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 一
疫情肆虐全球以來,幾乎所有高等教育機構的日常教學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影響。西方一些大學陷入了財政危機,而另一些大學的經(jīng)營狀況卻達到空前佳境。2021 財年,哈佛大學捐贈基金的投資收益率為34%,其基金規(guī)模增長至創(chuàng)紀錄的532 億美元,而老對手耶魯大學基金收益率更是高達40%。麻省理工、杜克、布朗等大學的基金規(guī)模略小,但都實現(xiàn)了50%以上的收益。公立名校表現(xiàn)也相當不俗,加州大學系統(tǒng)和明尼蘇達大學分別實現(xiàn)了29%和49%的收益。這些大學憑借專業(yè)投資團隊,從世界的動蕩中獲得了驚人財富。這些資金將被用于學生助學金、教師工資、設備更新和學術研究上。如哈佛大學全年三分之一以上的運營預算約20 億美元直接來自基金收益,本科生助學金預算將增加138%。普林斯頓大學正在校園中心大興土木,嶄新的藝術博物館將以原有舊建筑為基礎擴建兩倍。
除了捐贈基金大豐收,美國私立大學的學費也連年上漲,這卻沒有影響每年報名人數(shù)的持續(xù)增長。促使大學富者愈富、學費愈貴的原因,不僅在于金融上的成功,更在于大學品牌運營的正反饋。品牌效應與基金實力,兩者珠聯(lián)璧合,不斷拉開世界一流大學與其他大學之間的距離。
大學原本是千姿百態(tài)的,為了使大學復雜的品牌特征便于量化處理,“大學排名”發(fā)揮了關鍵作用。一所扎根當?shù)?、自給自足的大學本無所謂排名。然而,當它需要從政府、市場、企業(yè)、社會等諸多外部渠道獲取競爭性資源時,即使最粗糙的排名也能發(fā)揮巨大的效用。有了大學排名,大學就好像公司實現(xiàn)了上市,具有了易于識別、廣泛公認且量化浮動的“市值”。排名聯(lián)系起了各不相同的利益相關方:學生家長能夠有把握地進行超遠距離的教育消費,大學管理層千頭萬緒的經(jīng)營工作得到了量化表征,每一位教師、每一項教學與科研工作對大學的聲譽影響都能被置于統(tǒng)一刻度下進行評價。排名使大學走入社會和市場,使外行能夠輕易辨別大學的優(yōu)劣高下。大學一旦加入全球排名,便能脫離本土走向世界舞臺。
全球排名構成的聲譽體系是個能夠自行運轉、加速、擴張的市場,它與美式高教體制完美適配,包括大學的自主招生、考生的自主選擇、昂貴的學費與高額的助學金、公司化的董事會經(jīng)營架構、教育的服務產(chǎn)業(yè)化、學生的消費者化等。憑借雄厚的財力和領先的位次,世界一流大學得以在全球性的人才、知識與財富的流通市場中不斷鞏固和擴大自己的實力。通過全球分校(合辦校)、碩士項目擴招、暑期學校和各類短期交流項目,名校還能將品牌價值進一步變現(xiàn)。
可是,無限繁榮的背后是名利的深淵。排名成立的前提是要在不同大學之間構建一種虛擬等價性,沉迷于此道的大學會失去方向。對熟悉高等教育的人士而言,排名過于抽象,甚至脫離實際。有案例顯示,在不觸及辦學實質的情況下仍可通過許多手段提升排名。有學者批評美國大學對“奢侈品式的品牌運營上癮”。當外界只看重大學文憑的符號效應,而大學受制于外部評價,一門心思打造自己的品牌和名次,那么教書育人、探究真知、造福當?shù)氐葘崒嵲谠诘墓ぷ骶蜁獾胶雎院蜖奚?/p>
對全球排名帶來的異化做出清醒認識的同時,也要意識到這套現(xiàn)代體系為頭部大學帶來的汲取社會資源的巨大能量。中國一流大學的財政來源、聲譽形成和質量競爭機制與上述金融化、市場導向的運營模式很不相同。中國現(xiàn)代大學如何更好地“嵌入”中國社會?如何從不同渠道獲取更充分和全面的支持,同時能夠堅持自己的理想并引領未來?“世界一流”并不能通過對標個別大學來實現(xiàn)。真正的“世界一流大學”建設應當是一項系統(tǒng)工程,意味著教育思想和體制的創(chuàng)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