼓聲。”描繪以巫為職業(yè)的巫女舞鼓、打鼓、擊缶的畫面，其中擬聲詞“坎”字突出了跳舞的畫面感，身臨其境之感尤顯。

除了鼓聲之外，車行聲與鈴聲也多次出現(xiàn)。如《采芑》一詩，“約軧錯衡，八鸞玱玱”中通過“玱玱”的鈴聲，勾畫出了鸞鈴撞擊，聲聲作響的動態(tài)畫面。據(jù)《毛詩正義》注釋：玱玱聲也。有玱蔥珩，指的是掛玉、佩玉聲?！胺ス臏Y淵，振旅闐闐”中運用“淵淵”“闐闐”等擬聲詞，展現(xiàn)出王師氣勢恢宏，擊鼓聲、鳴金收兵的鏘鏘之聲連綿不絕的畫面?！叭周噯畣?，啴啴焞焞”中通過“啴啴”之聲刻畫出王師之盛，戰(zhàn)車滾滾而來猶如雷聲隆隆作響，同時與鸞鈴撞擊聲、擊鼓的咚咚聲相應(yīng)和，描繪出王師訓練有素，軍容盛大的場面。

（四）人物之聲

《詩經(jīng)》中尚有大量篇幅，描寫了人物動作發(fā)出的聲音。在《詩經(jīng)》中與人物類有關(guān)的擬聲詞共15處。其中，人的始發(fā)之聲提到兩處：喤喤，形容哭聲，薨薨，形容人群吵鬧的聲音。而與人有關(guān)的動作的擬聲詞提到13處，包括表示收割莊稼、搗土、淘米、削土、筑板、鑿冰、盛土、伐木、砍樹、剝木皮等聲音。

《詩經(jīng)》中人物之聲與當時的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生活活動密切結(jié)合。《詩經(jīng)》中有數(shù)處提及到伐木的聲。如《伐檀》一詩，“坎坎伐檀兮，置之河之干兮?？部卜ポ椯猓弥又畟?cè)兮。坎坎伐輪兮，置之河之漘兮?！薄翱部病蹦M伐木的聲音，不間斷的“坎坎”聲暗示著伐木者的工作也是不間斷沒有停歇的，不僅體現(xiàn)了伐木者憤怒的心情，也表現(xiàn)了剝削者不勞而獲的可恥。對于農(nóng)事聲音的描寫在《詩經(jīng)》中也有涉及，如《良耜》一詩，“獲之挃挃，積之栗栗”。挃挃，形容收獲作物時發(fā)出的聲音。吟誦詩句時仿佛聽到了農(nóng)人們揮舞農(nóng)具收割作物發(fā)出嚓嚓的聲音。

總之，《詩經(jīng)》中擬聲詞所涉及的范圍甚廣，也從另一側(cè)面反映出先民對生活中聲音的重視。

二、《詩經(jīng)》擬聲詞修辭功用

對于《詩經(jīng)》中的擬聲詞，夏傳才等學者已有簡單論及，但對于《詩經(jīng)》中擬聲詞的修辭功用，少有言及者，實有再探討之必要。

所謂修辭，“就是修飾文字詞句，運用各種表現(xiàn)方式，使語言表達得準確、鮮明而生動有力?！毙揶o手法很多，“擬聲”是一種十分重要的修辭手法，具有很強的表達功能，“使語言具體、形象，給人以如聞其聲，如臨其境的實感?！本汀对娊?jīng)》而言，數(shù)量眾多的擬聲詞大大地增強了詩歌的語言美感和藝術(shù)表現(xiàn)力。

（一）以聲寫動作，展現(xiàn)動態(tài)美

不平則鳴，無風不浪。聲音并非憑空而生，往往產(chǎn)生于某些動作。正因為聲音與動作相輔相依，故作家在擬聲的同時往往摹形、繪態(tài)，從而實現(xiàn)以聲、動結(jié)合，表現(xiàn)出強烈的動態(tài)美?！对娊?jīng)》中此類例子頗多。例如：《大雅·綿》：“捄之耎耎，度之薨薨。筑之登登，削屢馮馮。百堵皆興，鼛鼓弗勝?！睊?，鏟土。耎耎，鏟土聲也。度，投土填板。薨薨，填土聲。登登，搗土聲，馮馮，削土聲。把鏟出的土噌噌地投擲進筐中，填土時發(fā)出轟隆隆的響聲。為了蓋好堅固的房屋，登登的搗土聲此起彼伏。除此之外，還要把墻面削平，發(fā)出砰砰的削土聲。數(shù)百堵土墻同時動工，一時間我們分不清是鼓聲還是勞作時鼓舞人心的號子聲。詩中以聲音來烘托運用，工地上熱烈的勞動場面躍然紙上。通過連用擬聲詞，逐句遞進，生動地描繪出筑墻的四個重要步驟正有條不紊地進行，場面宏大。后兩句做出總結(jié)，高墻平地而起，一陣陣號子的聲浪高過擂鼓之聲，讓讀者如見筑墻之盛景，如聞勞作號子及擂鼓之聲。又如：《小雅·伐木》：“伐木丁丁，鳥鳴嚶嚶?！倍《?，刀斧砍樹聲。嚶嚶，鳥鳴聲?！胺ツ驹S許，釃酒有藇?！痹S許，伐木時共同用力的呼聲，類似今天的勞動號子。朱熹：“許許，眾人共力之聲。《淮南子》曰：舉大木者，呼邪許。蓋舉重勸力之歌也?！薄翱部补奈?，蹲蹲舞我?！笨部玻瑩艄穆??？撤淠镜穆曇翦P錚響起，樹林里的小鳥嚶嚶地歌唱?？硺涔ぷ髅β档倪M行，配合著一聲聲嘿呦嘿呦的號子聲。篩出的美酒散發(fā)著醉人的香氣。友人應(yīng)著咚咚的鼓聲翩翩起舞，無論是砍樹的聲音還是擊鼓聲，都富有節(jié)奏感。砍樹的聲音、勞動發(fā)出的號子聲再加上友人敲鼓的聲音，配合著林間小鳥的歌唱，構(gòu)造出一幅極具動態(tài)美的和諧畫面。

可見《詩經(jīng)》中擬聲詞的運用有利于構(gòu)造動態(tài)畫面，使讀者在聞其聲的同時仿佛入其境，形成藝術(shù)上的“通感”。擬聲詞的運用，不僅僅只是單純的描述聲音，還能以聲音襯托出詩歌中的動態(tài)畫面。

（二）以聲寫景，突出心情

《詩經(jīng)》中大量擬聲詞的運用，為景物描寫加入聲音的元素，增加立體感，讓畫面更加生動。而一切景物皆情語，通過擬聲詞構(gòu)成了完整景象，有利于突出詩中人物的心情。例如：《鄭風·風雨》：“風雨凄凄，雞鳴喈喈。既見君子，云胡不夷?！编?，雞鳴聲?？梢韵胂笤陲L雨蕭瑟的陰天，窗外風雨“凄凄”地響著，屋內(nèi)雞鳴“喈喈”地叫著，混合著聲聲雞鳴，女子由于思念自己的心上人的那種雜亂無聊的心情?！帮L雨瀟瀟，雞鳴膠膠。”膠膠，雞鳴聲。雖然此時風雨依舊瀟瀟，雞鳴依舊膠膠。但是不同的是闊別已久的丈夫已經(jīng)回到了家中，于是凄風苦雨頓時拋之腦后。前后兩種心情截然不同，擬聲詞的運用反襯出女子欣喜之情。又如：《王風·大車》“大車檻檻，露衣如菱。豈不爾思，畏子不敢?！睓憴?，車行聲。大車駛過發(fā)出坎坎的聲音，在情感基調(diào)上讓人產(chǎn)生沉重的感覺，描繪了女子想和男子一起出逃，但是心里卻十分忐忑，害怕男子不來，又害怕男子來了之后要怎么辦的沉重心情。

可見《詩經(jīng)》中的擬聲詞與各種聲音意象相結(jié)合，在作者構(gòu)造的情景中渲染詩中人物心情，使得讀者在感受意象的同時引發(fā)種種聯(lián)想，更容易引起讀者共鳴。

（三）渲染氛圍，塑造意境

意境如何，是衡量詩歌優(yōu)劣的一個重要標準，故詩人往往都努力塑造優(yōu)美的意境?！对娊?jīng)》中擬聲詞的應(yīng)用，有利于營造意境、渲染特定氛圍，為塑造詩歌畫面起到了很重要的作用。同樣，在樹立事物形象方面，擬聲詞的使用讓讀者如見其景，如臨其境，從而更好地表現(xiàn)出畫面的整體意境。

摹聲格可借“對于聲音所得的感覺”來“表現(xiàn)當時的氣氛”。如王夫之評論《小雅·出車》時寫道：“征人歸矣，度其婦方采繁，而聞歸師之凱旋。故遲遲之日，萎萎之草，鳥鳴之和，皆為助喜?！痹诖?，王夫之對“鳥鳴之和”如何增加“助喜”的氣氛進行了詳盡的討論?！对娊?jīng)》這樣借助擬聲詞來塑造意境，渲染氛圍例子頗多。例如：《齊風·雞鳴》“蟲飛薨薨，甘與子同夢。”薨薨，蟲兒齊飛聲。蟲聲嗡嗡地響著，讓人愈發(fā)困倦，不如一起再多睡一會。描繪出雞鳴拂曉的時候，屋子里的蟲子飛來飛去，妻子在催睡夢中的丈夫早起的畫面。擬聲詞“薨薨”的應(yīng)用，表現(xiàn)出極為真實的日常生活，反而更渲染出暖意融融，溫情無限的氛圍。詩人捕捉到平常生活的一個小鏡頭，將夫婦和諧美好的幸福生活畫面描寫得極為細致，充滿現(xiàn)實生活氣息。又如：《小雅·鴻雁》，“鴻雁于飛，肅肅其羽?！泵C肅，鳥拍打翅膀的聲音。大雁向遠處飛翔，翅膀發(fā)出簌簌的聲音?！傍櫻阌陲w，哀鳴嗷嗷?！编秽唬B哀鳴的聲音。大雁向遠處飛翔，發(fā)出凄涼的哀鳴聲。《鴻雁》是一首現(xiàn)實主義詩作，作者以鴻雁自喻，訴其心中的凄苦。用“肅肅其羽”興流民被迫遠行服勞役之苦，用“哀鳴嗷嗷”興流民心中的憤慨與不平，“肅肅”和“嗷嗷”之聲分別模擬了大雁拍翅聲和鳴叫聲?？梢韵胂螅谝黄囊爸?，那些居無定所的流民被迫在外勞役，四處奔走，這時天空上傳來陣陣雁的哀鳴之聲，聲音悲切，使人觸情生情，平添愁緒。此詩以鴻雁起興，流民也以鴻雁自比。鴻雁的一聲聲哀叫勾起了大部分流民悲痛中的思念之情，他們情不自禁地演唱起了這首歌，借此表達自己心中的無奈、氣憤與不滿之情。

可見《詩經(jīng)》中擬聲詞的運用有利于塑造優(yōu)美意境，增強詩歌的藝術(shù)表現(xiàn)力，擬聲詞的運用還有利于渲染不同環(huán)境的氛圍，抒發(fā)作者的感情。

綜上所述，《詩經(jīng)》中大量擬聲詞的創(chuàng)造與應(yīng)用，為描述自然界和人類生活中的聲音提供了更多表達方式?？缭角甑臅r間維度，我們至今仍能與當時的世界產(chǎn)生共鳴。擬聲也是一種特別重要的修辭手法，備受作者的青睞。在《詩經(jīng)》中擬聲詞能夠以聲寫動，借助擬聲的效果增強畫面的動態(tài)美;擬聲能夠以聲造景，渲染特定的環(huán)境氣氛;擬聲也能夠以聲襯景，突出詩歌中的人物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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