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動兼類詞“一陣風”的句法語義及詞匯化

張子燕，李思旭

(安徽大學 文學院，安徽 合肥 230039)

現(xiàn)代漢語中有些“一量名”結(jié)構(gòu)已經(jīng)發(fā)生了固化或固化成詞，已有學者對此進行了研究，如儲澤祥對“一個人”“一條龍”的研究[1-2]，曾常紅以及聶雪琴、李思旭對“一口氣”的研究[3-4]，王志英對“一窩蜂”的研究[5]。除了上述提到的“一量名”結(jié)構(gòu)，“一陣風”也發(fā)生了詞匯化?！冬F(xiàn)代漢語詞典》(第7版)認為“一陣風”是副動兼類詞[6]。目前，只有肖晶晶分析了“一陣風”在固化前后句法語用等方面的不同表現(xiàn)[7]，郭瑜從歷時角度梳理了“一陣風”的演化過程，但是沒有分析“一陣風”詞匯化的動因和機制[8]。為了對“一陣風”有一個全面的認識，筆者將結(jié)合北京大學CCL語料庫和BCC語料庫，從共時角度分析“一陣風”的句法和語義，并從歷時角度梳理“一陣風”詞匯化的歷程，并根據(jù)“一陣風”的歷時演變過程，總結(jié)分析“一陣風”成詞的動因和機制。

一、副詞“一陣風”的句法語義

(一)副詞“一陣風”的語義特征

1.快速義

《現(xiàn)代漢語詞典》(第7版)[6]對副詞“一陣風”的解釋是：形容動作快。通過對語料的梳理，我們發(fā)現(xiàn)“一陣風”所修飾的動作一般都和行走相關(guān)，并且“一陣風”表示快速義時帶有一定的夸張意味。

(1)馬青擁著劉美萍腳不沾地一陣風地往街上走，劉美萍掙扎著扭過頭沖剛出碰碰車場的楊重喊：“再見。”(王朔《頑主》)

(2)九老太爺氣得把桌子一拍道：“我不管了！是你們求爹爹拜奶奶邀了我來的，你道我喜歡自找麻煩么？”站起來一腳踢翻了椅子，也不等人攙扶，一陣風走得無影無蹤，眾人面面相覷，一個個悄沒聲兒溜走了。(張愛玲《金鎖記》)

例(1)中，“一陣風”修飾狀中結(jié)構(gòu)“往街上走”，表示馬青和劉美萍走的速度很快，快到可以“腳不沾地”。例(2)中，“一陣風”修飾動補結(jié)構(gòu)“走得無影無蹤”，表示九老太爺走路的速度很快，以至于短時間內(nèi)就無影無蹤。無論是例(1)中的“腳不沾地”，還是例(2)中的“無影無蹤”，都從側(cè)面反映出“一陣風”在表示快速義時帶有一定的夸張意味。

2.短時義

(3)圣人老子有兩句話：“飄風不終朝，驟雨不終日”。我想，一陣風一陣風地干事情，干不出成就，那種朝三暮四這兒鉆鉆，那么看看，隨風倒的人和事，不會長久。(《報刊精選》1994-12)

(4)在北京，滿眼是不銹鋼的護欄、廣告燈箱、垃圾箱、電話亭，好像除了不銹鋼就沒別的材料了。這個情景就像八十年代全國一陣風地使用茶色玻璃、藍色玻璃一樣。(《文匯報》2001-10-13)

例(3)中，結(jié)合前面老子所說的兩句話以及后文的“不會長久”可知，“一陣風一陣風地干事情”是指干事情持續(xù)的時間很短。例(4)中，茶色玻璃和藍色玻璃在20世紀80年代比較普遍，現(xiàn)在已不流行，說明這兩類玻璃在使用時間上具有短期性。

3.盲目義

(5)像“承包”那樣的事，對調(diào)動農(nóng)民生產(chǎn)積極性、促進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起了巨大作用，但若把它當作萬應(yīng)靈丹，不分對象一陣風去推廣，學校承包，機關(guān)承包，出版社的編輯承包，醫(yī)院的醫(yī)生、護士承包，就不但不靈，反而會生出許多弊病。(《人民日報》1997-03-11)

(6)在對農(nóng)業(yè)和農(nóng)村經(jīng)濟結(jié)構(gòu)進行戰(zhàn)略性調(diào)整的今天，如果還像以前那樣一陣風地搞種植，不研究國內(nèi)、國外市場的現(xiàn)實和長遠需求，并結(jié)合自身具體情形，勢必造成新的結(jié)構(gòu)趨同，最終吃虧的還是農(nóng)民。(《人民日報》2000-07-06)

例(5)中，“承包”對農(nóng)民來說是件好事，但是如果不分對象盲目地去推廣，反而可能會帶來一些問題。例(6)中，搞種植時既不對國內(nèi)外的市場和需求做調(diào)查研究，也不結(jié)合自身的實際情況，這樣的做法顯然帶有一定的盲目性。

(二)副詞“一陣風”的句法特征

副詞“一陣風”最主要的句法位置是位于句中，既可以位于單句句中，如例(7)；也可以用于復(fù)句句中，如例(8)。“一陣風”不能位于始發(fā)句的句首，但可以位于后續(xù)句句首，如例(9)。

(7)我們的英雄戰(zhàn)士倒下了！周圍的群眾一陣風地圍了過來。(《人民日報》1977-03-07)

(8)胖姑娘厚著臉一陣風地沖出去，“哐”地摔上門。(王朔《玩的就是心跳》)

(9)他不由站住了，床底下嗖地躥出妹妹，一陣風地從他身邊跑過，并且發(fā)出尖銳的快樂的叫聲。(王安憶《長恨歌》)

“一陣風”作狀語時，主要和時間副詞“已經(jīng)”“立刻”“就”等連用，除此之外，還可以跟語氣副詞“竟”連用。

(10)我來不及攔阻，她已經(jīng)一陣風去了又一陣風回來，把那軸畫塞進了車窗，我只好把這多余之物帶走了。(劉心武《賊》)

(11)婚禮將不事張揚，在下面那個教堂里舉行。然后，我就立刻一陣風把你送到城里。(夏洛蒂·勃朗特《簡·愛》)

(12)他請來一個木匠，那個木匠就掄起斧頭，一陣風就砍過來，然后這個人站這兒不動，剛好這個斧子過去，把這個石灰砍掉沒傷到鼻子，最妙的是這個人站這兒面不改色。(《百家講壇》2004-03-26)

(13)當天早上他走出校門去赴約時，迎面正碰上騎車上班的“蒜苔”，他老遠就微笑著想招呼聲“帥老師!”誰知“蒜苔”眼光雖然掃到他的身上，卻仿佛視而不見，竟一陣風地蹬車而過。(劉心武《如意》)

副詞“一陣風”常和時間副詞連用，與它本身的語義有關(guān)?！耙魂囷L”所修飾的動作通常是發(fā)生過的，所以它能和“已經(jīng)”連用，而和“立刻”“就”的連用則帶有很明顯的夸張意味，進一步凸顯了“一陣風”帶給人的快速之感。

二、動詞“一陣風”的句法語義

(一)動詞“一陣風”的語義特征

1.短時義

“一陣風”作副詞和動詞時都能表短時義，不過“一陣風”作副詞時，說話人不帶有明顯的否定意味，作動詞時則帶有否定意味。

(14)對領(lǐng)導(dǎo)人員參加體力勞動，他希望能堅持下去，不要一陣風，民主黨派人員也可參加。(《人民日報》1957-06-02)

(15)因此，我認為嚴打刑事犯罪的斗爭不應(yīng)一陣風，亟需持續(xù)不斷地開展下去。(《人民日報》1996-06-26)

例(14)中，“一陣風”是指“領(lǐng)導(dǎo)參加體力勞動”在時間上持續(xù)的時間短。例(15)中，“一陣風”表示“嚴打刑事犯罪的斗爭”這項活動在時間上持續(xù)的時間短。

2.偶然義

(16)干部在勞動中同群眾打成一片，群眾才會同你講心里話。勞動要經(jīng)常，不能一陣風。(《人民日報》1972-02-10)

(17)廣西代表徐愛俐、左自鳴認為，當前社會治安和反腐敗問題，是群眾關(guān)心的熱點。要加強嚴打工作，不要一陣風，整頓社會治安要做到經(jīng)常化。(《人民日報》1995-03-17)

例(16)中，說話人認為，干部需要經(jīng)常勞動來密切聯(lián)系群眾，他不希望干部勞動只是一種偶然的活動。例(17)中，說話人要求整治社會治安要做到經(jīng)常化，并對“一陣風”持一種否定態(tài)度，可以看出前文的嚴打工作是一種偶然的活動。

動詞“一陣風”表示短時義和偶然義時都含有否定意味，這主要是因為無論是時間短，還是頻率低，都是說話人不愿意看到的，說話人通過對這兩種情況的否定暗含了說話人的一種期待，所以“一陣風”所在句子的前后，說話人都會提出自己的建議和希望。

(二)動詞“一陣風”的句法特征

動詞“一陣風”在句中的位置比較單一，只能位于句尾，后面不能帶賓語。通?！耙魂囷L”位于主語之后，有時，“一陣風”前可以省略主語，不過省略的主語可以通過前文補充出來。例如：

(18)新聞職業(yè)道德教育應(yīng)作為媒體建設(shè)的一項重要任務(wù)來抓，不能一陣風 ，而要時時抓，處處強調(diào)。(《人民日報》2003-10-23)

(19)大興三大作風，執(zhí)行三項制度，要注意內(nèi)容，把工作越做越活，不要搞形式主義。要認真，不要敷衍。要堅持，不要一陣風。(《人民日報》1966-02-08)

例(18)和例(19)中，“一陣風”都位于句尾。例(18)中“一陣風”前的主語是“新聞職業(yè)道德教育”。例(19)中，“一陣風”前省略了主語“大興三大作風，執(zhí)行三項制度”。

動詞“一陣風”在句中作謂語時通常和否定副詞“不要”，能愿動詞的否定形式“不能”“不應(yīng)”搭配，這主要是和“一陣風”的語義有關(guān)?！耙魂囷L”帶有貶義，通過對“一陣風”的否定，可以表達說話人的一種期望和建議。例如：

(20)念好“山海經(jīng)”，建設(shè)八個基地是一個戰(zhàn)略設(shè)想，是我們的長期奮斗目標，要經(jīng)過長期努力才能實現(xiàn)。因此，一定要持之以恒，前后銜接，不能一陣風 。(《福建日報》1984-09-25)

(21)在交談中，施密特先生還建議，抓交通秩序和其他精神文明活動都要持久下去，不要一陣風 ，在亞運會后還要繼續(xù)抓。(《人民日報》1990-08-27)

三、“一陣風”的詞匯化分析

(一)“一陣風”的詞匯化歷程

從檢索到的語料來看，“一陣風”最早從唐代開始出現(xiàn)，出現(xiàn)時為短語，表示自然界的風。宋代，“一陣風”的用法和唐代類似，都是短語，位于句首作主語。例如：

(22)一陣風來一陣砂，有人行處沒人家。黃河九曲冰先合，紫塞三春不見花。(周樸《塞上曲》)

(23)庭院雨余秋意晚。一陣風來，到處清香遍。把酒對花情不淺。花前敢避金杯滿。薝卜酴醿雖慣見。常恨攙先，不是君徒伴。莫把龍涎輕斗遠。流芳肯逐爐煙斷。(王之道《蝶戀花·和王沖之木犀》)

元代，“一陣風”仍以短語用法為主，但已有向習語轉(zhuǎn)化的傾向。

(24)一陣風，一陣雨，滿城中落花飛絮。(馬致遠《壽陽曲》)

(25)我做大將是英雄，諸般武藝不甚通。聽的上陣去廝殺，騎著馬兒一陣風。某乃大將鐘離昧是也。(《全元曲·張子房圯橋進履》)

例(24)中，“一陣風”為短語。例(25)中，“騎著馬兒一陣風”在句法上可以理解為連謂結(jié)構(gòu)，意為騎著馬兒卷起或揚起一陣風，此時“一陣風”為短語用法；也可將其理解為騎著馬兒像一陣風一樣，表示騎馬的速度很快，此時“一陣風”為習語用法。不過“一陣風”的習語用法在元代并沒有發(fā)展起來，元代只找到一個可作兩解的用例。

明代神魔小說盛行，“一陣風”常用于描寫人物離場時的環(huán)境。前期，“一陣風”后接謂語動詞，因而是作為短語使用；后來因為“一陣風”經(jīng)常出現(xiàn)在這種語境中，“一陣風”后面可以省略動詞，直接以小句的形式出現(xiàn)。神魔小說中的人物往往在人不經(jīng)意之間離場，因而讓人覺得他們離場的速度很快，在語境吸收的作用下，作小句的“一陣風”還可以理解為“像一陣風一樣”。這樣“一陣風”就具有了作短語和習語兩解的可能。

(26)還有那揭去買菜、糴米的，侍養(yǎng)爺、娘、兒、女的，了結(jié)官司的，殯送的，都進來把張椅子掇在廳前中心，眾人正好禮拜，一陣風過，那道人不見了。(趙景深，杜浩銘校注《英烈傳》第三十二回)

(27)赤精子含悲忍淚，只得將太極圖一抖，卷在一處；拎著半晌，復(fù)一抖，太極圖開了，一陣風，殷洪連人帶馬，化作飛灰去。(明·許仲琳《封神演義》第六十一回)

(28)公人問是誰？說道：“我非是人?！眹樀脙蓚€公人，喏喏連聲。便道：“他是真的趙知縣，卻如何打殺他？我與你一笏銀，好看承他到奉符縣。若壞了他性命，教你兩個都回去不得。”一陣風，不見了小兒。(明·馮夢龍《警世通言》第三十六卷)

例(26)中，“一陣風”作短語，意義上只能理解為自然界的風。例(27)和例(28)中，“一陣風”前后沒有動詞，既可以從字面上將其理解為自然界的風，也可以將其理解為習語“像一陣風一樣”。

隨著使用頻率的增加，“一陣風”不再以小句的形式出現(xiàn)了，而是直接和謂語緊密相連，意義上也只能作習語理解。

(29)娘娘道：“早來祈禱之事，吾已都知。盒子中物，乃是東峰東岱岳一個狐貍精。皂角林大王，乃是陰鼠精，非貍不能捕鼠。知縣不妨到御前奏上，宣揚道力。”道罷，一陣風不見了。(明·馮夢龍《警世通言》第三十六卷)

(30)女子不聽得，萬事俱休，聽了時，睜目切齒道：“你丈夫不能救，何況救外人！”一陣風不見了黃衣女子。(明·馮夢龍《警世通言》第三十九卷)

例(29)和例(30)中，“一陣風”和謂語“不見了”緊密相連，“一陣風”的意義不能按其字面義來理解，只能按習語義來理解。這兩例中，“一陣風”雖然出現(xiàn)在狀語的位置，但是這種用法只出現(xiàn)在明代，并沒有發(fā)展起來?！耙魂囷L”在狀語位置上更常用來修飾“走”“跑”之類與行走相關(guān)的謂詞性結(jié)構(gòu)。這種用法從明代開始出現(xiàn)，清代至民國發(fā)展成熟，成為“一陣風”作副詞時的常規(guī)用法。例如：

(31)趙完恐又打壞了人，分付：“只要拿人，不許打人。”眾人應(yīng)允，一陣風出去。(明·馮夢龍《警世恒言》第三十四卷)

(32)水夫人吃驚道：“怪是晚間陪我吃飯，有那些不自在的光景，原來為著肚疼?！币幻嬲f著，一面自進西邊屋里來。卻見秋香一陣風的跑來道：“未小姐來了。”(清·夏敬渠《野叟曝言》第三十八回)

(33)說時遲，那時快，趙光義早把雙手往頭上一承接，就把個彩球兒緊緊地移抱在當胸。同時他家丁一圍上，牽到青驄馬，他一躍上去，家丁就簇擁著，一陣風回府去了。(李逸侯《宋宮十八朝演義》第十回)

現(xiàn)代漢語中，“一陣風”除了保留了古代漢語中的短語、習語、副詞用法外，還逐漸發(fā)展出動詞的用法?！耙魂囷L”從短語發(fā)展到動詞是一個漸進的過程?！耙魂囷L”先是通過加引號的方式，表示某種與本義不同的意義。例如：

(34)吳文華代表說：加強青少年教育既要著眼于大多數(shù)，又要做好后進青年的轉(zhuǎn)化工作，要下決心堅定不移地抓下去，不要“一陣風”。(《人民日報》1981-04-30)

(35)蘇州市公安系統(tǒng)的領(lǐng)導(dǎo)認識到，學濟南交警不能“一陣風”，關(guān)鍵是貴在堅持。(《人民日報》1996-06-07)

隨著使用頻率的增加，“一陣風”漸漸不加引號也可以表示比喻義。這樣,“一陣風”就完成了其從短語到習語再到動詞的演化過程。

(36)調(diào)查還顯示，近八成群眾希望作風轉(zhuǎn)變不要一陣風，近七成群眾希望黨政機關(guān)要多下基層，六成多群眾希望為百姓解決實際困難。(《人民日報》2013-12-09)

(37)督查問責是抓落實的“利器”，不能一陣風、時緊時松，必須常抓不懈、持之以恒。(《人民日報》2016-04-15)

(二)“一陣風”詞匯化的動因與機制

1.句法位置的改變

唐宋時期和元代，“一陣風”作短語時分別處在主語和賓語的位置上。明代，“一陣風”位于動詞短語之前，開始處在狀語的位置上，只是和句中動詞的結(jié)合還不緊密，中間有逗號將二者隔開了，意義上也有兩解的可能。隨著使用頻率的增加，“一陣風”逐漸和句中謂語緊密相連，這使得“一陣風”在語義上只能作習語理解，不能作短語理解?！耙魂囷L”意義理解上的單一化，是其完成從短語向習語過渡的標志。“一陣風”頻繁處于狀語位置，除修飾隱現(xiàn)類動詞短語“不見了”外，還可以修飾行走類動詞，如例(38)的“跑”，這又推動了其從習語向副詞的演變。

(38)周璉大怒，一陣風跑到何氏房門前，見門兒關(guān)閉，大喝著教“開門”。(清·李百川《綠野仙蹤》第八十四回)

“一陣風”的動詞用法在現(xiàn)代漢語中才開始出現(xiàn)?！耙魂囷L”因含[-持續(xù)性]的語義特征被頻繁用于否定句中，受否定副詞修飾，這樣“一陣風”就處在了謂語的位置上。處于謂語位置上的“一陣風”的意義也不能按照本義來理解，如例(39)，“一陣風”表達一個比本義更虛的比喻義。“一陣風”意義上的虛化使得其結(jié)構(gòu)更加凝固，人們更傾向于將“一陣風”作為一個整體來理解，再加上“一陣風”處在謂語的位置上，“一陣風”就逐漸演變成了動詞。

(39)學校中的各項改革要慎重，不要一陣風，比如黨政分工問題、評定職稱問題、使用干部問題都要周密考慮。(《人民日報》1986-04-03)

在“一陣風”成詞的過程中，“一陣風”的句法位置發(fā)生了變化。“一陣風”從原來作短語時的主語、賓語的位置到狀語的位置上為其向副詞演化提供了句法條件。元代“一陣風”雖然有作習語理解的用例，但“一陣風”位于動詞短語之后，不處在狀語的位置上，所以缺乏向副詞轉(zhuǎn)化的句法條件。因此，到了明代，“一陣風”處于狀位才發(fā)展出來副詞的用法。現(xiàn)代漢語中，“一陣風”從主語、賓語的位置到謂語的位置上為其向動詞演化提供了句法條件。

2.隱喻

“一陣風”從短語向副詞的演化是隱喻在發(fā)揮作用。沈家煊指出：“隱喻就是用一個具體概念來理解一個抽象概念的認知方式，現(xiàn)在常說成是從一個認知域到另一個認知域的投射?！盵9]基于兩個認知域之間的相似性，我們可以把對具體事物的認識遷移到對抽象事物的認識上，以此完成對抽象事物的認識。

由于人快步行走時的狀態(tài)和“一陣風”經(jīng)過時給人留下的感受具有相似性，并且人類的認知規(guī)律是通過具體的事物來認識抽象的事物，所以我們很自然地就通過在空間上流動的 “一陣風”來理解想象人行走的速度。在大腦的加工處理下，“一陣風”從原來的空間域投射到速度域，這個過程就是隱喻在發(fā)揮作用。比如例(40)中，“一陣風”形容王寶松騎摩托車的速度很快，“一陣風”屬于速度域。

(40)濟南市電信局青年線務(wù)員王寶松聽說后，騎著摩托一陣風趕到現(xiàn)場。(《人民日報》1994-05-31)

同樣，由于自然界中“一陣風”吹過的時間并不長，這和人們在做某些事情時不能長時間堅持，以及政策制定后不能長久執(zhí)行具有相似性，因此人們就用“一陣風”來陳述某些行為或政策不長久?！耙魂囷L”從空間域被投射到時間域，也是隱喻在發(fā)揮作用。

(41)縣委、縣政府認為：發(fā)展儲糧專業(yè)戶不能一陣風，圖數(shù)量，要從技術(shù)上具體幫助儲糧專業(yè)戶解決困難，消除后顧之憂。(《人民日報》1984-09-17)

例(41)中，“一陣風”形容的是發(fā)展儲糧專業(yè)戶只持續(xù)了一段時間，“一陣風”屬于時間域。

3.“一”的虛化

“一陣風”作短語時，意義較實在，就是指自然界中風的數(shù)量。在“一陣風”詞匯化的過程中，“一陣風”的意義經(jīng)歷了一個由實到虛的變化?！耙魂囷L”意義的虛化和數(shù)詞“一”的虛化密切相關(guān)?！耙魂囷L”作短語時，數(shù)詞“一”表示的是實在的數(shù)，“一陣風”成詞以后，“一”的計數(shù)義逐漸較弱，表達的更多是虛化的快速義和短時義。宗守云認為，“一量名”和“X量名”表現(xiàn)出指實和指虛的差別[10]。在“一陣風”這個數(shù)量名結(jié)構(gòu)中，數(shù)詞只能是“一”，不能用其他數(shù)詞替換，一旦替換成其他數(shù)詞，替換后的結(jié)構(gòu)在語義上就只能實指，比如下面例(42)中，“兩陣風”就是指風的數(shù)量為二。

(42)老婆聽到兩陣風從空中往正北去了。(莫言《草鞋窨子》)

也就是說，只有“一陣風”才有可能虛化，其他的“X陣風”只能實指，沒有虛化的可能，所以數(shù)詞“一”的虛化在“一陣風”虛化的過程中發(fā)揮著重要作用，是“一陣風”能夠虛指的關(guān)鍵。

結(jié) 語

“一陣風”是“一量名”結(jié)構(gòu)中比較特殊的一例。其他已經(jīng)固化的“一量名”結(jié)構(gòu)，要么詞匯化程度不高，還不能算詞；要么是成詞了，但只具有一種詞性?！耙魂囷L”不僅成詞了，而且還是一個副動兼類詞?！耙魂囷L”的副詞和動詞用法在句法和語義方面存在很多不同，在成詞時間上也不一樣，副詞成詞于明代，動詞成詞于現(xiàn)代漢語。另外，二者出現(xiàn)的文體也不同，副詞“一陣風”在語義上帶有夸張意味，因此常出現(xiàn)在文學作品中。而動詞“一陣風”一般指向的是和政治相關(guān)的政策、制度和行為，幾乎只出現(xiàn)在像《人民日報》這樣的報刊中。由于動詞“一陣風”出現(xiàn)的文體受限，所以它的使用頻率沒有“一陣風”作副詞時頻率高，在句法和語義方面也沒有“一陣風”作副詞時那么豐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