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舞傾城，揮斥方遒

梁偉

舞蹈是“腳步的詩歌”。從幾年前的《舞林大會》，到當下專業(yè)舞蹈表演者集聚的《舞蹈生》《舞林爭霸》《舞蹈風暴》《蒙面舞王》……這些綜藝節(jié)目將舞蹈與競技結(jié)合，點燃許多熱愛舞蹈的年輕人的青春夢想，讓越來越多舞者成為偶像。

成為偶像的益處顯而易見：曝光度增加、收入增長、產(chǎn)品代言……但北京舞蹈學院青年舞蹈家胡玉婷卻對綜藝“無感”。斬獲舞蹈界諸多獎項的她，曾受到各大舞蹈類綜藝節(jié)目制片人和評委的邀約，有的甚至“三顧茅廬”，但都沒有打動胡玉婷。

她說：“每個人都有不同的選擇和追求。我認為，舞蹈是最質(zhì)樸的表達，我只想做一名純粹的舞者，每天好好練功，創(chuàng)作新作品，感觸新角色，以最飽滿的狀態(tài)去全身心演繹，在劇場里和喜歡我的舞迷們見面，我感覺特別幸福。”

1990年，胡玉婷出生于湖北省荊門市。在母親的印象中，嬰兒時期的她，只要聽到音樂，就會開心地手舞足蹈。父母都是當?shù)厮痉ㄏ到y(tǒng)公務員，業(yè)余時間喜歡文藝，父親唱歌，母親跳舞。于是，母親便成為她舞蹈之路上的啟蒙老師。

胡玉婷說：“媽媽是舞蹈愛好者，教我下腰、豎叉之類基本功。小時候，我跳舞不受約束，處于比較自由的狀態(tài)，什么時候下腰，什么時候抬腿，全是自由發(fā)揮。舞蹈，就像是我生活的一部分，很自然的一部分?！?/p>

1999年，湖北省司法行政系統(tǒng)舉辦“家庭文明杯”比賽，胡玉婷一家代表荊門走進總決賽。父親演唱《彎彎的月亮》，母親與她伴隨歌聲起舞。胡玉婷在臺上的表演引起臺下一位專業(yè)評委的關注。比賽結(jié)束后，他專門找到胡玉婷的父母說：“孩子是舞蹈好苗子，要好好培養(yǎng)，否則就太可惜了，去報考湖北省藝術學校，一定沒有問題?！?/p>

初登舞臺的胡玉婷告訴母親，她想學跳舞，想好好跳舞。母親嚴肅地看著她說：“如果你選擇跳舞這條路，就要做好承受一切困難的準備。因為這既非星光大道，也不是一條坦途。也許你付出一生，仍然一無所獲?！彪m然那時候的胡玉婷還不懂“付出一生”究竟是什么含義，但她一門心思只想跳舞。就這樣，胡玉婷以第一名成績被湖北省藝術學校舞蹈專業(yè)錄取，踏上求學之路。那一年，她剛滿十歲。入校第一篇周記，胡玉婷寫下自己的夢想——考上北京舞蹈學院，“因為那里就是自己未來該去的地方”。

“剛進學校，很多同學一上來就空翻，我才發(fā)現(xiàn)自己就像一張白紙，什么都不會，只能拼命練習?！焙矜谜f，“學了舞蹈才知道，那不是普通的辛苦。前半年，好多同學都是一邊流眼淚，一邊壓著腿。我對自己挺狠的，不哭也不叫，所以老師特別喜歡給我壓腿，問我‘可以不可以’，我一直說‘可以’，他就一直給我練。有時候練完，疼得走不了路，我一滴眼淚都沒掉過。第二天早上六點出晨功，無論刮風下雨，我總是最早到的那一個”。

就這樣，胡玉婷很快就成為班里那顆最耀眼的“星”。都是十來歲的年紀，很多同學想家、想媽媽，晚上想著想著就哭了?？粗奚嵬瑢W流眼淚，她有些手足無措，會笑著說：“我們起來練功吧！只要跳起來，就開心了?！边@個時候，小伙伴往往哭得更兇了。那時的胡玉婷感到無法理解：跳舞不就是世界上最快樂的事情嗎？所以每次母親送她去學校時，在轉(zhuǎn)身一剎那，母親總是淚流滿面，而胡玉婷總是開心地蹦跳著進校門。

胡玉婷說：“學跳舞、練功，肯定不輕松，即使現(xiàn)在回憶，過程也非常艱辛，但如果真是很喜歡的事情，就會產(chǎn)生太多依戀。舞蹈有時就像戀愛，你喜歡上一個人，中間一定會有很多波折，可是越付出你就越喜歡，越喜歡就越依戀，就會持續(xù)不斷付出，我對舞蹈的依戀一直持續(xù)到現(xiàn)在。這就是愛吧！”

胡玉婷說，很慶幸自己在湖北省藝術學校開啟舞蹈生涯。學校老師在強化基本功練習的同時，對她的自由發(fā)揮從未束縛，“想怎么跳就怎么跳，跳得開心就好”。所以，在這里的每一天，她都很快樂，就這樣跳到了北京，跳到了“桃李杯”。

第八屆“桃李杯”舞蹈比賽是胡玉婷參加的第一個大賽，老師對她的要求就是“放開心態(tài)，在舞臺上做好自己”?！澳菚r候，我連比賽規(guī)則都沒有搞明白，上臺就讓我跳組合，我當場就懵了。舞臺上的燈光讓我天旋地轉(zhuǎn)，都不知道那個組合是怎么跳完的?！焙矜眯χf，“只有16個人可以進入劇目比賽，我感覺肯定沒戲了。最后，我居然以第16名的成績進入決賽”。

以為自己是“陪跑”，所以“完全沒有壓力”的胡玉婷，在決賽舞臺上演繹了劇目演出《美人訣》。她演繹的虞姬不離不棄，始終伴在項羽左右，最終選擇自刎而死。未滿16歲的胡玉婷演繹出虞姬性格中勇敢、果決和堅貞的一面。短短5分半鐘表演，打動臺下觀眾的心，她拿下中國古典舞B級少年甲組二等獎?；瘖y間的老師聽聞胡玉婷拿了銀獎，第一反應就是“評委算錯分了”。因為在此之前，湖北省參賽者尚未拿過銀獎。胡玉婷在北京展覽館的化妝間里一直樂。

那一年，胡玉婷參加了北京舞蹈學院古典舞專業(yè)的面試。在劇目表演環(huán)節(jié)，她跳的還是《美人訣》，用她的話說，“那是相當自信”。一排人表演完劇目后，考場老師說，“誰有特殊技巧，可以展示一下”。大家都面面相覷。胡玉婷走到前面，開始空翻，連續(xù)翻了十多個，之后又做了個翻轉(zhuǎn)跳。老師顯然有些吃驚，其他考生竊竊私語：“好強！”胡玉婷心里偷著樂，出來告訴母親，“穩(wěn)了！他們會的我都會，我能做的他們做不了”。胡玉婷說，這或許也是自己最喜歡舞蹈的地方，平時練得怎么樣，在舞臺上都能展現(xiàn)出來，容不得作假，因為所有人站一排，比的就是實力。

帶著這般自信，憑著這樣的實力，她走進北京舞蹈學院，那個夢開始的地方。胡玉婷對于腳下這片土地愛得炙熱，走到哪里都很興奮，以至于老師上課前要求大家做準備活動時，她連這個環(huán)節(jié)都省了，因為身體熱血沸騰，早就迫不及待去舞動。

“舞蹈學院為我打開藝術之門，讓我在跳舞的同時有了更多思考，對美，對身體，都有了全新認知和理解?！焙矜谜f，“在學習過程中，需要修煉自己，最終達到身心合一。這樣，在舞臺上塑造的角色才有生命力，有張力，這個人物才是打動人心的”。

舞蹈學院的老師在專業(yè)上極其嚴格?！拔璧甘怯星楦械?，它不是看你能轉(zhuǎn)多少個圈，做多少空翻，而是為什么要轉(zhuǎn)這些圈，為什么要在這個時候做一個空翻，這是要有解釋的，都是因為情感所至?！?/p>

胡玉婷知道，站在臺上的每一個動作、每一個眼神，都是臺下日日夜夜、反復練習凝練而成。那回眸一笑，蘊涵多少感情；那蘭花一繞，繞出多少離殤。每一次練習，她的眼睛里都是星辰與大海，都有一束向往著舞蹈藝術的光。她將所有精力都放在舞蹈上，每天工作都是嚴苛訓練和各種演出。她利用休息時間不斷練習，不停地以更加嚴格的標準要求自己，珍惜每一次演出機會，總結(jié)每一次演出經(jīng)驗教訓。

青年舞蹈家孫科與胡玉婷在《紅色戀情》《人生若只如初見》《井岡兒女》《黃河》等雙人舞、舞劇中都有精彩合作。他說：“胡玉婷對自己的要求幾乎達到極為苛刻的地步，哪怕是手放在身邊，角度是45度還是60度更好看，都會琢磨很久。她在藝術上極為挑剔，一個動作可以練上百次。她對藝術特別執(zhí)著，所以我們之間爭執(zhí)時常發(fā)生，最后妥協(xié)的都是我?！?/p>

一年365天，胡玉婷說，自己340天都在跳舞。2011年，胡玉婷畢業(yè)了。因為在大型舞蹈詩劇《延安記憶》中飾演“喜兒”一角，她受到很多文工團關注。深思熟慮，胡玉婷選擇了北京舞蹈學院青年舞團，這是一支被譽為中國專業(yè)舞蹈表演團體中最具朝氣活力和藝術特色的舞蹈團隊?！斑x擇青年舞團，就是選擇留在學校。我喜歡簡單純粹地跳舞，尤其是畢業(yè)前在舞團跳了舞劇《情殤》，我太喜歡那種合作感覺了，不愿意離開?！?/p>

舞劇是一門整體性很強的藝術，主要角色的表演自始至終，即使不在場上，但是其他演員的一個動作、一個眼神，也必須去感受。胡玉婷對自己要求極高，“我們首先看到的是肢體表達，但作品能夠給予的，是多方面、多維度達到認知，加上舞蹈本身的抽象性，對于觀眾而言，他接收到的內(nèi)容也各不相同。因為每個人的人生經(jīng)歷不同，所處環(huán)境不同，這個作品能夠在你心中引起的共鳴也必然不盡相同。我所做的，只是在感受的同時完成一種轉(zhuǎn)化，對于觀眾而言，感受可能不一樣，卻出于相同的來源。”胡玉婷說。帶著這樣的要求，她完成一部又一部舞劇演出，從畢業(yè)至今，她在出演的每一部舞劇中，都擔任女主角。

中國經(jīng)典舞劇《絲路花雨》，以舉世聞名的敦煌壁畫和絲綢之路為題材，以和平、友誼為主題，通過敦煌畫工神筆張和女兒英娘與波斯商人患難與共、生死相交的故事，以別具一格的藝術風格，將瑰麗多彩的敦煌壁畫搬上舞臺，形象再現(xiàn)了敦煌文化的博大精深，歌頌了勞動人民創(chuàng)造敦煌文化的光輝藝術形象和中外人民友誼源遠流長的動人故事。在四十年的創(chuàng)演過程中，每一版《絲路花雨》導演，都不約而同選擇當下最優(yōu)秀演員作為這部舞劇主演。特別是其中“英娘”一角，不但對舞蹈技術技巧有著相當高的要求，同時，對舞者表現(xiàn)力也是極大考驗。胡玉婷便是《絲路花雨》2016版、第22代“英娘”扮演者。

熟悉的朋友給她找來《絲路花雨》之前各個版本，希望給胡玉婷帶來一些啟發(fā)。但是她悄悄收了起來?！拔也幌肟粗暗陌姹?，自己會被禁錮。即使同一個角色，因為年代不同，環(huán)境不同，演員本身理解不同，所以塑造出來的角色也各有風格。我希望自己能有全新的演繹，因為我有自己的定義。”

為排好這部劇，劇組演員們來到敦煌采風，通過觀摩壁畫真切感受劇中人物情感。在觀摩一個壁畫人物形象時，博物館專家介紹：“從不同方向打光，能看到它不同神態(tài)，比如嘴角可能會有變化，但其眼睛始終都是虛空的。只有虛空才能容納萬物。”

專家的話讓胡玉婷思考很長時間。“虛空不僅是一種表演神態(tài)，還應該是一種人生狀態(tài)。英娘特別吸引我。她的美很靜、她的情很深。這個劇闡述了父女之間的小愛，國家和國家之間的大愛。這種情懷非常滋養(yǎng)我。”帶著這樣的思考，胡玉婷讓這位曼妙東方少女“英娘”深深印刻在觀眾心中。

胡玉婷說：“表演舞劇是極大享受，每次我都陶醉在自己飾演的角色里，大聲地哭，放聲地笑，感覺很過癮。一位舞蹈家曾說，自己是用一生的呼吸凝聚成一個瞬間，臺下所有堅持、汗水、傷痛、寂寞，換取的是臺上盡情揮灑的自由飛翔。我感覺自己在舞臺上，是插著翅膀的。”

的確，舞劇是舞蹈高級藝術形式，考量一個演員的綜合素質(zhì)。胡玉婷的優(yōu)勢是以情見長，能夠深刻理解人物，并準確傳達出人物內(nèi)心情緒和力量。也許正是因為胡玉婷近乎瘋魔的舞蹈追求，她將每一個交付到自己手里的角色都演繹得出神入化。她不僅僅在用身體說話，更是在用心靈跳舞，說她是一位靈魂舞者當之無愧。舞劇《珍珠湖畔》中的塔娜，女性的柔弱與剛強，奮不顧身代夫赴死，為民解難的形象，被她刻畫得絲絲入扣。在《人生若只如初見》中，這個嬌小玲瓏、文文弱弱的女子體內(nèi)蘊含巨大能量，她塑造出的感情熾熱、卻又淡雅古典的盧氏與納蘭性德陰陽相隔，情意綿綿。轉(zhuǎn)身一變，她在舞劇《井岡？井岡》中飾演的小丹美麗天真，雙眸中散出掩不住的堅定與從容……這些角色，無一不讓觀眾刻骨銘心。

正因為這些動情演繹，她先后獲得第四屆全國少數(shù)民族文藝匯演“舞劇金獎”、第十二屆精神文明建設“五個一工程”獎、第九屆中國舞蹈“荷花獎”表演金獎、十屆全國舞蹈比賽表演金獎等舞蹈界諸多獎項。

胡玉婷全身心投入舞蹈中，留給自己的業(yè)余時間屈指可數(shù)，但她對公益卻很熱衷，是中國文藝志愿者協(xié)會會員。2008年，汶川地震，她跟著馮雙白老師到災區(qū)，與各位心連心藝術團舞蹈家一起完成給當?shù)貫拿裼^看的作品。2016年，一次偶然西藏之行后，她有了“西藏之約”。每年隨緣到當?shù)夭孛裰?，看到哪個孩子家境有困難，就會支援孩子一年學費，年年如此。2020年，新冠肺炎疫情爆發(fā)。懷著對家鄉(xiāng)的無比眷戀與深情，胡玉婷編排健身廣場舞《美麗武漢歡迎你》，獻給武漢方艙醫(yī)院患者，希望他們能在特殊環(huán)境中用舞蹈方式舒緩壓力、調(diào)節(jié)心情……

如今，到了而立之年的胡玉婷有了新追求和目標。由她擔任制作人、編劇并主演的作品《美的化成·婷生妙玉》，2021年10月在北京舞蹈學院舞蹈劇場成功上演，這也是北京舞蹈學院青年舞蹈家工作室項目成果之一。她說：“30歲之后，或許才是舞者的黃金時期。因為有了豐富人生經(jīng)歷后，才能呈現(xiàn)更深刻的情感，跳出別人看得懂的故事。我不知道自己還能跳多久，但是能跳舞的每一天，我都非常幸福?！?/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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