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網(wǎng)民針對抑郁癥患者輕生性獨白的共情話語研究
——以微博評論為例

郭世宸

（西安外國語大學，陜西西安 710128）

世界衛(wèi)生組織的數(shù)據(jù)顯示，中國患有抑郁癥的人數(shù)超過9 500萬，但大多數(shù)人對此并不了解。抑郁癥患者常常隱藏情緒，因此很難被他人察覺到，從而易發(fā)生悲劇。隨著互聯(lián)網(wǎng)的發(fā)展，微博受到人們的青睞，微博超話社區(qū)（以下簡稱“超話”）將具有相似興趣或?qū)で笙嗨茙椭娜司奂谝黄?。因此，“超話”同樣為抑郁癥患者提供了相互交流、宣泄情緒的渠道。從很多抑郁癥患者在“超話”留下的獨白中可以看出其輕生的意圖。治療抑郁癥不易，但醫(yī)學相關研究證明，共情護理能夠改善抑郁癥患者抑郁情緒和生活功能[1]，因此在溝通時使用共情話語對患者情緒的調(diào)節(jié)及康復起到了積極作用。

“共情（empathy）”也稱作移情，由國外學者Titchener提出，隨后許多學者在語言學的語用學領域做了相關研究。何自然提出“語用移情”一詞[2]，隨后冉永平指出移情的目的在于實現(xiàn)交際雙方之間的情感趨同，意在縮短彼此間的心理距離，構建和諧的人際關系，或緩和人際關系，從而實現(xiàn)所期待的交際效果[3]。后期研究開始轉(zhuǎn)向各種語境下的移情話語，主要包括教學課堂[4]、個人演講[5]、商務溝通等[6]?？v觀前人的成果，互聯(lián)網(wǎng)語境下的共情話語研究并沒有受到太多學者的關注，同時現(xiàn)有研究缺少某一具體語境或具有某種特征群體間的共情話語研究。基于此，該研究選擇使用“共情”一詞，探討微博評論中的共情話語，基于人際關系管理理論分析其在共情話語中的應用。一方面，擴大了人際關系管理理論的應用領域和使用意義；另一方面，幫助人們了解如何利用共情與抑郁癥患者進行恰當溝通，避免因言語不當而刺激患者導致悲劇發(fā)生。除此之外，該研究還可以為互聯(lián)網(wǎng)語境下的共情話語研究提供參考。

1 人際關系管理理論與共情話語

人際關系管理理論由Spencer-Oatey提出，包含面子管理（face management）和社交權管理（sociality rights management）。面子管理包含素質(zhì)面子（quality face）和社會身份面子（social identity face）兩方面，前者指他人對自身性格、外貌、能力的積極評價，而后者指他人對自身社會身份或所扮演角色的積極評價或尊重[7]。由于在語料中并沒有發(fā)現(xiàn)涉及社會身份面子的評論，因此該研究將用賴小玉提出的“關系面子”（relational face）代替社會身份面子[8]。社交權管理包含公平權 （equity right）和交往權（association right）。前者指交際主體之間應該是平等的，不應受到另一方的驅(qū)使或被利用，享受應有的權益[9]；后者指一方有權利與他人進行交往、溝通、參與到交際活動中去。在互動過程中，影響交際策略選擇的因素之一為和諧取向(rapport-orientation)，分為和諧—提升取向、和諧—挑戰(zhàn)取向、和諧—維持取向、和諧—忽視取向。

共情作為人際關系管理的一種方式，在心理治療中對患者的治療效果可產(chǎn)生積極的影響，可使患者減少被疏遠的感覺和那種陷于困境中的孤獨感[10]，因此共情可視為一種有效的治療方式。根據(jù)人際關系管理理論，“管理”一詞意味著人們在進行言語交際時會有意識(有時也會無意識)地對他們與交際對象之間的關系進行調(diào)節(jié)和管理[11]。在網(wǎng)絡語境下，評論者使用的共情策略是有意識地針對抑郁癥患者的獨白內(nèi)容來選擇的，和諧取向為和諧—提升取向。但評論者有時也會威脅到對方的公平權，而和諧取向卻同樣是和諧—提升取向。

2 研究設計

2.1 研究問題

該研究主要回答以下問題：（1）面對抑郁癥患者帶有輕生特征的獨白，評論者都使用了哪些共情策略？（2）人際關系管理理論是如何在這些共情策略中應用的？

2.2 語料收集與研究方法

通過前期觀察，筆者發(fā)現(xiàn)抑郁癥患者喜歡在“超話”#抑郁癥#中記錄自己的碎碎念和生活，同時一些病友和已經(jīng)成功對抗抑郁癥并康復的人、旁觀者等會在下方評論區(qū)做出回應。該研究從“超話”#抑郁癥#中選取9位抑郁癥患者帶有輕生性特征的獨白（包含“想離開”“想走”等字眼的話），共選取138條語料，為了保證語料的真實性，未對標點符號等錯誤進行修改。該研究首先將所選語料進行分類，再利用定性分析法，探討人們?nèi)绾瓮ㄟ^人際關系管理理論來實現(xiàn)共情。

3 研究結論

3.1 共情策略

通過分析，該研究將共情策略分為使用親密稱呼語、安慰、勸說、提出建議、肯定性評價、使用表情包、鼓勵、混合型共情策略8種。

3.1.1 使用親密稱呼語

在日常對話中，稱呼語的使用具有情感表達功能，即表達說話者對聽話者的態(tài)度，或者抒發(fā)個人的情感[12]。通過分析語料，發(fā)現(xiàn)使用較多的有“寶”“寶寶”“寶貝”“小可愛”，旨在通過使用親密稱呼語拉進與抑郁癥患者的距離，起到安撫的作用。例如，“寶，我愛你，別離開，好不好？”

3.1.2 安慰

安慰指在某人焦慮、痛苦或遭受苦難時，使其心情安適[13]。該研究將安慰型共情策略分為以下4種。

（1）融入。舉例如下。

例1：我們一起去看大海吧，去看日出日落好不好

例2：不為自己想也應該為家人朋友想，我們不可以那么自私。

例3：這個世界也沒有我們想象中的那么差。

融入策略可以使另一方融入某個群體，或發(fā)話人主動融入對方。常見的是通過人稱代詞“我們”來實現(xiàn)，有包含談話雙方的 “我們”（we—inclusive—of—addressee）和不包括談話對方的“我們”（we—exclusive—of—addressee）兩種，前者較為常見（如例1），而后者在使用過程中排除了說話者本人，在例2中，“我們”并不包括評論者自己，但借此“共稱”將聽話人主觀上認同為己方，常給聽話人一種親切感，因而話語顯得語重心長，這種特定的選擇能縮短說話人與聽話人的心理距離，拉近他們之間的情感關系[14]。

除此之外，使用“我在”“你還有我們”等話語在語言上也具有親切感。

（2）講述自身經(jīng)歷。指說話人通過講述自己類似的經(jīng)歷或遭遇，達到共情效果。例如，“從小開始，爸媽就說我啥都不行，但是我還是堅持下來了，每多堅持一天，肯定能看到希望的”。

（3）肯定對方的重要性。評論者通過肯定對方的重要性或價值來達到安慰的效果。例如，“你沒有拖累任何人，你的存在非常的有價值，你要相信你有權利獲得快樂賀幸?！?。

（4）告訴對方一切都會好。評論者通過使用“未來一定會好”等相關表述來達到安慰的效果。例如，“往常有沒有什么好的方式緩解，你一定很痛苦才會有這樣的想法，但我想，千帆過盡一定會平靜的”。

3.1.3 勸說

根據(jù)《現(xiàn)代漢語詞典》第6版的定義：勸說指勸人做某種事情或?qū)δ撤N事情表示同意?；赟earl對直接言語行為和間接言語行為的區(qū)分[15]，本研究將勸說型共情策略分為3種：直接勸說、間接勸說、“消除性指令詞語+間接勸說”策略。直接勸說策略往往帶有“消除性指令詞語[16]”，即帶有“不”“別”字眼的詞。例如，“不要”“不可以”等。間接勸說指說話人通過借助人或一些事情來勸說聽話人。例如，“世界上還有很多美好的事物等著你去看，堅持下去，好起來去干自己喜歡的事情”?！跋灾噶钤~語+間接勸說”是勸說型共情中最常見的策略，例如，“不要啊，這個世界好多地方值得你走走看看”。

3.1.4 提出建議

評論者站在對方的角度提出一系列建議，讓對方轉(zhuǎn)移注意力。例如，“想出去旅游嗎？可以去低風險地區(qū)轉(zhuǎn)轉(zhuǎn)，但是要告知家人你的行程”。

3.1.5 肯定性評價

評論者對外貌、能力等方面做出肯定評價，增強了對方的自信心。例如，“你這么漂亮、這么可愛，不能這樣子嘛，和我們聊聊天呀，開心開心開心”，是對外貌和性格的積極評價。

3.1.6 使用表情包

網(wǎng)絡交流中一些非語言因素如肢體動作等并不能傳遞給聽話人，而非語言表達手段中除了語音、語氣等與語音有關的因素外其他各種形式可歸為 “態(tài)勢語言”，即人類以面部表情、身勢動作、空間距離和服飾裝束為物質(zhì)材料的信息載體。因此，在這種虛擬世界中，表情包就充當了態(tài)勢語言[17]，將一些非語言因素傳遞給聽話人，達到交際效果。例如，微博表情“”相當于現(xiàn)實世界中的擁抱動作。

3.1.7 鼓勵

該研究中的鼓勵策略指的是帶有 “加油”“堅持住”等詞的話語，目的是讓聽話人堅持活下去。例如，“加油?。。∫欢ㄒ獡巫“。。?！”。

3.1.8 混合型共情策略

此策略包括純文字型混合策略和“文字+表情包”型混合策略。前者指評論者將幾種共情策略中兩種及以上的策略混合在一起使用，如“不可以哦，我還沒見到你穿漂亮裙子的樣子呢！肯定很好看！想看！”使用了兩種策略：勸說和肯定性評價；后者指將文字型策略與表情包同時使用，如“要加油”，同時使用了表情包與鼓勵策略。

3.2 人際關系管理理論視角下的共情話語

本部分從人際關系管理理論視角探究評論者給予的回復中如何通過面子管理及社交權管理兩方面達到共情效果，建立良好的人際關系。

3.2.1 共情話語與面子管理

評論者在交際過程中本著和諧—提升的關系取向，對外貌、能力或品質(zhì)等方面進行積極評價或稱贊，從而達到共情效果。在共情策略中，最典型的是安慰策略——肯定對方的重要性和肯定性評價。

例1：要相信，你的存在對某個人來說非常重要，你的生命對那個人同樣的重要。

評論者使用了安慰策略中的 “肯定對方的重要性”策略。前半句“要相信，你的存在對某個人來說非常重要”肯定了對方的重要性，在后半句中進一步強調(diào)了其生命相對于他人的重要性，維護了患者的關系面子。

例2：你要想想，你很厲害，大學都上完了，我連大學沒法上，考研能考過的人很少，你很努力了，我現(xiàn)在一想考試就害怕。

評論者使用了肯定性評價策略，先對這位患者能力進行肯定，后面通過講述自己的經(jīng)歷，進一步強調(diào)對方的優(yōu)勢，整句話中突出對方的優(yōu)勢并且肯定其能力都是維護素質(zhì)面子的表現(xiàn)。

3.2.2 共情話語和社交權管理

評論者針對抑郁癥患者的獨白做出回應時，公平權的體現(xiàn)并不是尊重對方想要輕生的選擇，而是對此行為或想法進行阻攔，雖然違背了公平權，但評論者依然是站在對方的角度考慮問題。最典型的例子是勸說策略中的直接勸說策略。

例1：評論者針對“考完試，收拾好東西，穿上喜歡的裙裙，可以離開這個美麗的世界了”這一獨白，回復“不可以”。

評論者通過直接且強硬的命令語氣來傳達了指令行為[18]，表面上威脅了公平權，但在這種語境下卻是出于好意，和諧取向為和諧—提升取向。

在評論中，通過維護交往權而達到共情較為常見。交往權包括參與原則、移情原則、尊重原則3方面，人際交往中所出現(xiàn)的各種互動言談，如閑聊、閑談、問候等屬于相互聯(lián)系、表達情感，意在縮小社交距離的語用現(xiàn)象，是對參與原則和移情原則的遵守。共情策略中，均涉及評論者主動去關心抑郁癥患者，主動拉近距離，因此都可以理解為通過維護交往權而達到共情。最典型的是使用親密稱呼語、使用安慰策略中的“融入”或“講述自身經(jīng)歷”，以及提出建議策略。

例2：你可以離開，只是沒能和你成為朋友，成為姐妹而感到十分遺憾，哪怕是網(wǎng)友，也可以是知心網(wǎng)友。

盡管評論者在開頭說“你可以離開”，但真正目的還是勸對方留下來。評論者主動關心一位患者，并提出和對方做朋友，融入對方，拉進雙方之間的距離。

3.2.3 共情話語和人際關系管理理論中多個方面的維護

許多評論者并不是僅通過維護人際關系管理理論一方面的內(nèi)容來達到共情效果，而是同時維護面子和社交權。

例如：一般的抑郁患者都是自律性比較好的，總是難為自己去成全別人，也就是太在乎自己在別人眼里的形象，恐怕別人認為自己不夠好，不夠完美。我給您的建議就是活成自己想要的樣子，不要考慮別人，也包括家人的看法，活出自己想要的和應該有的樣子，多給自己一些空間。多買幾條喜歡的裙子，和大海做個約定。

此例為純文字混合型共情策略，前半部分是對對方的肯定性評價，后半句中提出建議。評論者對其做出的肯定性評價維護了素質(zhì)面子，提出建議表現(xiàn)出適度的關心，是對參與原則和移情原則的遵守，維護了社交權。

4 結語

該研究探究了微博超話社區(qū)中面對抑郁癥患者輕生性獨白，評論者做出的共情回應策略。研究發(fā)現(xiàn)，共情策略主要分為使用親密稱呼語、安慰、勸說、提出建議、肯定性評價、使用表情包、鼓勵、混合型共情策略8種。評論者通過維護抑郁癥患者的素質(zhì)面子、關系面子、公平權及交往權來達到共情效果，雖然有些回復威脅到了公平權，但評論者的和諧取向仍然是和諧—提升取向，因為目的始終是阻止抑郁癥患者的輕生意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