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武“舊將”與南齊晚期政局*

李 磊

南齊從建元元年（479）成立至中興二年（502）終結，歷時23年。在東晉南朝近300年的歷史中，所占時長不足十分之一。呂思勉先生將南齊歷史與孝武帝以后的晚期劉宋史視作同一歷史階段，認為“蕭齊一代之事跡，幾與劉宋孝建以后無殊”。①呂思勉：《兩晉南北朝史》，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年，第408頁。元嘉北伐的失敗不僅使江左政權在南北關系中陷入被動，還引發(fā)了深刻的內(nèi)部危機，②[日]安田二郎：『六朝政治史の研究』第二編「南朝の政治史」第五章「元嘉時代政治史試論」，京都：京都大學學術出版會，2003年，第237-274頁。楊恩玉：《宋孝武帝改制與“元嘉之治”局面的衰敗》，《東岳論叢》2007年第6期。孝武帝改革、宋明帝上臺以及南齊建立，皆是這一危機的歷史后果。③[日]越智重明：『魏晉南朝の人と社會』第四章「宋の孝武帝とその時代」，東京：研文出版，1985年，第156-218頁。嚴耀中：《評宋孝武帝及其政策》，《上海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1987年第1期。何德章：《宋孝武帝上臺與南朝寒人之得勢》，《西南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1990年第3期。李磊：《劉宋晚期的政權重構與高門士族的權勢復升》，《蘇州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20年第5期；《揚州“一州兩格”與宋明帝的上臺——孝武帝置王畿的政治影響》，《北京社會科學》2021年第5期。宋齊易代后，最高統(tǒng)治者雖然得以變更，但社會、經(jīng)濟、軍事領域的諸多政策仍是劉宋舊制的延續(xù)。未能切實有效地解決元嘉體制崩壞所帶來的內(nèi)外危機，是南齊國祚短促的一大原因。南齊幾乎與北魏孝文帝太和年間（477—499）相始終，南北雙方一因循、一變革，國勢走向截然有別。

南齊國祚短促，還與其統(tǒng)治集團的組織方式有關。呂思勉先生說南齊“為治之規(guī)?！薄吧胁蝗羲问稀保褒R初所尊者褚淵，所任者王儉，皆贊成禪讓，以取富貴之徒，不徒不逮劉穆之，尚遠在宋文帝所任諸臣之下也”。④呂思勉：《兩晉南北朝史》，第428頁。呂先生認為南齊所尊所任者皆為“取富貴之徒”，實指明統(tǒng)治集團以利相合的凝結方式。南齊晚期，最大的政治危機在于“入纂”的明帝如何重塑政權基礎的問題。以利相合的政治組織方式，固然能讓明帝順利接收高、武的政治遺產(chǎn)，但也決定了雙方關系的脆弱性。本文擬在前人研究基礎上，①從青徐豪強角度探討南齊政治的研究有[日]安田二郎：『六朝政治史の研究』第七章「南斉高帝の革命軍団と淮北四州の豪族」，第307-334頁；羅新：《青徐豪族與宋齊政治》，《原學》第1輯，北京：中國廣播電視出版社，1994年，第147-175頁；韓樹峰：《南北朝時期淮漢迤北的邊境豪族》，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3年，第 14-19頁；章義和：《青徐集團與宋齊易代》，《地域集團與南朝政治》，上海：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02 年，第 57-61 頁。從王朝財政探討南齊政治的研究有李磊：《宋齊之際的王朝財政與三吳經(jīng)濟》，《西北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22年第3期。從皇權與皇室關系角度探討南齊政治的研究有唐春生：《蕭嶷與齊武帝之“夙嫌”析——兼及與文惠太子之關系》，《重慶師范學院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1年第1期。莊輝明：《南朝齊梁史》，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5年，第7-86頁。李猛：《豫章王嶷與南齊建元政局考論》，《學術月刊》2016 年第 8 期；《蕭子良西邸“文學”集團的形成——從政治與職官制度的視角出發(fā)》，《學術研究》2019年第5期。以高、武“舊將”與明帝政權的關系為對象，從政治組織方式的角度對南齊國祚短促的原因予以解釋。

一、高、武“舊將”群體的形成

齊明帝永泰元年（498）四月，會稽太守王敬則舉事?！赌淆R書·王敬則傳》載：“敬則〔以〕舊將舉事，百姓檐篙荷鍤隨逐之，十余萬眾?！雹凇赌淆R書》卷26《王敬則傳》，北京：中華書局，1972年，第487頁。《南齊書》的敘事將“舊將”與齊明帝對立起來，并賦予“舊將舉事”以道義色彩。所謂“舊將”，是以齊明帝為參照，留存于其世的高帝、武帝舊屬。如所周知，蕭道成建立南齊所依靠的軍事力量是聚集于淮陰的青、冀、徐、兗四州豪強。蕭道成軍事集團的核心成員包括垣崇祖、垣榮祖（略陽垣氏），蘇侃（武邑蘇氏），薛淵（河東薛氏），崔祖思、崔慧景（清河崔氏），劉懷珍、劉善明、劉僧副（平原劉氏），戴僧靜（會稽戴氏），李安民（蘭陵李氏），荀伯玉（廣陵荀氏），王玄邈（太原王氏）。③[日]安田二郎：『六朝政治史の研究』第7章「南斉高帝の革命軍団と淮北四州の豪族」，第307-334頁；莊輝明：《南朝齊梁史》，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5年，第16-19頁。除荀伯玉帶有個人投效性質(zhì)外，余者均擁有由門宗、部曲構成的私人軍事勢力。故而安田二郎將蕭道成與四州豪強的結合視作均有私人依附性的結合關系。盡管蕭道成建齊有以褚淵、王儉為代表的高門士族的配合，但軍事勢力的支持乃其立國之本。

在蕭道成建齊的過程中，蕭賾亦結成具有相對獨立性的軍事勢力，《南史》述其“自以年長，與高帝同創(chuàng)大業(yè)”。④《南史》卷47《荀伯玉傳》，北京：中華書局，1975年，第1168頁。在泰始元年（465）宋明帝與劉子勛的帝位爭奪戰(zhàn)中，蕭賾以族人蕭欣祖、門客桓康及部曲百余人為基礎，“聚眾至三千人”，麾下有軍主張應期、鄧惠真。⑤《南齊書》卷3《武帝紀》，第43-44頁。元徽四年至昇明元年（476—477），蕭賾為晉熙王鎮(zhèn)西長史、江夏內(nèi)史、行郢州事，獲得雍州豪強柳世隆（河東柳氏）的支持。沈攸之舉兵時，蕭賾鎮(zhèn)盆口城，麾下有軍主桓敬、陳胤叔、茍元賓等八軍。⑥《南齊書》卷24《柳世隆傳》，第446-447頁。昇明二年（478）蕭賾持節(jié)、都督江州豫州之新蔡晉熙二郡軍事、征虜將軍、江州刺史；同年征為領軍將軍，府置佐史，領石頭戍軍事，尋又加持節(jié)、督京畿諸軍事；三年進號中軍大將軍，持節(jié)、都督、領軍如故，后加南豫州刺史。⑦《南齊書》卷3《武帝紀》，第44頁。宋齊之際，蕭賾相繼都督江州、京畿諸軍事及管控南豫州，在蕭道成為推動易代所作的布局中，被作為一支重要的軍事力量而加以使用。

南齊建立后，身為皇太子的蕭賾，“朝事大小悉皆專斷，多違制度”，⑧《南史》卷47《荀伯玉傳》，第1168頁。與蕭道成舊屬有所沖突。如將王瞻（王玄邈從弟玄謨子）召入東宮，借口“詣闕跪拜不如儀”，送付廷尉殺之。⑨《南齊書》卷27《王瞻傳》，第509-510頁。即位后，誅殺“軍國密事，多委使之”的蕭道成親信荀伯玉；⑩《南齊書》卷31《荀伯玉傳》，第574頁。并以“連謀境外，無君之心”為名誅殺了與荀伯玉有所關聯(lián)的垣崇祖。?《南齊書》卷25《垣崇祖?zhèn)鳌?，?63頁。此外，又疑張敬兒有異志，予以誅殺，?《南齊書》卷25《張敬兒傳》，第474-475頁。還將江謐賜死。在元徽、昇明之際蕭道成奪權的關鍵時刻，“物情尚懷疑惑，謐獨竭誠歸事太祖”，①《南齊書》卷31《江謐傳》，第570頁。江謐是率先投靠的高門士族之一。蕭賾與蕭道成舊屬之間的沖突，謝超宗喻以“往年殺韓信，今年殺彭越”，將之比作屠戮功臣之舉。②《南齊書》卷36《謝超宗傳》，第636頁。張敬兒的認知則是：“官家大老天子，可惜！太子年少，向我所不及也?！雹邸赌淆R書》卷25《張敬兒傳》，第473頁。將之視作雙方的隔膜所致。

盡管蕭賾即位后行誅殺之事，但總體來看，他還是較為順利接管并駕馭了蕭道成舊屬。永明十一年（493）秋七月戊辰，蕭賾臨終前連下兩份詔書，其中第一份詔書劃定了所須依賴的軍事將領名單，“軍旅捍邊之略，委王敬則、陳顯達、王廣之、王玄邈、沈文季、張瓌、薛淵等”。④《南齊書》卷3《武帝紀》，第61頁。這些“舊將”分為三類：寒人（王敬則），青、冀、徐、兗四州豪強（陳顯達、王廣之、王玄邈、薛淵）及三吳士族與豪強（沈文季、張瓌）。陳顯達為南彭城人，與蕭氏同僑居武進縣，曾以軍主隸屬于四州豪強集團的代表人物劉懷珍。⑤《南齊書》卷26《陳顯達傳》，第488頁。王廣之、王玄邈皆屬四州豪強之列。薛淵雖出身河東薛氏，但在薛安都降魏之后，“太祖鎮(zhèn)淮陰，淵遁來南，委身自結”，“太祖使領部曲，備衛(wèi)帳內(nèi)，從征伐”，⑥《南齊書》卷30《薛淵傳》，第553頁。加入了聚集淮陰的四州豪強集團。沈文季出身吳興沈氏，吳興沈氏在宋齊時期以武力著稱。⑦躍進：《從武力強宗到文化士族——吳興沈氏的衰微與沈約的振起》，《浙江學刊》1990年第4期；陳斯風：《南朝名門吳興沈氏宗族論》，《社會科學輯刊》2001年第4期；唐燮軍：《中古社會變遷中吳興沈氏的族性轉(zhuǎn)換》，《中華文史論叢》2018年第4期。沈文季被褚淵稱為“當今將略”。⑧《南齊書》卷44《沈文季傳》，第776頁。張瓌出身吳姓高門吳郡張氏，在蕭道成奪取吳郡地方統(tǒng)治權時立有功勞。⑨李磊：《宋齊之際的王朝財政與三吳經(jīng)濟》，《西北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22年第3期?？梢娊K永明之世，蕭賾仍以蕭道成“舊將”為主要軍事支柱。

除了“軍旅捍邊”的舊將外，還有一類負責宮禁防衛(wèi)的將領。齊武帝臨終前的第二份遺詔，便是對禁衛(wèi)將領所作的安排。遺詔云：“內(nèi)外禁衛(wèi)勞舊主帥左右，悉付蕭諶優(yōu)量驅(qū)使之，勿負吾遺意也?！雹狻赌淆R書》卷3《武帝紀》，第62頁。蕭諶是蕭道成的絕服族子，宋末蕭賾在郢州時，“太祖遣諶就世祖宣傳謀計，留為腹心”。南齊建立后，蕭諶領東宮宿衛(wèi)。蕭賾即位后，“齋內(nèi)兵仗悉付之，心膂密事，皆使參掌”；臨終前，“臥疾延昌殿，敕諶在左右宿直”。?《南齊書》卷42《蕭諶傳》，第745頁。齊武帝時期的宮禁防衛(wèi)將領除蕭諶外，蕭鸞也是其中的重要成員。按《南齊書·明帝紀》，蕭鸞掌禁衛(wèi)始于齊武帝即位后領右軍將軍，后轉(zhuǎn)為左衛(wèi)將軍，永明四年遷中領軍，十一年領右衛(wèi)將軍。?《南齊書》卷6《明帝紀》，第83-84頁。張金龍認為齊武帝比較信任關系較遠的宗室，故而任以機要近侍武官。?張金龍：《齊武帝遺詔與南齊中葉政治》，《魏晉南北朝史論文集——中國魏晉南北朝史學會第八屆年會暨繆鉞先生百年誕辰國際學術研討會論文集》，成都：巴蜀書社，2006年，第180-188頁。

二、高、武“舊將”與齊明帝統(tǒng)治的建立

齊武帝駕崩后，從永明十一年（493）七月至建武元年（494）十月的1年多時間里，政變頻發(fā)，帝位三次更迭，政局走向完全背離了遺詔的構想。推究其因，乃是蕭鸞借助禁軍系統(tǒng)推動政局變化的結果。在第一份遺詔中，齊武帝對太孫即位后的朝政及人事所作的安排是：“子良善相毗輔，思弘治道；內(nèi)外眾事無大小，悉與鸞參懷共下意。尚書中是職務根本，悉委王晏、徐孝嗣。”?《南齊書》卷3《武帝紀》，第61頁。齊武帝意圖以竟陵王蕭子良居輔臣之位，由堂弟西昌侯蕭鸞參與決策，?胡三?。骸懊[參預其事，而詳思其可否也。共下意者，令降心相從，以濟國事也。”《資治通鑒》卷138《齊紀四》“武帝永明十一年”條，北京：中華書局，1956年，第4333頁。并以王晏、徐孝嗣居尚書省負責政務。由于這一詔書忽略了當時的政治力量對比，故而難以實現(xiàn)?；侍珜O蕭昭業(yè)是在永明十一年四月甲午才被立為儲君的，①《南齊書》卷3《武帝紀》，第60頁。齊武帝駕崩時，他在皇太孫位上剛滿3個月。竟陵王蕭子良擁有比皇太孫更高的政治聲望，《南齊書》云：“世祖暴漸，內(nèi)外惶懼，百僚皆已變服，物議疑立子良。”②《南齊書》卷40《武十七王·竟陵文宣王子良傳》，第700頁。在王融的策劃下，蕭子良一度有機會入繼大統(tǒng)，然而蕭鸞卻借擁立蕭昭業(yè)之名迅速掌控朝局。③《南齊書》卷47《王融傳》云：“世祖疾篤暫絕，子良在殿內(nèi)，太孫未入，融戎服絳衫，于中書省閤口斷東宮仗不得進，欲立子良。上既蘇，太孫入殿，朝事委高宗?！保ǖ?23頁）關于王融擁立蕭子良事件的考述參見林曉光：《王融與永明時代——南朝貴族及貴族文學的個案研究》，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年，第218-226頁。此時蕭鸞正在右衛(wèi)將軍任上掌管宿衛(wèi)營兵。此外，他還曾任中領軍，有總統(tǒng)二衛(wèi)驍騎材官諸營的資歷。④《宋書》卷40《百官志下》，北京：中華書局，1974年，第1247頁。以宿衛(wèi)營兵為政治資本，是蕭鸞成功掌控政局的關鍵所在。

齊武帝遺詔中構想的子良毗輔、蕭鸞參懷，遂變?yōu)槭掻[獨掌朝政。一年后，即隆昌元年（494）七月壬辰，蕭鸞入宮弒殺蕭昭業(yè)?！赌淆R書·郁林王紀》載：蕭鸞“率兵自尚書入云龍門”，“王晏、徐孝嗣、蕭坦之、陳顯達、王廣之、沈文季系進”，“蕭諶領兵先入宮”。⑤《南齊書》卷4《郁林王紀》，第74頁。這些弒君者都在齊武帝遺詔的輔弼名單上。齊武帝留給皇太孫的顧命大臣，變成了蕭鸞奪權的班底。盡管如此，蕭鸞政變依賴的仍是禁軍系統(tǒng)，尤其是蕭諶、蕭坦之?！赌淆R書·蕭諶傳》載：“郁林即位，深委信諶，諶每請急出宿，帝通夕不得寐，諶還乃安。轉(zhuǎn)衛(wèi)軍司馬，兼衛(wèi)尉，加輔國將軍。丁母憂，敕還復本任，守衛(wèi)尉。”⑥《南齊書》卷42《蕭諶傳》，第745頁。除蕭諶外，蕭氏另一族人蕭坦之負責郁林王的近身防衛(wèi)。蕭坦之曾任文惠太子東宮直閤，“少帝以坦之世祖舊人，親信不離，得入內(nèi)見皇后?！驳邸秤趯m中及出后堂雜戲狡獪，坦之皆得在側?；蛑底砗舐闾唬怪m扶持諫喻”。⑦《南齊書》卷42《蕭坦之傳》，第748頁。衛(wèi)軍司馬、衛(wèi)尉蕭諶掌控的禁軍與宮衛(wèi)宿衛(wèi)禁軍，以及郁林王親信蕭坦之等人，是蕭鸞政變弒君的主要依靠力量。⑧張金龍：《禁衛(wèi)軍權與南朝政治》，《南京大學學報（哲學·人文科學·社會科學版）》1999年第3期。

除宿衛(wèi)諸營外，“軍旅捍邊”將領留在建康的部曲也具有影響政局的力量?！赌淆R書·李安民傳》載：“宋泰始以來，內(nèi)外頻有賊寇，將帥已下，各募部曲，屯聚京師?！雹帷赌淆R書》卷27《李安民傳》，第507頁。雖然在李安民的建議下，齊高帝“詔斷眾募”，但將帥各領部曲的情況恐難以改變。在蕭鸞屢次發(fā)動政變之際，“舊將”在京師的部曲未曾阻礙蕭鸞的行動，他們控制的方鎮(zhèn)亦未嘗異動，其實也是一種變相的支持。正因如此，齊武帝遺詔名單上的王敬則、陳顯達、王廣之、沈文季、王玄邈、薛淵均在延興元年（494）受到進號進爵的酬答。其中陳顯達、王廣之、沈文季更是因隨蕭鸞入宮弒君而“豫廢郁林勛”?！赌淆R書·陳顯達傳》載：“豫廢郁林之勛，延興元年，為司空，進爵公，增邑千戶，甲仗五十人入殿?！雹狻赌淆R書》卷26《陳顯達傳》，第490頁。《南齊書·王廣之傳》言王廣之“預廢郁林勛，增封三百戶”。?《南齊書》卷29《王廣之傳》，第548頁?！赌淆R書·沈文季傳》亦言其“豫廢郁林，高宗欲以文季為江州”。?《南齊書》卷44《沈文季傳》，第779頁。此外，王玄邈進為中護軍，?《南齊書》卷5《海陵王紀》，第78頁。薛淵“進號平北將軍”，?《南齊書》卷30《薛淵傳》，第555頁。沈文季“遷尚書右仆射”。?《南齊書》卷44《沈文季傳》，第779頁。張瓌的表現(xiàn)與上述諸人有異，“郁林廢，朝臣到宮門參承高宗，瓌托腳疾不下”。但《南齊書·張瓌傳》又云：“海陵立，加右將軍。高宗疑外蕃起兵，以瓌鎮(zhèn)石頭，督眾軍事?！?《南齊書》卷24《張瓌傳》，第454頁。從加右將軍及鎮(zhèn)石頭、督眾軍事來看，張瓌仍在事實上為蕭鸞提供著軍事支持。①張金龍認為：“領石頭戍事與負責京城保衛(wèi)的護軍職能相近?！保ā赌铣氖^城防務與領石頭戍事》，《浙江學刊》2005年第2期）

除齊武帝遺詔諸人外，擁護蕭鸞的“舊將”還有崔慧景、劉悛等。崔慧景時任豫州刺史，“高宗輔政，遣梁王至壽春安慰之，慧景遣密啟送誠勸進”。②《南齊書》卷51《崔慧景傳》，第873頁。劉悛為齊武帝布衣之交，蕭鸞趁其得罪郁林王蕭昭業(yè)之時予以拉攏，不僅“啟救之”，而且在海陵王即位后使其“以白衣除兼左民尚書，尋除正”。③《南齊書》卷37《劉悛傳》，第653頁。永泰元年齊明帝立遺詔，“軍政大事委陳太尉”，“心膂之任，可委劉悛、蕭惠休、崔惠景”。④《南齊書》卷6《明帝紀》，第91頁。陳顯達、劉悛、崔慧景由高、武“舊將”成為齊明帝軍政大事的“心膂之任”。

蕭鸞弒殺蕭昭業(yè)后，立蕭昭文為帝，并開始屠戮高、武后裔。⑤趙翼著，王樹民校證：《廿二史劄記校證》卷12《宋齊梁陳書并南史》158《齊明帝殺高武子孫》，北京：中華書局，1984年，第248-250頁；呂思勉：《兩晉南北朝史》，第418-424頁。在這些行動中，王玄邈、王廣之是重要的參與者。延興元年（494）九月“高宗使玄邈往江州殺晉安王子懋，玄邈苦辭不行，及遣王廣之往廣陵取安陸王子敬，玄邈不得已奉旨”。⑥《南齊書》卷27《王玄邈傳》，第512頁?！赌淆R書·王廣之傳》言“高宗誅害諸王，遣廣之征安陸王子敬于江陽”。⑦《南齊書》卷29《王廣之傳》，第548頁。盡管《南齊書》本傳將王玄邈征討蕭子懋描述為“不得已”，但王玄邈、王廣之畢竟站在了蕭鸞立場上為其誅殺武帝后裔。延興元年（494）十月辛亥，蕭鸞以皇太后令的方式廢蕭昭文為海陵王。⑧《南齊書》卷5《海陵王紀》，第79-80頁。癸亥，即皇帝位。⑨《南齊書》卷6《明帝紀》，第84頁?？梢哉f，齊明帝的統(tǒng)治得以建立，與獲得“軍旅捍邊”之舊將與宿衛(wèi)禁軍將領的支持是分不開的。

三、齊明帝與高、武“舊將”的結合方式

關于蕭鸞發(fā)動政變、奪取政權的意義，有觀點認為這是南齊政權內(nèi)崇尚吏干之才的路線勝利，其對立面是以蕭子良為代表的崇尚門閥文才的路線。⑩唐春生：《蕭子良研究的幾個問題》，《重慶師范學院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2年第4期；林曉光：《蕭賾評傳》，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9年，第223-226頁。蕭鸞曾言“學士不堪治國，惟大讀書耳”。?《南齊書》卷56《倖臣·劉係宗傳》，第976頁?！赌鲜贰肪?7《恩倖·劉係宗傳》：“武帝常云：‘學士輩不堪經(jīng)國，唯大讀書耳。經(jīng)國，一劉系宗足矣。沈約、王融數(shù)百人，于事何用?！保ǖ?927頁）《南齊書·良政傳》云：“明帝自在布衣，曉達吏事，君臨億兆，專務刀筆，未嘗枉法申恩，守宰以之肅震?！?《南齊書》卷53《良政傳》，第913頁。對于蕭鸞崇尚刀筆吏事，呂思勉先生的評價是：“此輩徒能釐務，不識遠猷；持守文法或有余，開拓心胸則不足，欲與之大有為則難矣?！?呂思勉：《兩晉南北朝史》，第428頁。如前所述，南齊立國以淮北四州豪強為軍事基礎，其與門閥之間為合作關系。高、武時期，以褚淵、王儉為代表的高門士族一度有與皇權融合之意，然而這一進程隨著蕭鸞的上臺而告中止。?李磊：《王儉“風流”與南朝士風之轉(zhuǎn)變》，《歷史教學問題》2009年第4期。齊明帝“不識遠猷”，統(tǒng)治基礎較之高、武更為薄弱，因而與“軍旅捍邊”之舊將及宿衛(wèi)禁軍的關系，便成為影響政權穩(wěn)定的關鍵因素。

蕭鸞政變的依靠力量是宿衛(wèi)禁軍，捍邊諸將為其拉攏的對象?；诮姷闹匾?，蕭鸞奪權后，勢必通過加強對禁軍的控制來鞏固統(tǒng)治，由此引發(fā)了與宿衛(wèi)舊將蕭諶的沖突。蕭鸞弒君后，曾對蕭諶予以政治酬答，海陵王延興元年（494）八月甲辰，“以新除衛(wèi)尉蕭諶為中領軍”。?《南齊書》卷5《海陵王紀》，第78頁。蕭鸞即位后，又以中領軍蕭諶為領軍將軍、南徐州刺史。?《南齊書》卷6《明帝紀》，第85頁。按《宋書·百官志下》，“江左以來，領軍不復別置營，總統(tǒng)二衛(wèi)驍騎材官諸營”，“領、護資重者為領軍、護軍將軍，資輕者為中領軍、中護軍”。①《宋書》卷40《百官志下》，第1247頁。蕭諶仍總統(tǒng)二衛(wèi)驍騎材官諸營，而且資望也由資輕者變?yōu)橘Y重者，然而這本非齊明帝所樂見，雙方的矛盾隨即爆發(fā)。《南齊書·蕭諶傳》記述，由于齊明帝未能兌現(xiàn)揚州刺史之授，蕭諶口出怨言，從而引來殺身之禍。按齊明帝誅殺蕭諶的詔書，其罪過為“覘候?qū)m掖，希覬非望”，“遂潛散金帛，招集不逞，交結禁衛(wèi)，互為唇齒，密契戚邸，將肆奸逆”，可見蕭諶的真正罪名是圖謀控制宮掖禁衛(wèi)。建武二年六月蕭諶被殺時，其兄蕭誕尚在司州前線，其弟蕭誄領軍解司州圍還，但此時蕭誕已被征為左衛(wèi)將軍，蕭誄也在太子左率任上，這兩個職務均牽涉宿衛(wèi)兵權?！赌淆R書·蕭諶傳》言“諶恃勛重，干豫朝政，諸有選用，輒命議尚書使為申論”，②《南齊書》卷42《蕭諶傳》，第746-747、746頁。張金龍認為征蕭誕為左衛(wèi)將軍，即蕭諶命議尚書所申。③張金龍：《齊武帝遺詔與南齊中葉政治》，《魏晉南北朝史論文集——中國魏晉南北朝史學會第八屆年會暨繆鉞先生百年誕辰國際學術研討會論文集》，第180-188頁。齊明帝詔書亦言蕭諶“矯制王權，與奪由己”，④《南齊書》卷42《蕭諶傳》，第746頁。蕭諶兄弟對禁衛(wèi)兵權的覬覦，被齊明帝上升到皇權層面，視之為對最高統(tǒng)治權的威脅。

齊明帝由不具備繼承權的宗室借禁軍勢力政變登基，自然警惕蕭氏族人以同樣的方式奪權，被他稱為“非卿無有今日”的蕭諶便是最大的潛在對手?！赌淆R書·蕭諶傳》載蕭諶“見炊飯熟，推以與人”之言，又述王晏以蕭諶比蕭鸞，及吳興沈文猷稱蕭諶“相不減高（宗）〔帝〕”，這些流言的真?zhèn)渭捌浔焕玫木唧w情況尚須考辨，但它們被鄭重地記載下來，正是齊明帝將蕭諶視為皇位威脅者的結果。在蕭鸞奪權的過程中，蕭諶等蕭氏族人之所以背離高、武一系，除了蕭鸞理解的遵循其路“覘候?qū)m掖，希覬非望”之外，更多是為了個人利益而考慮?！赌淆R書·蕭諶傳》述“高宗初許事克用諶為揚州”，⑤《南齊書》卷42《蕭諶傳》，第746-747、746頁。可見蕭諶參與蕭鸞弒君事件完全是為了名位。《南齊書·蕭坦之傳》載：“（蕭坦之）見帝不可奉，乃改計附高宗，密為耳目?！魅账鞆U帝，坦之力也。”與蕭諶進取名利的積極態(tài)度相比，蕭坦之改奉蕭鸞則是出于對風險的規(guī)避。正因二者動機不同，齊明帝在誅殺蕭諶后，以蕭坦之為領軍將軍。⑥《南齊書》卷42《蕭坦之傳》，第748-749頁。永泰元年（498）七月齊明帝駕崩前立遺詔，又將蕭坦之列入顧命名單。⑦《南齊書》卷6《明帝紀》，第91頁。東昏侯即位后，面臨顧命大臣政變的危機。永元元年（498）八月?lián)P州刺史始安王蕭遙光據(jù)東府反，東昏侯“遣領軍將軍蕭坦之率六軍討之”。⑧《南齊書》卷7《東昏侯紀》，第98頁。蕭坦之所領之禁軍再一次起到了維護齊明帝一系帝位的作用。然而這種維護仍是出于對風險的規(guī)避，而非對齊明帝父子的效忠?！赌淆R書·蕭坦之傳》載，江祏兄弟及蕭遙光在準備政變時曾密告蕭坦之，蕭坦之拒絕的理由是：“明帝取天下，已非次第，天下人至今不服。今若復作此事，恐四海瓦解?！雹帷赌淆R書》卷42《蕭坦之傳》，第749頁。蕭坦之以防止“四海瓦解”為目標，但這對于南齊王朝而言，既談不上是國是層面的政治理想，也非社會動員層面的政治號召，它僅僅是個王朝延續(xù)的基本條件。

由此可見，盡管齊明帝在禁軍系統(tǒng)內(nèi)任職多年，但他與禁軍將領之間仍是以“取富貴”的方式相結合。對于“軍旅捍邊”的多數(shù)將領，齊明帝更是缺乏與他們之間的深厚交情?？疾忑R明帝的仕宦經(jīng)歷，除了任職建康外，大致有四次外放：昇明二年至三年（478—479）遷寧朔將軍（進號輔國將軍）、淮南宣城二郡太守；建元二年至四年（480—482）為持節(jié)、督郢州司州之義陽諸軍事、冠軍將軍、郢州刺史，進號征虜將軍；永明二年至四年（484—486）出為征虜將軍、吳興太守；永明五年至七年（487—489），為持節(jié)、監(jiān)豫州郢州之西陽司州之汝南二郡軍事、右將軍、豫州刺史。⑩《南齊書》卷6《明帝紀》，第83-84頁。其中唯有豫州之任是蕭鸞結成私屬勢力的契機?！赌淆R書·裴叔業(yè)》指出，“高宗為豫州，叔業(yè)為右軍司馬，加建威將軍、軍主，領陳留太守”，“叔業(yè)早與高宗接事，高宗輔政，厚任叔業(yè)以為心腹，使領軍掩襲諸蕃鎮(zhèn)，叔業(yè)盡心用命”。①《南齊書》卷51《裴叔業(yè)傳》，第870頁。齊武帝遺詔中的“舊將”，僅薛淵因在永明五年為右將軍司馬，②《南齊書》卷30《薛淵傳》，第554頁。與蕭鸞有故吏之義外，其他將領的仕宦生涯與蕭鸞關聯(lián)甚少。高、武“舊將”與蕭鸞的合作是隆昌、延興、建武之際南齊政局因勢利導的結果，而非雙方結成軍事集團后的一致行動。

故舊關系的缺乏，使齊武帝與“軍旅捍邊”的舊將之間互相猜忌。《南齊書·張瓌傳》云齊明帝“防疑大司馬王敬則”。③《南齊書》卷24《張瓌傳》，第455頁?！蛾愶@達傳》亦云“顯達建武世心懷不安，深自貶匿，車乘朽故，導從鹵簿，皆用羸小，不過十數(shù)人”。④《南齊書》卷26《陳顯達傳》，第491頁?！稄埈剛鳌费浴碍勔姵⒍嚯y，遂恒臥疾”，“建武末，屢啟高宗還吳”。⑤《南齊書》卷24《張瓌傳》，第454頁?？梢婟R明帝對“軍旅捍邊”諸將，整體上持“防疑”態(tài)度。這一態(tài)度隨永泰元年齊明帝病危而更加強化，隨即激起王敬則舉事，拉開了方鎮(zhèn)反叛的序幕，南齊瓦解實肇始于此。

四、齊明帝、東昏侯翦除“舊將”與南齊的滅亡

《南齊書·明帝紀》載：“上初有疾，無輟聽覽，秘而不傳。及寢疾甚久，敕臺省府署文簿求白魚以為治，外始知之?！庇捞┰?，齊明帝疾病轉(zhuǎn)篤，病情又為外界所知，為身后事考慮，他對高、武子孫再行殺戮?！赌淆R書·明帝紀》載齊明帝“性猜忌多慮，故亟行誅戮”。⑥《南齊書》卷6《明帝紀》，第92頁?！赌淆R書·武十七王·竟陵文宣王子良傳》載：“建武以來，高、武王侯居常震怖，朝不保夕，至是尤甚。”⑦《南齊書》卷40《武十七王·竟陵文宣王子良傳》，第702頁。在這一背景下，齊明帝對高、武“舊將”的猜忌日深。按《南齊書·王敬則傳》所述，“帝既多殺害，敬則自以高、武舊臣，心懷憂恐，帝雖外厚其禮，而內(nèi)相疑備”。⑧《南齊書》卷26《王敬則傳》，第485頁?！赌淆R書·張瓌傳》言：“高宗疾甚，防疑大司馬王敬則，以瓌素著干略，授平東將軍、吳郡太守，以為之備?！雹帷赌淆R書》卷24《張瓌傳》，第455頁。王敬則聞之，竊曰：“東今有誰？只是欲平我耳！”⑩《南齊書》卷26《王敬則傳》，第485頁。逼反王敬則，正是齊明帝為身后事考慮所作處分的重要一環(huán)。

值得注意的是，王敬則舉事之初，并未打算以高、武“舊將”的身份為政治號召。最開始時，他準備劫取前中書令何胤，以奉其為尚書令的名義起兵，但為長史王弄璋、司馬張思祖所阻止。率實甲萬人過浙江后，王敬則又準備作檄文，張思祖勸道：“公今自還朝，何用作此?！庇谑且浴斑€朝”為名進軍建康。這表明王敬則并不愿站在高、武的立場上與齊明帝作政治切割。王敬則彰顯“舊將”身份是在高、武葬地武進陵哭陵之后。這是因為齊明帝“遣輔國將軍前軍司馬左興盛、后軍將軍直閤將軍崔恭祖、輔國將軍劉山陽、龍驤將軍直閤將軍馬軍主胡松三千余人，筑壘于曲阿長岡”，兩軍決戰(zhàn)已在所難免。與此同時，“〔以〕舊將舉事，百姓檐篙荷鍤隨逐之，十余萬眾”，?《南齊書》卷26《王敬則傳》，第487頁。亮明旗號可以為王敬則凝聚人心、聲張勢力。由此可見，王敬則并無維護高、武帝系之意，彰顯“舊將”身份只是一種斗爭策略，而非政治立場。

王敬則于永泰元年（498）四月起兵、五月失敗，王敬則舉事是齊明帝在“疾甚”之時主動激起的事變。這一布局針對的不僅僅是王敬則，而是“舊將”群體?！赌淆R書·陳顯達傳》云：“初，王敬則事起，始安王遙光啟明帝慮顯達為變，欲追軍還，事尋平，乃寢。顯達亦懷危怖?！?《南齊書》卷26《陳顯達傳》，第492頁。在齊明帝、蕭遙光的計劃中，原本是要借王敬則事件一并解決陳顯達問題。但齊明帝于永泰元年七月己酉駕崩，?《南齊書》卷6《明帝紀》，第91頁?！败娐煤催叀敝T將的問題不得不暫時擱置。

臨終前，齊明帝頒下遺詔，規(guī)劃了顧命大臣集體決策制，“內(nèi)外眾事無大小委徐孝嗣、遙光、坦之、江祏，其大事與沈文季、江祀、劉暄參懷”。在顧命大臣集體決策制的背景下，“軍旅捍邊”諸將可成為一種牽制力量，為繼任者東昏侯的皇權形式創(chuàng)造條件。故而，齊明帝遺詔對“軍旅捍邊”諸將亦有所安排：“軍政大事委陳太尉”，“心膂之任，可委劉悛、蕭惠休、崔惠景”。①《南齊書》卷6《明帝紀》，第91頁。然而，永元元年（499）七月至十月間，建康連續(xù)發(fā)生幾場政變，顧命大臣均遭殺戮。在東昏侯乾綱獨斷的情形下，“軍旅捍邊”諸將再遭猜忌。從永元元年十一月開始，“軍旅捍邊”諸將陸續(xù)舉事，一再重復著王敬則舉事事件。

齊明帝遺詔名單上的人物，承擔“心膂之任”的劉悛、蕭惠休較早去世，剩下的陳顯達、崔慧景是東昏侯時期方鎮(zhèn)舉事的主角。永元元年十一月，江州刺史陳顯達起兵于盆城；次年正月，東昏侯詔討豫州刺史裴叔業(yè)；三月奉命征討壽春的平西將軍崔慧景于廣陵舉兵襲京師；十一月西中郎長史蕭穎冑起兵于荊州；十二月，雍州刺史蕭衍起兵于襄陽。②《南齊書》卷7《東昏侯紀》，第99-101頁。從性質(zhì)上看，逼反陳顯達、裴叔業(yè)、崔慧景是永泰元年齊明帝清洗高、武“舊將”的延續(xù)。正如《南齊書·陳顯達傳》言：“顯達聞京師大相殺戮，又知徐孝嗣等皆死，傳聞當遣兵襲江州，顯達懼禍?！雹邸赌淆R書》卷26《陳顯達傳》，第492頁。《南齊書·裴叔業(yè)傳》言：“叔業(yè)見時方亂，不樂居近蕃，朝廷疑其欲反，叔業(yè)亦遣使參察京師消息，于是異論轉(zhuǎn)盛?！雹堋赌淆R書》卷51《裴叔業(yè)傳》，第871頁。《南齊書·崔慧景傳》言：“時輔國將軍徐世檦專勢號令，慧景備員而已。帝既誅戮將相，舊臣皆盡，慧景自以年宿位重，轉(zhuǎn)不自安?！雹荨赌淆R書》卷51《崔慧景傳》，第874頁。

追溯方鎮(zhèn)舉事的時間線索，王敬則舉事會稽是第一個環(huán)節(jié)，它標志著齊明帝一系與高、武“舊將”關系的破裂。天監(jiān)初年任昉所作《桂陽王墓志銘序》言“兇昏在運，君子道消，惡直丑正，罹茲濫酷”，⑥毛遠明編著：《漢魏六朝碑刻校注》第3冊0307《蕭融墓志》，北京：線裝書局，2009年，第145-147頁。以道德話語描述了永泰、永元時期的南齊瓦解之勢。齊明帝、東昏侯翦除“舊將”，以自掘墳墓的方式削弱了王朝的軍事基礎，這是南齊滅亡的重要原因。

五、結論

南齊建國主要依靠青、冀、徐、兗四州豪強的軍事力量。盡管高、武時期，南齊在文化上呈現(xiàn)繁榮之勢，但其立國基礎仍是四州豪強及三吳士族的軍事支持。齊武帝駕崩后，蕭鸞之所以能夠在隆昌、延興、建武之際的政治斗爭中取勝，并“以支庶纂歷”，⑦《南齊書》卷6《明帝紀》，第92頁。這與其得到王敬則及出身四州豪強、三吳士族之高、武“舊將”的支持有關。齊武帝遺詔上的“軍旅捍邊”諸將與“內(nèi)外禁衛(wèi)勞舊主帥左右”均倒向了蕭鸞一方?！芭f將”不僅放棄支持高、武一系，承認蕭鸞“以支庶纂歷”，甚至助其戕夷高、武子孫。這些行為展現(xiàn)了南齊政治的利益取向，以利相合也是齊明帝與“舊將”的結合方式。信任的缺乏使齊明帝在永泰元年病篤之際，不得不顧及“枝胤孤弱”的身后事，從而選擇以激進方式翦除高、武“舊將”。翦除“舊將”與戕夷高、武王侯皆是為了明帝一系的“自樹本根”。

然而，從南齊的統(tǒng)治結構來看，齊明帝逼反王敬則，開啟了自我削弱軍事基礎的進程。繼任的東昏侯幾乎誅殺了齊明帝遺詔中的全部顧命大臣，在摧毀了建康的政治軍事勢力之后，又激起“舊將”所據(jù)方鎮(zhèn)的叛亂，南齊便在方鎮(zhèn)之亂中瓦解。齊明帝、東昏侯翦除“舊將”、削弱王朝的軍事基礎，這固然是南齊滅亡的重要原因，但根本原因如呂思勉先生所言，南齊“為治之規(guī)?！辈蛔悖y(tǒng)治集團又是以“取富貴”而相合?？梢娙狈τ袃r值凝聚力的政治組織方式，才是南齊國祚短促的根本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