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 明
青島大學文學與新聞傳播學院
公木先生把他生命的大部分時間都給了工作,給了文藝、教育事業(yè),給了青年,給了一切需要他幫助的,認識或不認識的人。他是學者、詩人,又是延安時期的老干部。但是你如果不知道這些,是與他完全陌生的人,無論是在路上、書店、郵局、公交車(除了公務,公木先生參加其他活動概不要車)上或餐館等處與他相遇,都不會想到面前這位平易近人、慈藹和善、穿著樸素的老人,會是萬人傳唱的歌曲《中國人民解放軍軍歌》《東方紅》的歌詞作者。
公木先生的生活非常簡樸,與普通人無異,甚至比普通人更簡單。家里飯桌的菜一般是芹菜、豆芽之類蔬菜的輪換,要攝入蛋白質就是永遠不變的豆制品和雞蛋。魚、肉不是沒有,而是難得一見。公木先生與吳翔老師不是素食主義者,但實際成了標準的“素食者”。二位老師的生活之所以如此簡單、節(jié)儉,是革命年代艱苦奮斗傳統(tǒng)的延續(xù)。待到“文革”結束,已近古稀之年的公木先生又患上了糖尿病,并且不可逆轉,糖尿病將同他“終生為友”。和他相濡以沫的吳翔老師就開始嚴格遵守醫(yī)囑,陪他共同采取了苛刻的“飲食管控”。我去他家,有時談事忘了時間,起身要走,恰趕上午飯時間,我也就不再推辭這份特制的“保健午餐”。有時,因怕老師和師母說我挑揀,我甚至自我鼓勵:“這是勤苦奮斗的午餐,也是保健防病的午餐!加油!努力加餐!”
在熟悉公木先生的同事和朋友們印象中,吳翔老師持家節(jié)儉是出了名的。在“慶祝公木先生誕辰七十五周年暨從事創(chuàng)作學術活動五十五周年”的會上,我曾聽到與公木先生有逾世之交的楊公驥先生講了公木先生艱苦生活的往事,其中說起吳翔老師直到50年代都不知“味素”(即味精)是什么、如何用時,聽者多感難以置信,但這絕非是一句笑談。
我們教研室每周都有一次業(yè)務學習研討,安排在其中某天下午,話題多是討論古典文學或當前學術界出現(xiàn)的一些熱點問題。那是一個思想活躍、激情迸發(fā)的時代,公木先生很愿意參加這種討論,也經常發(fā)表獨到的見地。公木先生的到場,大大激發(fā)了與會老師們的興趣和熱情。每逢研討的那天,好像在過一個“學術節(jié)日”。幾個小時的熱烈討論很快結束了,能量消耗完了,肚子也空了,但興奮和激情并未消退。于是有人提議,會后再到“四分局”附近的飯店“撮一頓”“整一口”,“曲終奏雅”。這建議里就包含著給處在“飲食管控”中的公木先生提供一個“解禁”的小機會,公木先生也心領神會。于是,研討結束后,幾個人便總是簇擁著公木先生來到“四分局”。
80年代,“四分局”對于吉林大學的學子和教工來說,就像當年的王府井之于北京市民、中街之于沈陽市民、中央大街之于哈爾濱市民一樣,都是都市的繁華區(qū)、商業(yè)圈。稍有不同的是,“四分局”作為商業(yè)圈,它的級別較低,只供一隅需求,并非面向全城。但對于整天奔忙于工作、學習,無暇去遠處購物的吉大師生來說,“四分局”幾乎能滿足他們對美好生活的全部需求。這個生活功能區(qū),不僅有商場、郵局、醫(yī)院、幼兒園等,還有一個擺滿蔬菜、水果和肉、蛋、魚、蝦等副食的露天市場。幾家很紅火的小飯店也開在市場邊的街面上,來此光顧的自然都是“吉大人”和他們的家屬。特別要提的是,在菜市場里的小飯店旁,有一處獨特的,令我至今難忘的美食景觀:汽油燈下,有一個身體瘦弱,眼睛渾濁,頭戴白帽的老頭,推著一輛車子。車上面的玻璃柜里,豎著一串串熏制成金黃顏色的豆皮卷。因為是祖?zhèn)髅胤街瞥?,又誠信不欺,這個物美價廉、被“吉大人”冠名“老韓頭豆皮卷”的“超級美味”,便成了白天投入緊張教學科研工作,晚上想喝口小酒的中青年教師的最愛。每天都有一批批帶著對晚餐美好向往的師生來到“四分局”,就是為了那串色香味俱全、蜚聲遠近的“老韓頭豆皮卷”。
當陪同公木先生一行人選了一處很潔凈的小飯店后,我一般便立即跑到“老韓頭”那里去。剛好他推車才到,我迎上去搶先買上20 串剛出爐的豆皮卷。進了飯店,已經落座的老師們,包括公木先生,都看著我舉起的豆皮卷發(fā)笑了。我把豆皮卷放到桌上,誘人的香味便彌散開來,大家便不待菜肴上齊,就向接待我們的老板要了兩瓶“銀瀑”啤酒外加半斤散裝白酒。緊接著,這家飯店招牌的熘肉段、燒茄子、炒粉絲、炒土豆絲等,也都陸續(xù)上齊。大家舉杯,能喝點白酒的就喝兩盅散裝;愿喝啤酒的,九臺出產的“銀瀑”,就是當年長春市最好的啤酒。
一向同來的郭石山先生是湖南人,和公木先生年齡相仿,在30年代做報人,常在報端發(fā)表詩作,50年代到吉大中文系任教,主講唐詩宋詞。郭石山先生頗具長者風范、詩人氣質,是性情中人,喜飲酒賦詩。他和公木先生一樣為我們所愛戴,是可以無拘無束表達意見的良師益友。
有一次,公木先生和郭石山先生都喝了點酒。盡管公木先生喝的是啤酒,兩位師長也都意興盎然,借酒興談詩論詞。說到好酒詩人時,兩人一致“點贊”的竟是陶潛,而不是每日高唱“將進酒,杯莫?!?,被余光中稱作“酒入豪腸,七分月光,三分劍氣”的李白。因為二人共同的感受是:太白固然是當之無愧的偉大詩人,他的《將進酒》更是他“興酣落筆”、“詩成嘯傲”的千古絕唱,但就“酒的蘊味”而言,太白之酒近仙,非凡人可飲;而陶潛之酒則近人,是村民百姓皆可飲的。兩相比較,五柳先生的酒,味道更“醇”。陶潛的詩和他本人一樣,都表現(xiàn)出一種“真醇”的詩美和人格美。
一晃40年過去了。當年教研室的“熱點討論”、“四分局”小飯店聚餐、散裝白酒、二位先生飲酒論詩、“老韓頭豆皮卷”,還有東北流行菜熘肉段、燒茄子等,都帶有80年代中期改革開放的特色。經歷了的人,對于那段“迎春”歷程,都會留有深刻而獨特的記憶。
公木先生經常對人說,寫詩對他來說是業(yè)余活動,他的本職一直都是教師。從青年到老年,他一直從事教育工作,即使職務有教育長、所長、系主任、校長這樣的變動,但他的本職和責任始終是在教壇上?!敖虊焙汀霸娫贰?,本職和業(yè)余,對他來說又是緊密關聯(lián)的。這關聯(lián)正如他自鐫的座右銘:“以愛塑人,以詩化魂?!?/p>
在“新時期”伊始,公木先生就發(fā)出了熱烈的歌唱。盡管詩作不是很多,但他卻以獨特的風采,成為新詩苑中一棵“返青的古松”,和艾青、臧克家、田間、蘇金傘、卞之琳、嚴辰、蔡其矯、鄒荻帆、阮章競、程光銳、綠原、牛漢、陳敬容、辛笛等詩人一起,站在了“歸來詩人”隊列的前排。其中《棘之歌》《俳句》《申請》《眼睛》等,在詩壇上都產生了較大的影響。在稍后兩三年,也就是在公木先生研讀老莊,思考和撰寫《老子說解》的過程中,他的詩作也隨之進入了哲理思考期。此時,公木先生內心的烈焰和激情,開始逐漸轉化為冷靜的思索和深沉的思考,坎坷、磨難、歷練、覃思以及他的學術思考向哲學領域的延伸和求索,也都使他對歷史、社會、人生、自我進行全面而深刻的反思。因此,從這時起,在公木先生的創(chuàng)作中,“哲思”與“詩情”開始交匯到詩章中,他的詩有了新的超越,這便有了情懷和覃思的交響——《真理萬歲》,以及《讀史斷想三題·未來學》中留下的雋語:“假如記憶的倉庫傾圮,/想象的能源便發(fā)生危機;/假如追求的航道迷斜,/理想的燈標便勢必毀滅;/假如義憤的火山窒息,/心靈的顯像便陷于凝滯。/于是創(chuàng)造失去動力,/生命失去意義,/藝術失去光輝,/假惡丑揚揚得意,/歷史舞臺將為瘋狂獨據?!?/p>
公木先生的這些新篇在詩苑的出現(xiàn),令關注他的朋友、學生和讀者,無不明顯感受到了他詩情中閃爍的覃思之光,詩界和詩論家也多把它們作為公木先生反思的結晶。我更喜歡創(chuàng)作于這一時期的《眼睛》,認為它神情畢現(xiàn)地繪出了坎坷歷盡,堅強、睿智的詩人雙眸深處的淬火經歷。
1983年5月,公木與艾青(左)、馮至(右)談詩
《眼睛》載于《詩刊》1984年第11 期,是作為和陳敬容的同題詩而發(fā)表的,兩詩各具特色。公木先生的詩,是讀了孫犁的《眼睛》有感而發(fā)的。二者的詩,都把眼睛看作是人類心靈的窗戶,都從概括人生的體驗出發(fā),從嬰兒、青年、中年、老年眼睛的不同中判斷人們心靈世界的變遷。相同的是,二者都把嬰兒的眼睛描寫為“清澈的”,把青年人的眼睛描寫為“熱烈的”,而對中年和老年的判斷就大不相同了。在孫犁的詩中,“中年人的眼睛是惶惑的”“老年人的眼睛是呆滯的”;公木詩則寫“中年人的眼睛嚴峻的”“老年人的眼睛是睿智的”。前者是濃重悲傷、經歷創(chuàng)痛的畫像;后者則是執(zhí)著堅毅、洞知豁達的畫像,實則就是公木先生的自繪像。二位老作家在人生的行旅中,都經歷了苦難、坎坷,但作為詩人、學者進入晚年而成為“智者”和哲人的公木先生,似乎更超脫了痛苦,趨于一種恬靜平和的心態(tài),往事在他眼中,不過是“一本摸索斷線了的百科書/一張償付過了的賬單/苦辣酸甜都已中和為平淡”(《眼睛》)。公木先生在晚年,確乎如此,他諒解了所有對他個人造成傷害的人,而他剛正無畏的情懷和內斂的燕趙俠骨,又使他每逢看到年輕人遭遇困厄、身處逆境時,便會發(fā)聲。對于后來朦朧詩的代表詩人舒婷、北島等人的出現(xiàn),他較早就給予了積極的關注和熱切的評論。他甚至為舒婷獲得全國性的大獎著文投上了重要而公開的一票。對朦朧詩,他始終認為既要理解和支持,也應引導和提升,裨助其融入中國當代文化多元匯集的主潮之中。他在1983年2月發(fā)表于《芒種》的《詩論四則》中就提到:“詩,無妨朦朧,但必須能令人猜懂。詩,都有點謎語的意味,只要形象新鮮,合情合理?!焙髞?,他還在《〈朦朧詩〉二人談》中說道:“……朦朧作為一種風格,從來不成疑問,朦朧美即在日常生活中,亦是經常體驗到的……困難在于有些作品讀不懂……這是一;再者,有些詩似乎猜出了一點意思,卻又感到這個意思實在不夠意思……”晚年的公木先生,更如海岸的一座礁石,任浪濤撞擊,海潮起落,依然滄桑無畏地守護著身后綠地上的幾株新苗。
公木先生以詩名世。他作詞的歌曲,如《中國人民解放軍軍歌》《英雄贊歌》(電影《英雄兒女》主題曲)等,在幾代人中廣為傳唱,他的詩歌也在中國當代詩苑中獨具特色。但是,很多人并不知道,公木先生還是學者、詩歌評論家、文藝理論家、古典文學專家。他的人生經歷決定了他不是那種靜坐書齋、皓首窮經的學者。他一生都沒有那個條件,或者說,即便有了那樣的條件,他也執(zhí)著于對現(xiàn)實的關注,執(zhí)著于審視歷史與未來兩端。他就是那種站在歷史與未來交叉點上的學者,在他的視野里,總是前瞻古人,后思來者。他拳拳服膺的是如下箴言:“知今而不知古,謂之盲瞽;知古而不知今,謂之陸沉?!薄爸卸恢?,謂之鹿砦;知外而不知中,謂之轉蓬?!保ā兜兰宜枷肱c中國文化》“序言”)公木先生就是視野兼具古今中外的學者。作為當代詩人,公木先生不僅為當代詩歌和當代詩人寫出了大量切中肯綮的評論文章,而且能夠在正本清源的工作中梳理好今古承嬗和發(fā)展的脈絡,讓讀者得以眺望一條源遠流長的文學之河在千回百轉、奔騰向東的流程中,展現(xiàn)出了多少令人悲歡激賞的景觀。
公木先生的評論打破了現(xiàn)代詩歌與古典詩歌“前不見古人,后不見來者”的分離和隔閡,他的詩論,上起于詩歌萌生與成熟期的先秦。他認為:夏、商時代的詩歌仍處萌生狀態(tài),直到周代“制禮作樂”,以迄百家爭鳴的戰(zhàn)國末期,才開拓出《詩經》與《楚辭》兩條文化史路,真正的詩歌成熟了,形成了以漢語為載體的華夏文化,涌現(xiàn)出以儒、道、詩、騷為代表的不同流派的詩歌美學意識,奠定了中國詩歌流變史的光輝起點。由兩漢至明清,經歷了拓展與發(fā)展期,古典詩歌掀起了四次高潮:古典詩歌的第一次高潮產生于魏晉時期。魏晉時期沖破了兩漢儒學一尊的思想桎梏,在“人的覺醒”帶來的“文學的自覺”中,迎來了以慷慨使氣、言志緣情、田園山水、南妍北質、聲病之學、駢儷之說等為特征的第一次詩歌高潮。至中國封建社會如日中天的唐代,古典詩歌達到了第二次高潮。唐代時南北一統(tǒng),民族融合,儒道釋并存,詩律理論成型,科舉的“以詩取士”等所開創(chuàng)的格局,終于出現(xiàn)了百花爭艷、群星麗天、各呈異彩的詩國大觀。唐代是中國詩歌的高峰?!鞍倩R放”的唐詩,又是可堪與戰(zhàn)國的百家爭鳴相互輝映的文化景觀。唐詩高峰之后的宋詩,仍然風韻猶存,在承續(xù)唐詩中實有開新和發(fā)展的表現(xiàn),即如論者所言:“唐詩多以豐神情韻擅長,宋詩多以筋骨思理見勝?!保ㄥX鍾書《談藝錄》)蓋亦藝術趨新求變規(guī)律的合理體現(xiàn)。如合詩境與詞境于一體而觀之,寧說是更勝一籌。唐詩高峰后宋詩的迴瀾揚波,也是中國古典詩歌的第三次高潮。尤其在詩歌理論造詣上,境界、韻味、妙悟、意象諸說日益成為詩歌美學的重要范疇和主要特色。嚴羽的《滄浪詩話》實是唐宋之后綜論詩學的標準典籍,至此中國詩歌古典主義已成為終結。
公木先生與本文作者(1993年攝于青島)
之后則是古典詩歌流變的分化與深化時期。經歷了遼、金、元至明清,進入封建社會后期,由詩的前進運動和基本風貌來看,詩歌已從古典主義中分化出來,并在不斷深化中朝著近代目標演進。古典主義,百足之蟲,千尺之軀,雖死而不僵;但就主體而言,詩歌則適應著元明以降商業(yè)空前繁榮,城市消費日益發(fā)達,市民階層逐步興起的潮流,古典詩歌形成了第四次高潮。大都會為中心的“古白話”形成并成為書面語言,一種新的社會潮流在悄然運行。這直接反映在王陽明心學解體的過程中,并折射到藝術美學領域:“愛”“欲”“性”“情”“心”“私”“我”,等等,都被積極肯定,公開倡導。強調個人感性存在,重視男女情欲問題,明確表達了自然人性論的近代傾向,于詩歌上則表現(xiàn)為貴“本色”、崇“性情”、尚“童心”、揚“性靈”,鼓吹“自我立法”、“師心不師古”。文藝潮流同樣五花八門,或倡言“平易”(公安派),或追求艱澀(竟陵派),卻共同呈現(xiàn)出對傳統(tǒng)詩教的背離。在技巧上,公開提倡“趣”“險”“怪”“淺”“俗”“艷”“謔”“駭”“出其不意”“冷水澆背”,一反“溫柔敦厚”、“發(fā)乎情,止乎禮”的古訓。在形式上,體裁多樣化益發(fā)彰顯。除了傳統(tǒng)的詩詞歌賦外,更風行散曲、套數(shù)、諸宮調、鼓書、彈詞、山歌、小調,以及雜劇、傳奇與劇詩。質言之,在中國詩歌流變的長河中,出現(xiàn)了一個個歷史性轉折,這亦即從古典諧和走向近代崇高的開端。但這一開端的初潮,不久就為清朝的保守文化政策強力遏制,沒有能夠像西方的“文藝復興”那樣形成主峰巨浪,以至隨著“康乾盛世”的回光返照,一直并未絕跡的古典主義大有再度抬頭的趨勢。
公木先生認為,中國詩歌近代化以至現(xiàn)代化進程的到來,是與中國走向近代的外鑠特點分不開的。沉沉酣睡中的天朝迷夢是由英國的鴉片販賣和西方列強的炮艦打破的。在西學東漸中,啟蒙思想和馬克思主義的學說先后傳來,構成近現(xiàn)代中國“救亡”與“啟蒙”雙重主題變奏交響的主旋律?!拔逅摹毙挛幕\動,就是高揚了這一旋律。
對于“五四”以來起于白話文運動的“詩體解放”所掀起的第一個浪潮,公木先生曾用概括而優(yōu)美的文字,描繪了一路上的波峰浪谷、競逐風流:
郭沫若和他的《女神》,開創(chuàng)了紀念碑式的作品。他從《星空》走下來,寫出了革命的《前茅》,從而涌現(xiàn)了一個斑駁陸離的詩群:包括曾醉心于象征手法的穆木天、馮乃超;“狂飆”式的高長虹、柯仲平;“瓔珞”式的戴望舒、施蟄存;起步于“湖畔”的應修人、馮雪峰;以及“暴風雨的歌者”蔣光慈、錢杏邨、孟超、黃藥眠、柔石、胡也頻等,宛如群星麗天,雜花生樹,在起點上雖有各自不同的風格特色,但在時代風云的感召下,卻共同走上了戰(zhàn)斗的道路。
以上是對新詩中“自由派”的簡要概括。對于另一種主張詩要有格律的派別——新格律詩派,公木先生也對其代表人物徐志摩、聞一多等人作品所表現(xiàn)的“詩美”作出了精彩的評析:
徐志摩、聞一多同屬于“新月派”詩人,他們的詩作都是“拿來”西詩形式而又羼入文言辭藻并有鮮活的口語入詩。所不同的,是風格上的差異:前者是輕快而偏向浪漫;后者是凝重而貼近現(xiàn)實。
這些,都是對20世紀20 至30年代中國自由派詩人和格律詩派代表人物總攬全局而又切中肯綮的詩評。此后,他對各時期的代表詩人如蕭三、艾青、田間、臧克家、何其芳、魯藜、袁水拍、蔡其矯、張永枚、流沙河以及以舒婷、北島為代表的朦朧派詩人,也都以不同形式作出了精彩的評論。這些詩評,正如臧克家在給公木先生的信中所說:“你是詩人,又是學者,出語自然不凡?!惫鞠壬粌H是一位具有理論建設意識的學者,寫出了大量關于現(xiàn)代詩歌的評論文字和理論文章,而且在學者和詩人當中,他又是為數(shù)不多能把現(xiàn)代詩歌與古典詩歌對接的學者。
公木先生有關詩歌和詩論的著作,內容豐贍系統(tǒng),其中包括中國古典詩歌史論、現(xiàn)代詩歌評論以及論民族傳統(tǒng)與新詩歌發(fā)展道路的三大系列。此外,他所撰寫的《毛澤東詩詞鑒賞》,也應歸入這一系統(tǒng)。由丁元、張朔、黃準主編,中國香港雅園出版公司出版的《公木詩學經典》,收錄了公木先生百萬字的論詩著述,用“縱覽古今,體大慮精”來概括公木先生宏大系統(tǒng)的詩學論著,應不是溢美之詞。
公木:《毛澤東詩詞鑒賞》
還值得特別一提的是,公木先生進入晚年,他多年的思考趨于沉淀與升華,最終結晶為瑰麗恢宏的詩學論著——《第三自然界概說》。這是一部詩的美學、詩的哲學。我無法對這部極詩國之浩瀚,窮藝術之靈奧,宗教、科學、藝術穿透往來,“三個自然界”相互滲透,蕓蕓滔滔,盡寓美因,覃思睿智,皆通藝境的著作作更多的評述,只想指出:漫步芳草如茵、繁花似錦的“第三自然界”,那千匯萬狀的詩歌景觀,足以令人流連忘返,于悲歡激賞中得大快樂。大塊文章,皆供我讀,自待有心之人自領耳。
(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