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過后（7首）

暴雨下了一陣，

公園到處零落著物什。

在臺風(fēng)來臨之前，

我驅(qū)車來到這里。

蟬鳴中有女性和海洋的氣味

由遠(yuǎn)及近的安詳。

一只蟬是一個合唱團(tuán)，

它們連接著我們的神經(jīng)。

蔓陀花園咖啡館二樓，

尖頂木質(zhì)建筑，蟬聲

滲透紅磚綠柳。鴛鴦在草坪上

梳理羽毛。灰色的鳥在捕食。

大風(fēng)將樹上的果子吹落地面。

風(fēng)箏在樹枝上旋轉(zhuǎn)。

我將手掌伸出去，

露出手指。蟬鳴的大小，

輔助手指的擺動。好像我真的成為

這天地的指揮家。我在鐵軌上散步

一度在花園酒店住著。作為

這里唯一的駐園詩人，他在

等待。電話響起了，枝葉上的水

吹拂到臉上。他在電話里說話

聲音里有魚躍的感覺。

好像他在和別人說話，

如果不是他說：

“宋憩園，快到屋里來?！?/p>

生病讓我開始思考。

不思考因何生病

思考自然。

護(hù)士將窗簾拉下

灰暗左手右手一樣回到我身上。

朋友送來的鮮花上面

聚集著恐懼。

我順從鮮花的香味

吃一只蘋果

是用嘴巴去思考。

城里的日子

你變得更貧窮。

探望你的人不斷帶來外面的消息

唯獨拒絕談?wù)撍约?/p>

謝謝你們帶給我歡樂的假寐。

在玻璃房子里，

做一個民間詩人。

香樟樹高于建筑，

雨從高處落到低處。

風(fēng)大雨細(xì)，斜拍到

玻璃上，像一個句子

在一首詩里發(fā)出了聲音。

那是多么細(xì)碎的想法，

可以被看到，卻不能

輕易說出來。

沖玻璃哈氣，畫畫

在明暗之中思考：

人的一生可以納入進(jìn)來。

我不能再繼續(xù)形而上，

我推開玻璃窗，扯一片樹葉

連同上面的雨滴。

樹葉是完整的，雨滴在變形。

我在樹葉上寫詩，看它

慢慢變得稀松、模糊，

像一幅涂鴉畫。

有人在隔壁房間喊我的小名，

她喊得很大聲

不太像在喊一個熟悉的名字。

風(fēng)大聲響的這一刻，

我習(xí)慣在樓梯處遐想。

在人跡罕至的世界

制造一個精神小宇宙。

BOSS直聘上不斷傳來新消息：

“先生，您的簡歷很棒。只是

和我們的崗位不是很匹配。

很遺憾?！蔽蚁氲蕉鸥Φ脑~句，

毫發(fā)無遺憾，波瀾?yīng)毨铣伞?/p>

有什么可遺憾的，

我歡愉。

她焦慮。

如果不是生存需要，我寧愿

一直這樣被閑置著。

風(fēng)更大了一些，因為

手機(jī)里不斷傳出滴滴聲。

樓梯處

有重疊的波浪翻涌，

它似乎要把樓梯

和我的這些句子一并卷走。

窗戶被風(fēng)關(guān)上的咣當(dāng)聲

一下子將窗戶變成窗外。

我習(xí)慣在空樓梯坐著，

這不單單源于我過去

曾被困于電梯的經(jīng)驗。

空樓梯很少有人走動，它

像被忽略的存在。

空置著，等空無的人出現(xiàn)。

我在空樓梯的概率

一周至少一次。

在結(jié)構(gòu)主義的環(huán)境里，

思考會有著地感。

危險系數(shù)較低。

裸露出棉質(zhì)層的椅子，

保持著它椅子的姿勢。

我坐上去，生命的重量

一下凹了進(jìn)去。像病人

終于找到合適的位置。

電梯的開合，人們的進(jìn)出，

墻壁上的劃痕，拖把的滴水。

一只小蜘蛛落在我的手機(jī)屏幕上

它順著蜘蛛網(wǎng)又爬了上去。

如果某一天你問我要帶你去哪里，

我希望，松松垮垮，這樣坐著。

像兩級臺階那般貼合著，

空樓梯任由它任性地空。

一個人在河邊走。對面大廈的倒影

比岸上的大廈要好看一些。

干活的蘇老頭和沈老頭

一個扶著手推車，一個往里面鏟土

他們的衰老被倒影遮掩。

陽光的直射，讓一棵30年的櫸樹

高舉理想面向天空。

戴紅帽的孩童，風(fēng)箏般飛行。

從塔吊上滑翔下來的工人

住在周圍是樹木的移動帳篷。

那個常在河邊行走的人，炮頭似的

一會將自己刺入大地，一會射向空中。

現(xiàn)在他潛入水底。深色的河面波光粼粼。

寫作的人都喜歡雨。

這也算是臆測。

在之前的詩中我說我喜歡

猜。臆測是猜的書面語。

我們對雨中世界的記憶

超過對晴天的記憶，

這是兩種記憶，簇?fù)碇摇?/p>

雨將我們聚集在一處，

從一出發(fā)抵達(dá)人的靈魂。

童年我喜歡雨中奔跑，

在村子的打谷場。

追著雨跑，跑著跑著

童年跑丟了?，F(xiàn)在我們也奔跑

奔跑是為了躲避一場雨。

在送大娘下葬的路上，我捧著遺像

我們淋著雨

在雨中回顧她困苦的一生。

在回來的路上，我和堂弟

走在雨中，雨水淹沒了他的年齡

和年少時的青澀。

道路兩側(cè)莊稼嫩綠，像極了童年。

一個時代的雨

有一個時代的閥門。

我們就這么走著，回到童年。

《北京之一》周吉榮絲網(wǎng)50×68cm 1987 年

責(zé)任編輯? 丁東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