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蓮韭菜

竹風(fēng)

青草發(fā)芽，柳枝綻出綠意時(shí)，韭菜也從土里冒出綠芽，綠出春天的信息。下過兩三場春雨，雨不必大，只將風(fēng)干的泥土下透就行，能接續(xù)泥土下面的濕潤，韭菜就會很知足地向上努力，冒出芽，迎著太陽生長，茁壯自己的同時(shí)也茁壯著春天。我們這里四季是極為分明的，春是春，夏是夏，秋是秋，冬是冬，不似南方那般冬天也能看見滿眼綠色，青菜種在泥土里隨時(shí)可拔可食。

論吃青菜，我們這里的春天與冬天差不多，不見青菜。最早也要在陽歷四月份，青草才能發(fā)芽，莊稼才開始種植，到“五一”時(shí)，玉米苗長得還沒有筷子高。至于可食的青菜，比如西葫蘆、黃瓜、豆角、茄子們，那就要等到陽歷六七月份了。因此我們這里就有了“苦春頭子”一說，因?yàn)闆]有青菜吃，有的只是去年秋天腌的咸菜，或者哪家存著的少得可憐的土豆，但也不是家家都有的。

我們村挨著草灘，村南有的人家房子就建在草灘邊緣。也正因有了這草灘，婆婆丁剛綻出小小的四片葉，能下刀子挖了，不但我們一些孩子去挖，有的大人也去挖，拿回來洗干凈蘸醬下飯吃，也算改善生活吧！除了婆婆丁之外，還有地皮菜?？傻仄げ颂×?，小得可憐，長在草灘的土皮上，得靠拇指和食指一點(diǎn)點(diǎn)地捏，一次也就捏起指甲蓋那么大的一塊，好在能積少成多，捏上個(gè)把小時(shí)，也能湊滿一碗。拿回家洗干凈，家里有雞蛋的就磕一個(gè)，沒有雞蛋的就放點(diǎn)油煮湯喝，也是能下飯的。

當(dāng)時(shí)我和弟弟都在讀書，也正長身體，父親外出做木匠活不在家，母親為了不讓我們在春天抱著飯碗啃咸菜，沒少在菜上下工夫。而在草灘里捏地皮菜，在我們村，母親是第一位發(fā)明家，后來帶動(dòng)一些大人孩子也去捏，就當(dāng)撿拾紫菜木耳了。當(dāng)然，母親也在青菜上做過文章，為此還用塑料布扣了幾次菜池子，種上生菜、菠菜、小白菜，也僅是蘸醬菜?？赡赣H很大方，見別人家沒青菜吃，就給摘上一把，如此幾次，菜池子里的生菜、菠菜、小白菜們也剩不下多少了，可苦春頭子還長著呢！

當(dāng)母親在屋前園子里用塑料布扣青菜時(shí)，我看見扣得次數(shù)最多的是韭菜。母親說，只要能把韭菜種出來，并且多種一些，那么以后年年春天就不愁沒有青菜吃了。我知道母親說這話的意思，因?yàn)榫虏耸嵌嗄晟荼局参?，又不怕凍，再冷的天也凍不死它，只要春天到來，暖風(fēng)一吹，韭菜就會像青草一樣發(fā)出綠芽，半個(gè)月就能割上一茬。

都說“櫻桃好吃樹難栽”，但我覺得韭菜太難種了，母親曾經(jīng)種了好幾次都以失敗告終，好像比栽活櫻桃樹還難。我曾問母親：“為什么韭菜不愿意長出來呢？”母親似乎也找不到答案。但等聽見村街上又有賣韭菜籽的吆喝聲，母親依然照買不誤，希望在我家屋前園子里種出一大片濃濃的綠色。

也許“功夫不負(fù)有心人”，當(dāng)我讀完小學(xué)升到初中時(shí)，母親在我家屋前園子里總算成功種出了兩大池子韭菜，每池子長有二十米，寬有一米半多。后來我常想，這次能把韭菜種成功，可能與韭菜的品種關(guān)系極大。因?yàn)橐郧澳赣H買的都是普通韭菜籽，這一次買到的卻是馬蓮韭菜。

馬蓮這種植物，我們村南的草灘里就有，一叢一叢的，但不能食用。馬蓮韭菜我卻還是第一次聽說。當(dāng)馬蓮韭菜長到能割時(shí)，無論你站在遠(yuǎn)處看還是近處看，葉片的寬度與長度都極像馬蓮。也許就因?yàn)椤跋瘛卑?，所以這種韭菜就被稱作“馬蓮韭菜”。

韭菜是最不怕割的青菜，只要不傷它的根須，割下一茬就還會長出一茬來，且一次比一次葉片更寬大更茁壯，不見有瘦下去的跡象。從母親把馬蓮韭菜種成功后，第一年就割了很多次，也送給村人很多次?？梢赃@么說，無論哪次割馬蓮韭菜，見有經(jīng)過我家屋前園子的村人，都會喚住人家給上一大把，拿回家足夠吃上一頓兩頓。到了第二年第三年，馬蓮韭菜茁壯得就更像馬蓮了，而母親也更大送特送，以至于后來，無需母親送，也有開口來要的了。即使大人不親自來，也會派個(gè)孩子來，從沒有空手而歸的。倘若母親正忙別的事情，恰好逢周末我在家，于是我就被母親抓了差，吩咐我拿一把刀去給別人割馬蓮韭菜。

在思想上，我受父親和母親的影響很深。父親常年外出做木匠活，經(jīng)得多見得廣，為人處事從不吝嗇，就連我家的田地被鄰家侵去一條壟兩條壟，父親用一句“碗邊子飯吃不飽人，沒什么可爭的”，就給這件事情畫上了句號。

我母親呢，更不用提，吵架罵街的事別找她，連借出的米面是尖盆，還回來的是平盆，她也不說啥，下次人家來借她還借，還說人心都是肉長的，計(jì)較太多就傷了和氣。

正因深受這種影響，每逢母親派我去給別人割馬蓮韭菜，我就割好大一把之后還問人家夠不夠，不夠就再給割上一大把。即使這樣，我家的兩大池子馬蓮韭菜也沒有被割敗過，好像馬蓮韭菜要以它強(qiáng)有力的生命，始終葆有它的寬大和茁壯。

發(fā)稿/趙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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