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于精妙構(gòu)思，凸顯人物形象
——談《景陽岡》的藝術(shù)特色

◎楊麗麗

《景陽岡》節(jié)選自我國古典名著《水滸傳》，這是一個十分精彩的小說片段。全文情節(jié)跌宕起伏，人物形象栩栩如生，描寫形神兼?zhèn)洌鷦泳唧w，讀之膾炙人口。武松其人，家喻戶曉，婦孺皆知。提起他，人們腦中立刻會浮現(xiàn)出景陽岡赤手空拳打死老虎的情景，他懲強除惡、英勇無畏而又機敏謹慎，是文學史上一位盛傳不衰的英雄形象，是歷代人們崇拜的偶像。文章之所以能產(chǎn)生廣泛深刻的影響，這與作者高超的構(gòu)思藝術(shù)分不開。

一、立體描寫，凸顯鮮明性格

刻畫人物少不了運用語言、外貌、神態(tài)、動作、心理等手法，這些手法，能使文筆細膩，描述具體。多法并用能凸顯人物鮮明的性格，讓人物活脫脫地展現(xiàn)在讀者眼前，銘記在讀者心中，給人以強烈的藝術(shù)感染。

如對武松的語言描寫。武松不信店家“三碗不過岡”的忠告，在酒店一連暢飲三大碗，店家勸他不能喝了，武松說：“你如何不肯賣酒給我吃”，“我吃了三碗如何不醉”，“別胡說，難道不付你錢，再篩三碗來”，他置店家再三勸阻為耳旁風，甚至很生氣。這顯示出他豪爽好強的性格特點。他連喝十八碗酒后，已是醉眼朦朧，步態(tài)踉蹌，晚上還執(zhí)意要過岡。店家怕他獨自行走被老虎傷害，極力勸阻，他說：“就有大蟲，我也不怕”，“就真的有虎，我也不怕”。仍堅持上山。類似這樣的豪言壯語不少，這寫出了武松倔強的性格和心豪氣壯、不畏強暴的形象。

對武松的心理描寫也很真實、貼切。如他在山上看到官府榜文，知道山上確實有老虎時猶豫了片刻，心想：“轉(zhuǎn)身回酒店吧，一定會叫店家恥笑”，“怕什么，只管上去看看怎么樣”。武松出于自尊心，仍然要勇往直前，這可看出他的愛面子特點，也表現(xiàn)出英雄豪氣。武松打虎耗盡氣力，手腳酥軟。稍歇片刻，他想，現(xiàn)在天色漸黑，若再跳出大虎，難于斗過，先下岡去，明早再來理會。這里，作者沒有神化英雄，寫得真實可信。武松的心理描寫，透露出他有自知之明、粗中有細的性格特點。

武松的神態(tài)描寫主要體現(xiàn)在三“笑”上。一“笑”：店家說此酒“三碗不過岡”，武松“笑”道:我喝了三碗為何不醉？二“笑”：店家說等湊足二三十人一起過岡，他“笑”道：這條岡我已走二三十次，沒聽說有老虎，就是有我也不怕。三“笑”：他看到大樹上關(guān)于防虎的提醒后“笑”道：這是店家詭計，用來嚇唬膽小的在他家住宿，我不怕。從這三“笑”，可以看出武松性格中多疑自負、倔強勇敢的特點。當然他的“笑”是有依據(jù)的，這些他認為的“依據(jù)”促使他無懼無畏，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本文重點是寫武松打虎，“打”的動作描寫生動傳神。面對老虎“按、撲、躥、搭、掀、剪”的敏捷多變、十分兇猛的動作攻擊，他采取三“閃”策略：先是閃在青石旁，再是閃在老虎背后，最后閃在一邊?！伴W”字表現(xiàn)了武松動作的快速、準確，面對老虎突襲，毫無防備，“閃”是避其鋒芒的本能反應，也是防御傷害的必要手段，從他的動作可看出武松的機警敏捷。等老虎“一撲”“一掀”“一剪”之后，消耗了體力，他迅速抓住戰(zhàn)機，轉(zhuǎn)守為攻。武松手中武器是哨棒，作者用“掄、劈、拿”等動詞描寫了他打虎動作的猛烈。哨棒折斷后，武松只好赤手空拳搏斗，又準確地運用“揪、按、踢、提、打”等動詞，把打虎場面描摹得有聲有色，驚心動魄，突出了武松的豪放、倔強、無畏的性格特點，英雄的形象活脫脫地躍然紙上。打死了老虎，他歇了一會兒便“一步步挨下岡”來。這一個“挨”字生動貼切地寫出了武松與老虎的“特技”格斗之余，手腳酥軟疲乏無力的狀態(tài)，動作的描述使人物形象更顯豐滿樸實、逼真可信，突出了文章中心。

二、側(cè)面鋪墊，烘托立體形象

側(cè)面描寫，是通過與此人有聯(lián)系的其他人物或事物的描寫來間接烘托，運用這種手法能突出主體人物或事物的目的，能使文章更顯含蓄、客觀，中心更突出。

本文編制故事情節(jié)，沒有直撲故事情節(jié)的高潮，而是步步鋪墊，以達到“烘云托月”的藝術(shù)效果。起筆寫武松行路饑渴，望見一家酒店門前旗上“三碗不過岡”幾個字，暗示醉酒過岡的危機。接著寫他不聽店家勸告，接連喝了十八碗，雖說酒能壯膽，但也能讓人雙眼昏花、神志不清、渾身乏力，況且這酒叫做“出門倒”，烈性很強。武松海量喝酒，后來見了老虎敢于與之搏斗，毫不怯懦。這關(guān)于“酒事”的描寫，對武松打虎的英雄壯舉來說，也是一種側(cè)面鋪墊。而后又通過店家之口交代岡上老虎：吊睛白額，天晚出來傷人，且已傷害二三十條大漢性命。這又是側(cè)面描寫，表現(xiàn)了老虎的兇殘。還寫了店家的多次苦口勸他晚上不要上山，寫官府的安全告示，這都是側(cè)面反映過岡的兇險性，貿(mào)然而行無疑是送死。接著交代了武松見到老虎時的情景：狂風驟起，一陣風過后，亂樹背后傳來撲地響聲，并跳出一只吊睛白額大虎來，這種情景陰森可怖，讓讀者不寒而栗。作者在原文中說：“但凡世上云生從龍，風生從虎?！睂戯L，這是借景物側(cè)面襯托老虎來勢洶洶，反襯武松的勇猛無畏。

文章還極力渲染了老虎的兇猛，氣勢的駭人。它撲人時從“半空里躥下來”，咆哮一聲，如天空響起霹靂，震得山岡也動了?；⑽蚕耔F棒倒豎，被按在地上時扒起兩堆黃泥，一個土坑。從老虎與武松搏斗時的“按、撲、躥、搭、掀、剪”等動作，可看出老虎敏捷多變、十分兇猛、力大無窮?？梢哉f文章把老虎寫得越兇猛，就越能突出武松的勇猛無畏，機智靈活。

本文運用側(cè)面描寫，層層鋪墊，烘托出一個高大威猛的英雄形象，人物形象立體地凸顯在讀者眼前。

三、設(shè)置懸念，緊扣讀者心弦

懸念，就是要把文章要表達的內(nèi)容先在前面做個暗示或顯露，使讀者在心中有個疑團，產(chǎn)生猜測，急切期待了解結(jié)果，設(shè)置懸念會引起讀者欲知下文的濃厚興趣。

本文在開始設(shè)置了武松在酒店喝酒的場景，店家說但凡來店喝酒的，只需喝三碗就會大醉，是過不了山岡的。而武松說自己已經(jīng)喝了三大碗為何不醉？店家說這酒叫做“透瓶香”，又叫做“出門倒”。店家的介紹，讓讀者感到這酒確實非同尋常，三碗是不能過岡的極限。可武松偏偏不信，接連喝了十八碗，超過平常人六倍。武松雖然酒量超眾，但這十八碗酒能受得了嗎？他還會過岡嗎？讀到這里，讀者會產(chǎn)生系列疑問，勾起讀者的心弦。

武松喝完酒提起哨棒就往山走。店家趕忙勸阻，說山上有猛虎，十分兇猛，已經(jīng)傷害幾十條大漢的性命。喝了超量酒的武松還會繼續(xù)上山嗎？這又是一個懸念?？晌渌蓤?zhí)意要行，他在岡下路口看到官府的榜文，榜文警示路人晚上萬不可過岡。此時他若繼續(xù)過岡，會不會遇到兇猛的老虎，若遇到了是會選擇躲避，還是迎面痛打，若打能打得過老虎嗎？這一連串的問號會泛起在讀者的腦中。然而武松行走一程，酒力發(fā)作，渾身燥熱，睡意襲來。讀者會想，若此時遇到老虎他還會打嗎？會不會被老虎吃掉？這又是一個懸念。事偏湊巧，兇猛的老虎真的出現(xiàn)了，讀者心里一緊，為武松的處境捏了一把汗。但他畢竟是武松，勇敢面對一切是他的本性。當手中的哨棒打折后，讀心中又冒出疑問，赤手空拳的武松會斗得過老虎嗎？懸念讓讀者的心又提了起來，心海隨著情節(jié)的逐步進展在激蕩，讀者腦中不斷形成關(guān)切和疑竇，懸念產(chǎn)生的魅力會讓讀者欲罷不能、一氣呵成地閱讀下去。

綜上，本文層層設(shè)懸，步步牽引著讀者的好奇心理，讓讀者為人物的命運擔憂，挑起讀者強烈的閱讀欲望，讓讀者從起筆就想知道故事的發(fā)展和結(jié)局。

四、巧用誤會，置人物于險境

生活是復雜的，人的認識也不免會發(fā)生某些誤會，或一方對另一方產(chǎn)生誤會，或雙方互相產(chǎn)生誤會，但隨著認識的發(fā)展，誤會也就會逐漸消除。引起誤會的原因有多種：或人物語言，或人物行為，或人物服飾，或某種巧合，等等。文章是生活的反映，把這種誤會現(xiàn)象很好地組織進作品，可使故事顯得曲折，增添戲劇性，勾起讀者閱讀興味，同時運用誤會法還可以為文章蓄勢，以更好地突出人物、表現(xiàn)主題。

從本文可以看出，老虎十分兇猛、武松特別機敏，但老虎畢竟是百獸之王，盡管武松武藝高強，可與龐大的老虎搏斗斷然沒有勝算。那么怎樣讓武松毫無顧忌地晚上過岡呢？為了很好地解決這個問題，作者巧用誤會法構(gòu)思，讓武松在誤會中逐步走向那險惡的環(huán)境，同時也要讓讀者閱讀時感到自然順暢，情節(jié)感到合情合理，不覺得牽強附會。文章寫店家告訴武松，岡上有兇猛的老虎，并傷害幾十條性命，并告訴他自己抄有官府榜文，天晚單人不能過岡。好心的店家百般相勸，而武松錯誤地認為是騙他住宿，多掙點店錢，所以根本不理會什么官府榜文。產(chǎn)生這種誤會，一是緣于武松沒有聽說過岡上有虎，這條路自己也走過幾十趟，店家的話根本不可信；二是武松的性格孤傲自負，他相信自己的判斷是正確的，而不輕信于人；三是要急于趕路回家，怕延遲時間耽誤了事。

店家出于好意，擔憂武松的人身安全，勸他暫棲一夜，等明日人多了結(jié)伴而行。勸的次數(shù)多了，武松非但不領(lǐng)情，反而對店家有了更大誤會，認為他可能會圖財害命。產(chǎn)生這樣的誤會基于這樣的原因：一是當時社會混亂，饑殍遍野，盜賊四起，搶劫殺人者屢見不鮮，常常行走于江湖的人必須多留個心眼，不可疏忽；二是武松身上帶著宋江、柴進給的許多盤纏，他自然得謹慎行事。當武松在路上看到樹上的告示時，又一次產(chǎn)生誤會，認為是店家在耍詭計，嚇唬膽小者，這是店家為了留住客人的連環(huán)計謀。

應該說，這些誤會具有它的合理性，因而武松才認為岡上無虎，才敢夜晚獨自過岡，并在店家面前說“真有老虎我也不怕”的硬話。等到了土地面看到官府告示，才相信岡上真有老虎。此時平常果斷自信的武松有些猶豫不決，但他怕店家恥笑，毀了“好漢”的名聲，還是決定先上山看看。本文巧用誤會，無疑是將武松置于險境境地，進一步突出人物的英雄形象。作者用誤會法構(gòu)置故事，符合生活的真實性和人物性格的情理性。

五、安排巧合，設(shè)置情節(jié)波折

無巧不成書，巧合就是利用生活中的偶然事件巧妙結(jié)合故事情節(jié)的方法。此法用得恰當，可以增強作品的故事性，使情節(jié)波瀾起伏，讓讀者在驚訝之中獲得美的享受。巧合之法也能刻畫人物鮮明的性格，深化作品主題。

巧合，關(guān)鍵在于“巧”。文章寫武松帶著醉意走上山時，作者用一系列巧合將故事情節(jié)推向高潮。故事開始，武松在酒店不顧“三碗不過岡”的良勸，一氣喝了十八碗，他并沒有“出門倒”，這使讀者感到意外，十分佩服他的海量，認為他不可能再倒了，也就松了一口氣。沒有想到，偏偏是到了岡頂這個危險地帶，他的酒力突然發(fā)作，走路踉蹌不穩(wěn)，這就顯得很巧；還巧的是奔過樹林，十分困乏，正要休息，卻遇到一塊光滑的大青石，這正好給醉倒的武松提供了休息的場地；更巧的是那只猛虎似乎能掐會算似的早等候在那里，武松剛剛躺下，它便跳出來了。寫武松與老虎搏斗時，三次閃過了老虎的猛撲，剛有機會化被動為主動奮力反擊老虎時，可是用力過猛，把哨棒打在樹枝上折成了兩截。這是武松唯一的打虎武器，在這決定生死存亡的關(guān)鍵時刻武器卻報廢了，不能再發(fā)揮搏斗作用，這種巧合將故事情節(jié)推向高潮的頂峰，在命懸一線的時刻，武松卻只能赤手空拳與老虎搏斗。

這時，讀者最關(guān)心的是武松怎樣打死一只兇猛老虎，怎樣解決“巧合”中的一大難題。老虎畢竟體型碩大，盡管武松武功高強、力大超人，但仍然無法與老虎抗衡。在這里，不能像寫神魔小說《西游記》一樣，孫悟空打不贏妖精就有觀音菩薩來幫助，也不能像武俠小說那樣寫人物有特異功能，若有這樣的神人或超人存在，尖銳的矛盾即刻就能解決。然而，作者運用現(xiàn)實主義的寫實手法，想要塑造現(xiàn)實生活中打虎的一位民間英雄，讓讀者相信人物行為的合理性，從而設(shè)計出最為合理的打虎方法。大家都知道，老虎得力的捕食工具是銳利的牙齒和前爪，因而，打虎就要先防止和控制這些，不然就會受到致命攻擊。武松有勇有謀，他先控制老虎的尖牙利爪，再發(fā)力打虎。作者在這里又設(shè)計了一個巧合：那只老虎恰好把兩只前爪搭在武松面前。他一下子控制住它，一番拳打腳踢，老虎就一命嗚呼了。若沒有這樣的巧合，打死老虎是很難的，故事不知還要折騰到什么時候才能收尾。

本文的巧合，巧得真實，巧得新奇，巧得自然，巧合符合事件發(fā)展的必然性，符合生活的情理性，更加凸顯了武松的機智勇猛。也使故事情節(jié)顯得精彩紛呈、曲折生動。

施耐庵之所以把武松打虎的情景寫得那么精彩，描繪的形象那么鮮明突出，除了他善于運用精巧的藝術(shù)手法外，還與他善于準備資料分不開。據(jù)史料記載，他從來沒有見過老虎，更不了解老虎的形貌、生活習性，更別說獵人是怎樣打虎的。為了使描寫逼真，他走訪了許多獵戶，獲得有關(guān)老虎和獵虎的資料。他曾冒著生命危險，潛入深山老林，爬到大樹上觀察老虎出現(xiàn)時的一舉一動，看它捕食小鹿的情景。并喂養(yǎng)了一只貓，細加觀察貓與老虎相似的地方，反復描摹它的形象。作家的創(chuàng)作經(jīng)歷，給我們一個啟示：要把文章中的形象刻畫得栩栩如生，感染讀者，吸引讀者，就必須先要有細致的觀察和了解，并苦心進行藝術(shù)構(gòu)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