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沅《山海經(jīng)新校正》山川地理考證芻議

王 強

(許昌學院 文史與傳媒學院，河南 許昌，461000)

《山海經(jīng)新校正》以前，“郭(《山海經(jīng)注》)尚虛玄，王(《山海經(jīng)釋義》)病迂腐，吳(《山海經(jīng)廣注》)閎博而曼衍”[1]序1，各家注《山海經(jīng)》用力均不在地理考證。至畢沅校正《山海經(jīng)》，地理考證始大成。郝懿行云：“畢山水方滋，取證于耳目?！盵2]序阮元亦稱：“畢氏校本，于山川考校甚精。”[2]阮序袁珂雖然說“畢目光所矚，專在山川古今異同”[1]1，亦是側(cè)面肯定畢沅《山海經(jīng)新校正》的地理考證成果。洪亮吉嘗曰，畢沅所撰書凡小學、地理、諸子三類，“地理自《三輔黃圖》至宋敏求《長安志》，凡若干種”[3]后序。畢沅自稱：“校注此書凡閱五年，自經(jīng)傳子史、百家傳注、類書所引，無不征也，其有闕略，則古者不著，非力所及矣。”[4]序5《山海經(jīng)新校正》乃其地理著作中之代表作，孫星衍譽為“可與戴校《水經(jīng)》并行不倍(悖)”[4]后序。是書地理考證凡涉及考地名、辨正訛、釋山川等方面。

一、考證地名

(一)同一地名相似之叫法

南山經(jīng)之首曰?儴C山。其首曰招搖之山，臨于西海之上，多桂，多金玉。(《南山經(jīng)》)

《大荒西經(jīng)》曰：“有招搖山，融水出焉?！奔创?。(畢校)[4]《南山經(jīng)》1-2

“有招搖之山，融水出焉”實出于《大荒東經(jīng)》。此處畢氏蓋以為《南山經(jīng)》之“招搖之山”與《大荒東經(jīng)》“招搖山”乃同一山。

(二)同地異名

西北三百里，曰長沙之山。泚水出焉，北流注于泑水，無草木，多青雄黃。(《西山經(jīng)》)

烏交反，又音黝，水色黑也。(郭注)

《說文》云：“泑澤，在昆侖下。讀與?椓9同。”《史記》謂之鹽澤，《地理志》謂之蒲昌海，云敦煌郡有。《括地志》云蒲昌海，一名泑澤，一名鹽澤，一名輔日海，亦名牢蘭，亦名臨海，在沙洲西南。見《史記正義》。(畢校)[4]《西山經(jīng)》16

泑水，今之羅布泊。畢沅列《說文》《史記》《地理志》《括地志》中記載之異，實乃一地也。

又如：

又西百七十里，曰南山，上多丹粟。(《西山經(jīng)》)

山在今陜西戶、周至二縣南?！断臅吩平K南山，《春秋傳》云中南山，《詩》亦云南山。山在渭水之南，益以名之?；蛘f南隆，聲相近?！痘茨献印分^之終隆山，南之言隆也。《三秦記》云：“其山從長安向西，可二百里。”見《初學記》。(畢校)[4]《西山經(jīng)》6

《夏書》《春秋傳》《詩》等書所記雖異，但皆為南山。畢沅《關中勝跡圖志》對此辨之頗詳：

西安府南山，在西安府城南五十里，《一統(tǒng)志》：“西自鳳翔府眉縣入境，連亙周至、戶縣及長安、咸寧四縣之南，又東抵藍田縣界。一名終南?！薄渡袝び碡暋罚骸敖K南。”孔安國傳：“山名?！薄对姟で仫L》：“終南何有，有紀有堂。”毛萇傳：“終南，周之名山，一名終南?！薄蹲髠鳌ふ压哪辍罚骸皶x司馬侯曰：‘中南，九州之隘也?！迸嗽馈蛾P中記》：“中南，言在天下之中，居都之南也?！薄独ǖ刂尽罚骸爸心希幻疑?，一名周南山，一名橘山，一名楚山，一名秦山?！薄度赜洝罚骸敖K南，一名地肺。”[5]491下

(三)同名異實

《中次九經(jīng)》岷之首曰女幾之山，其上多石涅，其木多杻橿，其草多菊?樺5。洛水出焉，東注于江，其中多青雄黃，其獸多虎豹。(《中山經(jīng)》)

《地理志》云：“廣漢雒音山，雒水所出，南至新谷入湔。”《水經(jīng)》云：“江水又東過江陽縣南，洛水從三危山，東過廣魏洛陽南，東南注之?！弊⒃疲骸奥逅雎蹇h漳山，亦言出梓潼縣柏山?！渡胶＝?jīng)》曰三危山，在敦煌南，與?冊山接，山南帶黑水。又出《山海經(jīng)》不言洛水所道，《經(jīng)》曰出三危山，所未詳?！卑浮端?jīng)注》此說泥敦煌之三危，又不考《山海經(jīng)》女幾之有洛水耳?！端?jīng)》所言三危是四川省別有三危，洛水所經(jīng)非敦煌之山也。故鄭注《尚書》亦云“與岷山相連也”。洛水，今出四川什邡縣西北章山，亦曰雒通山，東南流經(jīng)縣南，俗名鴨子河。又案左思《蜀都賦》云“浸以緜、洛”，謂此洛水。劉淵林注云“雒水在上雒桐柏山”，蓋謬甚矣。《經(jīng)》凡有三洛水：一出白於山，今自甘肅安化至陜西同州入河之洛，雍州浸也；一出讙舉山，今自陜西商州至河南入河之洛，豫州浸也；一即此洛，在四川入江，李冰之所導也。(畢校)[4]《中山經(jīng)》35-36

吳任臣《讀山海經(jīng)語》言《山海經(jīng)》中“物類繁賾，稱謂易淆，有名同而實異者”[6]。此處畢氏辨析雍州、豫州、蜀地之洛，考證精審翔實，確為不刊之論。

又如：

《南次二經(jīng)》秬山“西臨流黃，北望諸?梺I”?！赌仙浇?jīng)》《北山經(jīng)》諸?梺I山之間，尚有距離，畢沅據(jù)此以為二山各有所指。袁珂以為《西次三經(jīng)》“槐江之山，北望諸?梺I”[1]68，即此山。

(四)俗失其名

山當在今陜西葭州，未詳也。已上諸山，俱見《水經(jīng)注》，俗失其名，略依酈道元所述水原證定之也。(畢校)[4]《西山經(jīng)》32

畢沅以為《山海經(jīng)》中石脆之山、英山、漆水(《西次一經(jīng)》)、諸次之山、三危山(《西次三經(jīng)》)、號山、蟲尾之山、岐山(《中次九經(jīng)》)等，均在俗失其名之列，即所謂“俗失其名，俱所不詳”[7]。此類山川之名，考經(jīng)文莫知其詳。畢氏或據(jù)《水經(jīng)注》定之，或依其山川道里定其非某山，并直言“俗失其名”作罷。

(五)得名之由

大澤方百里，群鳥所生及所解。在雁門北。(《海內(nèi)西經(jīng)》)

百鳥于此生，乳解之毛羽。(郭注)

在料液堿度為0.4 mol/L、有機相中t-BAMBP體積分數(shù)為30%、萃取相比VO/VA=31、洗滌液為0.1 mol/L NaOH溶液、洗滌相比VO’/VA’=41、常溫萃取3 min的條件下，對料液進行四級萃取四級洗滌萃取模擬試驗，試驗萃銣余液中Rb+的濃度為12.6 mg/L，Rb的萃取率為94.6%。

崔浩云：“翰海，北海名，群鳥之所解羽，故云翰海?！币姟妒酚浰麟[》。案此澤名翰海，亦即委羽之山，皆以解羽名之。(畢校)[1]《海內(nèi)西經(jīng)》1

畢沅認同崔浩的觀點，以為翰海之得名，因群鳥之解羽。對此，顧頡剛亦云：

耶律楚材《西游錄》曰：“瀚海軍：瀚海去城數(shù)百里。海中有嶼，其上皆禽鳥所落羽毛?！贝丝梢姟渡胶＝?jīng)》委羽之山，《穆天子傳》“群鳥之所解羽”，確有其實際之地理背景。瀚海軍，唐貞觀十四年平高昌置，所謂瀚海者，當在今安西至哈密間。但言“海中有嶼”，則又似非沙漠而為湖泊。[8]445-446

田久川《翰?？急妗罚骸捌鋵嵑埠Ｓ靡悦鞔_指稱戈壁沙漠(一般寫作‘瀚?！?，僅僅是明以后之事。”[9]194此處翰海，當即是湖泊。

又如：

又北三百里，曰神囷之山，其上有文石，其下有白蛇，有飛蟲。黃水出焉，而東流注于洹。滏水出焉，而東流注于歐水。(《北山經(jīng)》)

滏當為釜?！痘茨献拥匦斡枴吩疲骸案鼍啊！备哒T注云：“景山在邯鄲西南，釜水所出，南流入漳。其原浪沸涌，正勢如釜中湯，故曰釜?！苯裰^之釜口?！短藉居钣洝吩疲骸颁骊柨h滏水源出縣西北鼓山南巖?！?畢校)[4]《北山經(jīng)》18

畢沅引高注《淮南子》訓滏水浪涌沸騰，如釜中之湯，故名之。

(六)俗名

北百七十里，曰申山，其上多榖柞，其下多杻橿，其陽多金玉。區(qū)水出焉，而東流注于河。(《西山經(jīng)》)

《水經(jīng)注》云：“區(qū)水世謂之清水，東流入上郡長城。逕老人山下，又東北流，至老人谷?！薄对涂たh志》云：“膚施縣清水，俗名去斤水，北自金明縣界流入?！薄短藉居钣洝分^之濯斤川，《金史·地理志》謂之濯巾川。水出今陜西安塞縣北一百五十里蘆關嶺，南逕膚施、延長、宜川三縣入河也。(畢校)[4]《西山經(jīng)》30

俗名乃指“口語中之通俗叫法”[10]434。周作人說王引之、郝懿行注書“常說某處名什么，螻蛄下注北方名拉拉姑”[11]208，所謂“拉拉姑”即俗名也。區(qū)水有去斤水、濯斤川等俗名，畢氏引文以釋之。

(七)互受通稱

又西百八十里，曰大時之山，上多榖柞，下多杻橿，陰多銀，陽多白玉。涔水出焉，北流注于渭。清水出焉，注于漢水。(《西山經(jīng)》)

今河內(nèi)修武縣縣北黑山，亦出清水。(郭注)

《夏書》云：“東流為漢。”《地理志》謂之東漢水，《水經(jīng)》謂之沔水，漢、沔互受通稱。在今漢中府寧羌州北，東流逕沔縣、褒城縣至南鄭縣也。(畢校)[4]《西山經(jīng)》6-7

所謂“通稱”，指“同類事物的名稱之間可以相互通用”[12]428。此處所謂“通稱”與此類似，即同一地有兩種名稱。從關系看，兩者須是前后或上下匯入，地望相近。《嘉慶重修一統(tǒng)志·漢中府一》卷二百三十七：

褒水，在褒城縣東，自鳳縣流入，東南逕留壩廳東，又西南流逕縣東南入漢。

又曰：

漢水，在寧羌州北，源出墦冢山。東流經(jīng)沔縣南，又東經(jīng)褒城縣南，又東經(jīng)府治南鄭縣南，又東經(jīng)城固縣、洋縣南、西鄉(xiāng)縣東北，東南流入興安府石泉縣界?！稌び碡暋罚骸皦撢а?，東流為漢?！庇至褐荨拔鲀A因桓是來，浮于潛，逾于沔”?？装矅鴤鳎骸叭汲錾綖檠?，東南流謂沔水，至漢中東流謂漢水?！盵13]

《水經(jīng)注·沔水》：

沔水一名沮水。闞骃曰：以其初出沮洳然，故曰沮水也，縣亦受名焉。導源南流，泉街水注之，水出河池縣，東南流入沮縣，會于沔。沔水又東南逕沮水戍，而東南流注漢，曰沮口，所謂沔漢者也?！渡袝吩唬簤撢а瑬|流為漢?！渡胶＝?jīng)》所謂漢出鮒嵎山也。東北流得獻水口。庾仲雍云：是水南至關城合西漢水。漢水又東北合沮口，同為漢水之源也。故如淳曰：此方人謂漢水為沔水?？装矅唬貉畺|流為沔。蓋與沔合也。至漢中為漢水，是互相通稱矣。[14]642

鄭樵言：“漢水名雖多而實一水，說者紛然。其原出興元府西縣嶓冢山，為漾水，東流為沔水，故地曰沔陽。又東至南鄭為漢水，有褒水從武功來入焉?！盵15]漢水出寧羌，初名漾水，東流經(jīng)沔縣而稱沔水，又東經(jīng)褒城，合褒水，始稱漢水。故畢沅以為二者徑流互受而名通稱也。

二、釋證山川

(一)山川地理位置

西四十五里，曰松果之山。(《西山經(jīng)》)

《初學記》及《文選注》引此作松梁山，在今陜西華陰縣東南二十七里?！端?jīng)注》云：“河水又南至華陰潼關注有灌，水出松果之上。”《太平寰宇記》云：“華陰縣松果山，在縣東南二十七里。”(畢校)[4]《西山經(jīng)》10

畢沅校正《山海經(jīng)》，訓詁校勘之外，于地理考證致力最勤。譚其驤說：“全部《山經(jīng)》共載有四百四十七座山，其中見于漢晉以來記載，可以指實確切方位者為一百四十座左右，占總數(shù)三分之一弱。”[16]371孫星衍言畢沅“開府陜西，假節(jié)甘肅，粵自崤函以西、玉門以外，無不親歷”[4]后序。錢大昕亦言：“畢公以文學侍從之臣，膺分陜之任，三輔、漢中、上郡皆按部所及。又嘗再領總督印，踰河隴，度伊梁，跋涉萬里?！盵17]序1786年畢沅又任河南巡撫，故此對西部與中部之山尤為熟知?！渡胶＝?jīng)新校正》一書所考山脈地理位置，粗略統(tǒng)計，當不少于180座。《陜西通志》卷十三：

松果山在縣東南(《縣圖》)；在縣東南二十七里(《寰宇記》)；錢來之山西四十五里曰松果山，濩水出焉，北流注于渭(《山海經(jīng)》)；有灌水出松果之山，即今潼谷水(《水經(jīng)注》)；華陰縣有松果山(《金史·地理志》)。[18]672下-673上

松果之山，郭璞未注明。此處畢沅引用《水經(jīng)注》《太平寰宇記》等文獻，考證出是山之具體位置，不誣也。

又如：

山在今陜西雒南縣西北?！逗?nèi)東經(jīng)》云：“洛水出上洛西山?！薄端?jīng)》云：“洛水出京兆上洛縣舉山?！薄兜乩镏尽吩疲骸吧霄?。《禹貢》雒水出冢嶺山。”今方志云冢嶺即舉山也。山在今商州西北，一百二十里入雒南縣界?；蛟粕郊础兜乩镏尽帆@(獲)輿，字形相似。劉昭引經(jīng)文作護(護)。沅案：《水經(jīng)注》又云：“洛水出舉山之東，歷清池山，自合門水、要水，又東與獲水、合水南出獲輿山，是為二山?！薄兜乩镏尽芬嘣疲骸矮@輿山在上雒東北。”漢上雒郡，今雒南是，而洛水所出。舉山則在縣西北，其不得為一山，明矣。(畢校)[4]《中山經(jīng)》13

而獲輿山“今按，此山無考”[21]111。

(二)疑即某地

又西三百七十里，曰樂游之山。(《西山經(jīng)》)

疑即樂都也?！赌绿熳觽鳌吩唬骸疤熳游鳚诤?，爰有溫谷樂都?！薄对涂たh志》云：“湟水縣湟水亦謂之樂都水，出青海東地亂山中?！睋?jù)此，則青海東亂山即樂都，亦經(jīng)樂游之山也。(畢校)[4]《西山經(jīng)》23

對于《山海經(jīng)》中難以確指之山川，畢沅一律以“疑即某地”歸之。此處據(jù)《穆天子傳》《元和郡縣志》記載以為經(jīng)中之樂游山可能就是樂都山。

(三)當在某處，無經(jīng)傳證之

又西三百里，曰中曲之山。(《西山經(jīng)》)

未詳也。已上三山(剛山、英鞮之山、中曲之山)案其道里當在古雍、梁之境，今甘肅秦、階二州之間，而無經(jīng)傳證之。(畢校)[4]《西山經(jīng)》33-34

此一類山川地理位置，因經(jīng)傳史籍并無所載，只能闕如。但案其道里，當在某處。與上一類相比，二者在可信度上亦有區(qū)別：此僅按經(jīng)文上下推之，彼有文獻所出。

三、闡明變遷

(一)同一地區(qū)古今行政區(qū)域之變化

漳水出山陽東，東注勃海。入章武南。

《地理志》云：“信都故章河在北東入海?！庇衷疲骸皷|至阜成入大河?！薄福盒哦?，漢郡唐縣今直隸冀縣地。漳經(jīng)其南，勃海今在天津府東也。(畢校)

新城汴陰縣亦有漳水。(郭注)

《地理志》章武勃?？h今直隸青縣。(畢校)[4]《海內(nèi)東經(jīng)》13-14

秦時冀屬巨鹿郡，漢置信都國，治所信都縣。隋開皇三年，罷郡設冀州，唐武德四年，改郡為冀州。宋初冀州仍唐，舊屬河北東路。清初屬真定府，雍正二年升為直隸州。[22]畢沅考信都及勃?？h古今所屬，體現(xiàn)了在漫長歷史演變中，行政區(qū)域之變化。

(二)同一地區(qū)古今地理之變遷

又東二十里，曰和山，其上無草木而多瑤碧，實惟河之九都。(《中山經(jīng)》)

畢氏考證和山與首陽東山當為一山，而彼時無文獻中之河，可能是古今川域改變所致。

四、補證經(jīng)文

又西二百二十里，曰鳥鼠同穴之山，其上多白虎、白玉。渭水出焉，而東流注于河。(《西山經(jīng)》)

《周禮》：“雍州浸有渭?！薄端?jīng)》云：“渭水出隴首陽縣渭谷亭南鳥鼠山?！薄独ǖ刂尽吩疲骸拔加腥⒊鲽B鼠山?！币姟妒酚浾x》。今水出甘肅渭原縣西二十五里南谷山，山去鳥鼠山五里 。(畢校)[4]《西山經(jīng)》35

畢沅為官陜西期間，曾考“關中八川”之道里流經(jīng)，以為“建都于此，歷代相承，鑿引諸川以便挽輸資，汲取溉田畝，灌園囿，津梁交午，離合不常。渭南諸川盡失其舊。以今考之，八川中惟涇、渭、潦、潏、浐水尚可尋故跡”[5]511。永濟(白渠)、龍洞(鄭國渠)二渠在歷史上曾發(fā)揮過巨大的作用，但至清代幾廢。畢沅親自考察其走向，先后予以疏浚。后往河南治河、洛、沁之水患，故“《西山經(jīng)》四篇、《中次五經(jīng)》諸篇疏證水道為獨詳焉”[4]后序。畢沅《山海經(jīng)》地理考證之另一重要成果，就是對河流道里流向的考證。粗略統(tǒng)計，畢沅所考之河不少于120條，補充了大量有關河流道里流經(jīng)的詳細信息。作為“關中八川”之首的渭水，畢沅曾實地探訪過。其《過鳥鼠同穴山》詩云：

清渭源有三，僻在雪峰后。涓涓始濫觴，渟泓小于臼。出山曲折流，盈科漸東走。巨嶺障落日，百盤絕磴陡。山中產(chǎn)鳥鼠，同穴自相偶。讀書至禹貢，蓄疑時已久。今來暫停驂，爰咨荷鋤叟。叟云少見怪，掘地處處有。呼童搜草根，穴居測昏黝。深藏似服氣，配合認牝牡。二物不同類，一飛而一走。默感氣遂通，其理實難究。格致上圣功，疑陣待發(fā)蔀。始知天下事，未可常理狃。暝色催歸牧，勒馬重回首。瑟瑟空山秋，斜月掛疏柳。[23]552

經(jīng)過考察，畢沅認定其源在甘肅渭原縣西二十五里南谷山。

又如：

北五十里，曰勞山，多茈草。弱水出焉，而西流注于洛。(《西山經(jīng)》)

水即吃莫川也?！短藉居钣洝吩票０曹姡骸俺阅?，在軍北一十里。原出蕃部吃莫川，南流在軍北四十里入洛，河不勝船筏?！卑钙浯鞯览?，又云不勝船筏，即此經(jīng)弱水也?！稌x書·苻堅載記》：“堅遣安北將軍、幽州刺史苻洛討代王涉翼楗，翼楗戰(zhàn)敗，遁于弱水。苻洛逐之，退還陰山。”既與陰山近，當亦此水。水出今陜西靖邊縣東，南流至保安縣西，入洛也。(畢校)[4]《西山經(jīng)》29

郝懿行以為《尚書·禹貢》所言“導弱水至于合黎，余波入于流沙”乃經(jīng)中弱水所指。[2]《西山經(jīng)》29《禹貢》所指，乃今甘肅上游山丹河或下游與甘州河合流的黑河，非也。畢沅據(jù)《太平寰宇記》《晉書》所載，又聯(lián)系弱水之名及其道里流經(jīng)，考訂此處弱水即吃莫川。而其所注之洛，乃上文所述雍州之洛也。畢沅考證《山海經(jīng)》山川地理，列數(shù)條考據(jù)成果，以為“郭璞所不詳，道元所未取，又沅之有功于此經(jīng)者”[2]序，此居其一?！掇o海》將古籍所載“弱水”分為八條，其二曰：“《山海經(jīng)·西山經(jīng)》：‘勞山，弱水出焉，而西流注于洛?！附耜兾鞅辈柯逅纳嫌文硹l支流。”[24]230當是參考了畢沅的此條考證。

五、訂正舊說

(一)修訂郭注地理不當處

又西二百里，曰鹿臺之山，其上多白玉，其下多銀，其獸多?凍牛、羬羊、白豪。(《西山經(jīng)》)

今在上黨郡。(郭注)

舊本傳云在上郡，非?！兜匦沃尽吩疲骸敖x有鹿臺山?！薄端鍟さ乩碇尽罚骸跋逶?、平遙俱有鹿臺山?！薄短藉居钣洝吩疲骸爸]戾山，一名鹿臺山，山在今汾州府平遙縣西?！币拦f如是，按其道里，則未詳也。(畢校)[4]《西山經(jīng)》13

郭璞以為鹿臺之山在上郡，畢沅以為按郭所云之道里，則不知山之所指，當為上黨郡之謁戾山。陳芳績以為秦漢之上郡，即今延安府；上黨郡乃潞安府。[25]300下《漢書·地理志》：

上郡，(秦置，……)戶十萬三千六百八十三，口六十萬六千六百五十八?？h二十三：膚施，獨樂，陽周，木禾，平都，淺水，京室，洛都，白土，襄洛，原都，漆垣，奢延，雕陰，推邪，楨林，高望，雕陰道，龜茲，定陽，高奴，望松，宜都。[26]1617

《后漢書志·郡國志第二十三》：

上郡(秦置。十城，戶五千一百六十九，口二萬八千五百九十九。)膚施，白土，漆垣，奢延，雕陰，楨林，定陽，高奴，龜茲屬國，候官。[27]3524

顏師古、劉昭二人補注均未有鹿臺之山之說?！稘h書·地理志》：

上黨郡，(秦置，屬并州。有上黨關、壺口關、石研關、天井關。)戶七萬三千七百九十八，口三十三萬七千七百六十六。縣十四：長子，屯留，余吾，銅鞮，沾，涅氏，襄垣，壺關，泫氏，高都，潞，陭氏，陽阿，谷遠。[26]1553

劉昭補注《后漢書》郡國志第二十三以為，長子有發(fā)鳩之山，漳水出焉；屯留有鹿谷山，濁漳出焉；沾有少山；涅有謁戾之山，沁水出焉。[27]3522依《太平寰宇記》，謁戾山又名鹿臺山，鹿臺山在上黨郡庶幾矣。

又如：

今衡山在衡陽湘南縣，南岳也。俗謂之岣嶁山。(郭注)

山在今河南南陽縣北。《水經(jīng)注》云：“醴水導源雉衡山，即《山海經(jīng)》云衡山也。郭景純以為南岳，非也。馬融《廣成頌》曰：‘面據(jù)衡陰?！钢^此山。在雉縣界，故世謂之雉衡山?！薄短藉居钣洝吩疲骸澳详柨h，廢向城縣雉衡山?！肚G州記》：‘衡山有石室，甚整飭。相傳名皇后室，未詳其來。’”又云：“方城縣衡山，即桐柏之連岡也?！?畢校)[4]《中山經(jīng)》48

畢沅曾評郭注《山海經(jīng)》地理考證云：“今觀其注釋山水，不按道里，其有名同實異，即云某地有某山?！盵4]序此處郭璞錯將此衡山當作今湖南衡陽境內(nèi)之衡山。畢沅引《水經(jīng)注》《太平寰宇記》力證其誣。袁珂亦以為，“此衡山非南岳衡山，郭注以為即南岳衡山，失之”[1]171。

(二)修訂他人注地理不當處

又北三十里，曰牛首之山。有草焉，名曰鬼草，其葉如葵而赤莖，其秀如禾，服之不憂。勞水出焉，而西流注于潏水。(《中山經(jīng)》)

《太平寰宇記》《長安志》以此為戶縣之澇水，非也。見下《水經(jīng)注》。又《太平寰宇記》云：“臨汾縣澇水源出烏嶺山，俗名長壽水?！苯袼鑫鞲∩娇h經(jīng)平陽府城，西北入于汾，是。(畢校)[4]《中山經(jīng)》3

《太平寰宇記》卷二十六：

《太平御覽》卷四十四將此澇水列于“關中蜀漢諸山”之水，亦誤：

《長安志》：“澇水在縣西二里?！墩f文》曰：‘澇水出扶風戶北入渭?！渡胶＝?jīng)》曰：‘牛首之山，澇水出焉，西注于潏水。多飛魚，狀似鮒，可已痔疾。’”《太平寰宇記》《長安志》都言牛首山之勞水為戶縣之澇水，畢沅以為均非，“此亦誤以山西澇、潏為在此”[30]534上。又牛首山引《山海經(jīng)》牛首之山云云，宋敏求曰：“《三輔黃圖》曰甘泉宮中有牛首山?！碑呫湫Ｔ疲?/p>

《山海經(jīng)》牛首之山在霍山南四十里，澇水、潏水出，其山與水俱在今山西浮山縣，非此牛首也。《水經(jīng)注》引《山海經(jīng)》云：“潏水，即巢山之水也。西北流與澇水合，亂流西北逕高陵城北，西流入于汾水?！薄对涂たh志》臨汾縣有潏水。今澇水出浮山縣，潏水出龍角山，逕臨汾縣，皆在山西。故《山海經(jīng)》云：“又北四十里曰霍山?！睒肥?、敏求誤附于此。今世人并以此地所出飛魚為可已痔，誤矣。[30]533

《太平寰宇記》《長安志》《太平御覽》諸書注澇水、潏水均誤，畢沅予以校正之。

畢沅曾總結(jié)其《山海經(jīng)》地理考證曰：

《南山經(jīng)》其山可考者，惟?儴C山、句余、浮玉、會稽諸山；其地漢時為蠻中，故其他書傳多失其跡也?！段魃浇?jīng)》其山率多可考。其水有河、有渭、有漢、有洛、有涇、有符禺、有灌、有竹、有丹、有楚、有洋、有弱、有辱、有諸次、有端、有生、有濫，是皆雍、梁二州之水，見于經(jīng)傳。其川流沿注，至今質(zhì)明可信者也?！侗鄙浇?jīng)》其山皆在塞外，古之荒服。經(jīng)傳亦失其跡，而有泑澤及河原可信。《北次三經(jīng)》以下，其山亦多可考，其水有汾、有酸、有晉、有勝、有狂、有修、有雁門、有聯(lián)、有教、有平、有沁、有嬰侯、有淇、有黃、有洹、有釜、有歐、有清漳、濁漳、有涷、有牛首、有泜、有槐、有彭、有虖沱、有滋、有寇，是皆冀州之水，見于經(jīng)傳。其川流沿注，又至今質(zhì)明可信者也?！稏|山經(jīng)》其山水多不可考，而有泰山、有空桑之山、有濼、有環(huán)水，是為青州之地也?！吨猩浇?jīng)》起薄山，是禹所都，故其山水之名尤著。水有渠豬、有澇、有少……是皆豫州之水。《中次八經(jīng)》起景山，有睢、有漳、有洈?！吨写尉沤?jīng)》有綿洛之洛、有岷江、南江……是皆荊州之水，見于經(jīng)傳。其川流沿注，又至今質(zhì)明可信者也。[4]序

六、結(jié)語

畢沅乃最早專力于此，是《山海經(jīng)》地理考證之成果卓著者。他通過實地考察，以金石材料考證地理，以小學考證地理，并廣征群書，使得《山海經(jīng)新校正》在地理考證方面取得了重要的成果。如前所述，其考據(jù)成果為郝懿行、汪紱、袁珂等人所稱道。張步天亦云：“畢沅《山海經(jīng)》山川考證最詳，是各注家中最突出者?！盵31]295實為公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