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吉雄
再次抓到少兵的時候,陳勇狠狠地瞪了他兩眼。
“你就沒有一點臉皮?隔段時間不偷東西是不是手癢?”
看著面前這個稚氣未脫的孩子,陳勇有點氣不打一處來,真想狠狠地揍他一頓,但他明白那是沒有用的。
還記得第一次抓少兵的時候,那時候他還未滿14歲。轄區(qū)內一所職業(yè)中專連續(xù)發(fā)生學生被搶事件,校長到派出所找到了陳勇。經(jīng)過連續(xù)幾天的蹲守,終于在院墻外抓獲了幾個嫌疑人,都是學校里的學生。到案后,他們交代是受一個叫少兵的大哥指使,每次搶來的錢都交給了他,然后由他來分配。
這讓陳勇對少兵起了興趣。然而當把少兵從被窩里提出來時,他有點失望了,確切地說是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身高不到1.5米,一臉的孩子氣,說話嬉皮笑臉的,這么一個孩子能當大哥?!
但事實就是這樣。了解之后才知道,別看少兵年齡小,但從小習武,練就一身功夫。最讓別人佩服的不是他有多厲害,而是他非常講義氣。剛開始,每次出去,都是他帶頭動手,搶回來的東西和大家平分。幾次下來,大家自然都聽他的話。時間一長,他不用自己動手,只需要下個命令,別人就會立即去辦。
少兵的父母早年離了婚,后來各自組建了新的家庭,誰都不讓他住。當著少兵的面,陳勇分別撥通了他們的電話,剛說明來意,一個立即掛斷電話,另一個說自己管不了。陳勇尷尬地拿著手機,不知道該怎么跟少兵說。而少兵,倒是沒啥心理負擔,搖頭晃腦地吹著口哨,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
由于未滿14周歲,公安機關不能對他進行處罰,而父母又不管,陳勇只好把他交給學校的老師,讓他們嚴加看管。話是這么說,但怎么管呢?老師也不可能一天24小時把他綁在身上,只要一離開眼皮,他就跑到校外瞎混。況且,他就是不出校園,也能遠程指揮手下。
這不,才沒幾天,他又犯事了。
這一次,他們合伙盜竊摩托車。那段時間,派出所經(jīng)常接到摩托車被盜的警情。經(jīng)過摸排調查,未發(fā)現(xiàn)有價值的線索。一開始,民警以為是流竄作案,就把重點盯在外地流竄作案這條線上,對其他地區(qū)的類似案件進行串并,但一直沒有結果。
后來,一輛裝有GPS定位器的摩托車又被盜了。民警根據(jù)信息跟蹤,發(fā)現(xiàn)摩托車停放在某校園里,便追了過去。調取校園的視頻監(jiān)控后,少兵他們這伙人再次浮出了水面。隨后在校園的幾個角落里,發(fā)現(xiàn)了之前丟失的摩托車。
少兵到案后,陳勇和他進行了一次談話。
“你怎么這么不聽話呢?”
“聽誰的話?父母又不管我,上課我一直聽老師的話,從不搗亂?!?/p>
“你能不能遵紀守法,好好上學?”
“但是我要吃飯啊,警察叔叔。我還要上網(wǎng)、打游戲,這些開支怎么辦?我除了偷難道誰還能給我?”少兵的話把陳勇噎得半天說不出話來。
他把少兵再次帶回了學校。這一次,學校要開除他,說他太影響學校的形象了。陳勇找到校長。
“把他開除了怎么辦?還是會給社會增加負擔。”
“影響太壞了,而且還會帶壞其他人?!?/p>
“這樣吧,再努力一次。我們幫他把困難解決了,然后再多開導開導,平時管嚴點,我不信他的心是石頭做的?!?/p>
“好吧,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們就再拯救他一次?!毙iL終于松了口。
陳勇跑上跑下,給他申請了貧困救助,學雜費全免。學校還給他提供生活補貼。陳勇又找了民政、共青團、婦聯(lián)等單位,幾家跑下來,少兵一年的生活費綽綽有余。作為法制副校長,陳勇一有空就去學校找他,星期天還會幫他聯(lián)系一些義工之類的公益活動,不給他閑下來的機會。
幾個月的堅持,少兵有了明顯的變化。老師和學生都看在眼里。陳勇去學校走訪時,大家都說少兵像變了一個人。校長還讓陳勇把自己的經(jīng)驗形成文字,在其他學校推廣。陳勇心里樂滋滋的,感到特別驕傲。
后來的一天,陳勇在外面出差,接到一個陌生電話,是少兵的班主任打來的。班主任的語氣特別沉重,低聲告訴他少兵出事了。
聽到這句話時,陳勇的火氣“騰”一下起來了,他不想再聽下去,他覺得這孩子太混蛋了,白白辜負了自己的一片良苦用心。他決定不管少兵了,還沒等對方把話說完就掛斷了電話。
回到單位,他還是沒忍住去了學校。這一次,他準備好了,非把少兵痛打一頓,讓他好好長長記性。
推開校長辦公室的門,陳勇發(fā)現(xiàn)校長的表情有點奇怪,見他問到少兵,校長顯得很驚訝。
“你不知道他出事了嗎?”
“知道啊,就是來看看他這次又惹啥禍了。”
“他死了!”
“什么?死了?究竟怎么回事?”
“跟別人打架,被人捅死了?!?/p>
陳勇的血一下子沖上了腦門,他覺得自己的臉沒地兒放了。剛想扭頭走,校長攔住了他,“這一次,他是勇敢的,是為了保護其他學生?!?/p>
陳勇的血再一次沖上了腦門,他吃驚地看著校長。校長表情肅穆地點了點頭,說道:“少兵是個優(yōu)秀的學生,是個勇敢的少年,值得我們所有人學習。”
最近,學校周圍又出現(xiàn)搶劫學生財物的案件。和以往不同,這幫混混不但搶劫,還毆打學生,調戲女同學,大家都人心惶惶。這一切,少兵知道,因為之前那幫人找過他,要他入伙。少兵拒絕了,說自己現(xiàn)在已經(jīng)改邪歸正了。那幫混混嘲笑他一番后,離開了。連續(xù)幾次事件后,少兵找到了他們,請他們不要再在學校作惡。
“喲,你以為你穿上衣服就不是大尾巴狼了?你還記得自己以前是什么樣子嗎?”那幫人不停地奚落他。少兵一聲不吭,任憑他們侮辱。但在走之前,他撂下了一句話:誰都不準再欺負我們學校的同學!
一天晚自習下課后,少兵走出校門,看到班上的一個女生正被那伙人欺負,再也沒忍住。他仗著自己會點拳腳,便一個人沖了上去。等老師和同學們趕到時,少兵已倒在了血泊里……
幾天后,陳勇在一個荒山上找到了那個嶄新的墳墓。初冬時節(jié),一片蕭條,漫山遍野灰蒙蒙的。墳前的兩棵松柏倔強地昂著頭,翠綠的枝葉在這個季節(jié)格外醒目。陳勇從口袋里掏出一張大紅獎狀,慢慢地點著,火苗五顏六色,煞是好看。
火光之處,“見義勇為積極分子”幾個燙金大字格外醒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