砼筑磐石，塑石成景
——蘭州城市規(guī)劃展覽館設計建造思考

吳健 康凱

吳健 中國建筑設計研究院有限公司本土設計研究中心建筑師，高級建筑師。

康凱 中國建筑設計研究院有限公司本土設計研究中心第二設計室副主任。

鳥瞰 ? 李季

1 項目回溯

蘭州城市規(guī)劃展覽館建成已兩年有余，項目的規(guī)模不大，策略相對簡單，總覺沒有過多新鮮的理念手法可與同行分享，故遲遲未提筆總結。但兩年以來，陸續(xù)收到赴蘭州考察出差的同學發(fā)來的照片，以及當?shù)嘏笥褏⒂^后給予的贊許，近期項目又獲得了建筑學會創(chuàng)作獎的鼓勵，這些反饋讓我們更加肯定基于環(huán)境文脈的本土設計策略在面對城市和自然時的適宜性?，F(xiàn)在回溯思考，反而比剛落成時有更多的體會，現(xiàn)總結設計和建造兩個方面的得失。

2 因地解題

蘭州是典型的河谷型帶狀盆地城市，城市的發(fā)展和市民的生活都離不開黃河。蘭州人都有騎車穿過熙攘的中山鐵橋的深刻記憶，更是習慣于在黃河邊的地攤上吃一碗熱氣騰騰的牛肉面。在綿長的歷史歲月里，黃河鐫刻了蘭州人厚重、直爽的性格。提起蘭州，自然會有黃河，城市發(fā)展和生態(tài)保護促成了沿黃河綿延生長的濱河公園帶。項目坐落于黃河北岸，與濱河公園帶隔河相望，相鄰地塊內建設的會展、會議、酒店片區(qū)沿黃河北岸一字展開，成為濱河公園帶重要的城市建筑景觀。蘭州市城市規(guī)劃展覽館是南北軸線和城市景觀的起承點，也是片區(qū)中最后一塊建設用地，扮演了提升和收尾城市建筑景觀的角色。濱河公園綠帶和兩座黃河大橋是設計要考慮的主要視點，建筑如何融入環(huán)境并成為風景是設計需要解決的主要問題。

3 塑石成景

建筑的形式是成為風景最直接的載體。然而，為了滿足狹小用地使用要求的必要建設量，建筑的消隱成為偽命題，分散的建筑形式似乎和規(guī)劃館的展示形式矛盾，且并不適合西北嚴寒的天氣。因此，作為城市南北軸線的盡端節(jié)點和城市建筑風景的起承點，集中式的建筑形態(tài)成為比較可行的選擇——相對集中的體量置于場地之上，反而契合以對岸三處公園及兩處大橋作為主要視點的觀景尺度要求。

建筑化的立面形式或反映空間邏輯，或追求符號語言，或體現(xiàn)文脈歷史，但手法化的形式總覺與壯美的黃河格格不入。與其在黃河邊再造一座建筑，不如將建筑雕塑化。以“黃河石”為設計意向，建筑形態(tài)與用地形狀契合，邊角則如大自然鬼斧神工般切削，形成硬朗的立面線條，兩面或多面相交形成的轉角干脆挺拔，很好地詮釋了“切削”的立面關系。在整體化的建筑體量下，巨石或堆砌、或懸挑、或裂縫，成為屹立在黃河岸邊的大型城市雕塑。為了體現(xiàn)“黃河石”的歷史感，我們希望建筑呈現(xiàn)一種積年累月、風吹水蝕的自然狀態(tài)，自下而上采用了寬窄、疏密逐漸過渡的橫向肌理，化解了建筑超尺度的立面，成為立面形態(tài)上的重要層次。橫向肌理或貫穿各個角面，或在一個面上逐漸消失，在不同的光照環(huán)境下，陰影沿凹槽深淺變化，生動自然。從重要視點遠望，建筑如同屹立千年的黃河巨石，與散落在河灘上形態(tài)各異的黃河石相映成趣，成為黃河一景。

4 切縫為觀

建筑在成為風景的同時也應享有風景。作為在黃河中心城市建設的規(guī)劃展覽館，黃河自然成為最重要的觀景和展覽要素。與其通過靜態(tài)展示，不如讓游覽其中的游客實時感知身邊的黃河，或憑欄遠眺、或靜坐聽濤、或遙望大橋，于是建筑的空間構成便有了功能流線以外的邏輯。

規(guī)劃展覽館類建筑一般由公共空間、規(guī)劃模型主展廳和其他展示廳構成?？紤]到各功能的特嬕，我們將最核心的通高模型主展廳包裹在建筑中心位置，其他各類展廳和空間圍繞主展廳展開，形成清晰的動線關系。東向的入口大廳指向金雁大橋和濱河步道，建筑的清水墻面和吊頂穿過通透的玻璃幕墻延續(xù)至室內，頂部“裂開”的玻璃縫隙將陽光引入大廳，在清水墻面上隨時間變幻光影。靠近城市的北側設置臨展、歷史展、數(shù)字展等常規(guī)展廳，面對城市快速路和歐式風格住宅小區(qū)減少開窗，提供盡可能多的實墻展示面。南側臨河位置則以公共空間和開放展區(qū)為主，立面上裂開的玻璃縫隙和晶體成為建筑內外溝通的主要途徑。游客穿過一層的展區(qū)，沿南側臨河的緩步樓梯拾級而上，可以感受身邊黃河水奔涌而過的壯觀。二層結合休息區(qū)設置“石三題”建筑展區(qū)，用三個清水混凝土預制的小型裝置，抽象表達了整個建筑“石貫、石穿、石透”的設計意向。二、三層西側的休息區(qū)可遠眺黃河大橋和人民廣場，連接東西兩個休息廳的橫向長窗又勾畫出一副美麗的黃河長卷。游客身臨其中，時而步入封閉展廳體驗沉浸式展覽，時而站立于休息平臺俯瞰蘭州城市全景模型，不經(jīng)意間視線一轉，窗外黃河之水奔騰而過，上至四層平臺，又可憑欄遠眺，體驗黃河的日出日落?！笆^”上形態(tài)不一的縫隙和玻璃晶體同樣追求“切削”效果，利用三角拼貼的玻璃幕墻反射不同的光線環(huán)境，強化立面的體積感，并為觀眾提供通過不同角度、不同景框感受黃河的機會。幕墻龍骨則采用T型鋼截面，通過斜列與立面形態(tài)統(tǒng)一。

5 琢砼筑石

考慮雕塑化的建筑形態(tài)，立面材料選擇可塑性較強的清水混凝土。本世紀以來，隨著施工技術的進步和受眾觀念的轉變，清水混凝土被越來越多地應用于國內大型公共建筑中。但因本項目造型及細部肌理的特殊性，缺少系統(tǒng)化的參照系且施工難度大，我們聯(lián)合專項施工方，摸索出通過樣板試驗深化設計的方式，對項目細部和質量進行了控制。清水混凝土的施工可以說是工匠精神的集中體現(xiàn)，需要的是精雕細琢和技術創(chuàng)新。

結合多次實體樣板試驗，確定了木模板的形式，并嘗試利用“模中模”體系，將模板按照造型需求拆分為外側大板、中層窄板和內層楔形木條三個層級進行復合固定，實現(xiàn)“黃河石”上“風吹水蝕”的效果——橫向寬窄、深淺不同的漸變肌理。利用同樣的原理，在近人尺度也實現(xiàn)了一條卵石肌理造型，我們和工人一起在黃河灘撿了一些大小不一、樣貌漂亮的卵石，手工黏貼到擠塑聚苯板上，再由小鐵釘把擠塑板固定在模板上，脫模后留置于混凝土之上，成為一個有趣的點綴。其次，清水混凝土模板的螺栓孔作為立面肌理的一部分被保留下來，根據(jù)間距要求，栓孔橫向平行于地面，豎向嘗試平行于三角面的一條主要的邊，呈現(xiàn)斜紋效果，避免了矩陣布置與三角面拼接的沖突，成為立面的背景層次。除此之外，還對清水混凝土上的機電設備、幕墻埋件等相關專項進行了預留預埋試驗。

伴隨著樣板試驗的推進，施工方也對工藝進行了優(yōu)化研究。首先，考慮外墻造型復雜，橫向肌理尺度過小的特點，采用常規(guī)機械振搗容易出現(xiàn)卡棒、漏振等問題，給清水墻板帶來質量隱患，經(jīng)過多次試配，施工方研究出了適用于本工程的低收縮、高流態(tài)、自密實清水混凝土，確保了混凝土的工作性能和設計效果，凸顯自然質感。其次，為保證襯模安裝的精準度和防裂鋼絲網(wǎng)的安裝質量，打破常規(guī)墻體先綁鋼筋后支模的傳統(tǒng)工藝，改為先支模后綁鋼筋，并在模板制作過程中進行預拼裝，保證了施工質量。此外，在模板制作階段就考慮到模板拆除難度，在凸出橫條位置做了3mm的坡口處理，使模板內小外大，避免大面積的崩邊。后期更是針對試驗中仍然出現(xiàn)的問題，手工為楔形木條包裹透明膠帶，實現(xiàn)了拆模后挺拔的肌理效果。

由于清水混凝土一次成型、后期無法過多修飾的工藝特點，清水混凝土建筑的設計深度表達與常規(guī)建筑不同，需要提早確定清水界面，提出效果要求，并與清水相關專項綜合協(xié)調工作。土建之后的深化設計更是等同于過往項目中的幕墻專項，我們聯(lián)合施工方邊試驗邊深化，建立了完整的三維模型，使模型所見即為最終效果，以此作為施工的主要依據(jù)。從二維表達到三維模型的轉換，是保證本次復雜形態(tài)清水混凝土項目深化設計準確性的關鍵步驟。復雜形體被拆分為獨立可定位的面，將面導出成模板加工圖，包含角面邊長、模板尺寸、肌理定位、栓孔排布、機電幕墻預留預埋等信息，木工師傅可以根據(jù)圖紙直接制作模板，施工中再由預設的三維立體坐標系統(tǒng)提取控制點坐標，使用全站儀和紅外發(fā)射器實現(xiàn)模板的空間坐標定位。

6 雕岸拓灘

景觀設計立足于將規(guī)劃館與城市濱河公共空間融為一體，增強外延張力和黃河灘涂的可達性，使其成為濱河步行系統(tǒng)的重要組成部分。在保證防洪安全的前提下將河堤納入設計，與建筑立面保持同樣的折面形態(tài)和材料，延續(xù)清水混凝土材質，將原本立于堤岸上的“黃河巨石”拉入到黃河灘涂之上。沿河散步的游客可以在地面方向性帶狀鋪裝的引導下，信步走入館內了解城市歷史，也可以駐足于堤岸上的十二面體寶石形景觀挑臺憑欄遠望，更可以通過扯開的清水混凝土折面樓梯拾級而下，在灘涂享受撿拾卵石的樂趣。西側大懸挑下設置的清水臺地和綠坡又圍合出遮陽避雨的廣場，市民可以在這里暢聊小憩。河灘部分以輕介入的方式最大限度地保持和恢復河灘樣貌，大小不一的黃河卵石隨意散落，松散的細礫石勾畫出若隱若無的路徑。堤下河邊種植的蘆葦、芒草、檉柳與灘涂上各種自然生長的雜草一起保持了灘涂的野趣。

7 嵐影波光

入夜后的黃河兩岸，華燈初上，流光溢彩，但周圍建筑在“城市亮化”背景下的夜景照明難免有些夸張。我們更愿意讓這塊“黃河石”安靜地矗立于河灘。不同角度和亮度的投光燈承擔了塑造“切削”立面關系的作用，勾勒出大尺度的立體關系，讓建筑更具有雕塑感；線性洗墻燈則讓近人尺度的橫向肌理在夜間也有了陰影關系，進一步刻畫粗中有細的造型效果；縫隙和晶體溢出的內透光則如巨石中包裹的璞玉般晶瑩剔透；最具感染力的是，我們利用清水混凝土建造邏輯留下的規(guī)律分布的螺栓孔，隨機嵌入上百個LED燈頭，利用程序控制其隨機閃爍，形成繁星效果。建筑在黃河河面呈現(xiàn)夢幻般的倒影，一實一虛，嵐影波光，亦真亦幻。

8 結語

清水混凝土的塑性特嬕和表觀質感帶給了建筑融入環(huán)境并成為風景的可能，但為實現(xiàn)這種茩標采用的雕塑般的建筑外形和粗獷中帶著細膩的造型肌理，讓設計與施工過程充滿了艱辛，一次次樣板試驗的不盡如人意，伴隨著業(yè)主方對實現(xiàn)復雜造型肌理清水混凝土的可能性以及受眾接受度的擔憂。施工方憑著鍥而不舍、精益求精的工匠精神，支撐著項目步步前行，卻也因為參照系和系統(tǒng)技術體系的缺失，讓我們在細節(jié)控制方面留有太多的遺憾。這其中包含了前期施工圖紙中對于清水混凝土部分細節(jié)控制的深入研究，比如對機電末端尤其是消防末端考慮的不全面，致使清水墻面上的水炮、應急照明、防火卷簾的細部效果不到位，甚至出現(xiàn)了消防水管橫穿清水空間的問題；僅考慮了暖通風口和部分清水吊頂區(qū)域的照明預留預埋，控制開關、插座等只能在清水墻面明裝；片面追求清水面的連續(xù)，忽視了誘導縫的合理設置，致使部分清水混凝土開裂。項目完成后，工作室又陸續(xù)挑戰(zhàn)了多個不同表觀肌理的異型復雜清水混凝土項目，邊實踐邊總結，設計表達和現(xiàn)場控制更加系統(tǒng)化，項目的各種遺憾反而成了寶貴的經(jīng)驗。

1,6-14 張廣源攝影

2-4,15 作者自繪

5 作者自攝

1 河灘與建筑

業(yè)主：蘭州市規(guī)劃局

建設地點:甘肅省蘭州市

建筑設計：中國建筑設計研究院有限公司本土設計研究中心項目負責人：崔愷、康凱

設計團隊：崔愷、康凱、吳?。ńㄖ获T君（景觀）； 張淮湧、粀樹樂、陳越（結構）；椂東輝（給排水）； 郭然、鄭坤（暖通）；李磊（電氣）；高偉（總圖）

室內展陳：上海風語筑文化科技股份有限公司

照明設計：北京寧之境照明設計有限責任公司

清水混凝土專項施工：北京益匯達清水建筑工程有限公司

總建筑面積：16 270m

設計時間：2014

建成時間：2017

攝影：張廣源、李季

2 總平面圖

建筑平面與地形契合，東側入口大廳與濱河步道廣場相連，西側體量懸挑形成城市灰空間，南側步道連續(xù)可下至河灘。

Architectural plane design matches with the site texture.The east entrance hall is connected with the riverside footpath square,the west cantilevered volume forms the urban grey space,and the south footpath is continuous towards the riverbank.

3 一層平面圖

3層通高規(guī)劃主展廳包裹在建筑核心，公共區(qū)域與屋頂平臺南側臨河，享有黃河景觀，其他展廳臨城市道路，封閉高效。

The three-storey main exhibition hall is wrapped in the core area of the building.The public space and the roof platform face the river in the south,enjoying the riverside view of the Yellow River,and the other exhibition halls face the city road,which is efficient as well as easy to manage.

4 剖面圖 5 展示墻模板制作

6 清水大廳

7 休息區(qū)與大廳 8 縫隙觀黃河 9 石三題建筑展區(qū)

10 塑石成景（濱河步道與建

11 隔河看建筑肌理

12 漸變肌理

13 光影肌理 14 石頭與晶體

15 墻身詳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