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仙與異路 河南浚縣姚廠村漢墓蘊含的民間信仰

文 圖/張露勝

1973 年，姚廠村漢墓出土畫像石6 塊，現(xiàn)存于浚縣博物館，年代為漢明帝延熹三年（160 年）。畫像石多以四神、連勝題材為表現(xiàn)內(nèi)容，表達了漢代辟邪、升仙的民間思想。其中一石有一篇12 行68 字的題記，表達了兩世“生死異路”“不得相注”的思想，從內(nèi)容看是典型的鎮(zhèn)墓文，屬于隨葬文書的一種。

商代浚地稱為黎，西漢高祖年間（公元前206—前195 年）始設(shè)黎陽縣，宋政和五年（1115）升為浚州，明洪武二年（1369）由州降為縣，延續(xù)至今?？？h姚廠村附近的善化山在漢代就有石材開采和利用的歷史，并通過白溝運河運抵各地，運河沿岸出土的眾多題材豐富、雕刻精美的畫像石就使用了此地石材。姚廠村漢墓1973 年出土畫像石6 塊，現(xiàn)存于浚縣博物館，根據(jù)出土題記應(yīng)為漢明帝延熹三年（160 年）的墓葬。當時未發(fā)表完整的發(fā)掘報告，僅見1986 年高同根先生的《簡述?？h東漢畫像石的雕像藝術(shù)》一文對該漢墓的部分描述。姚廠村漢墓出土的畫像石，雕琢手法簡潔流暢，造型古樸，跟同時期畫像石細膩、繁復(fù)的構(gòu)圖和細節(jié)相比更顯得與眾不同。其中一塊畫像石上格刻有一篇題記，內(nèi)容具有早期鎮(zhèn)墓文、告地書、買地券的性質(zhì)，體現(xiàn)了漢代的民間信仰，在眾多漢畫像題記中顯得與眾不同。

姚廠村漢墓部分畫像石線圖

陰陽觀念與升仙信仰

由于墓室結(jié)構(gòu)未知，僅從現(xiàn)存的門楣、墓門畫像石構(gòu)成可以大致推斷出墓室為磚石結(jié)構(gòu)。其中門楣由兩石組成，總長3.53 米，中間有一立柱支撐。畫面四周是連弧紋，中心用剔地淺浮雕的手法雕刻出朱雀、白虎、青龍、鹿四神獸，造型特征與南陽地區(qū)畫像石接近。造型飄逸、纖細，受楚地藝術(shù)風(fēng)格影響明顯，反而與緊鄰的魯西南地區(qū)細膩的雕刻風(fēng)格不同。內(nèi)容反映了四方神獸鎮(zhèn)墓的寓意。漢代四方神獸應(yīng)用廣泛，體現(xiàn)了漢代的宇宙觀，在墓室中青龍、白虎掌管天地四方，朱雀和玄武則調(diào)和、理順宇宙間貫通物質(zhì)和人事的兩大對立面。陰陽代表了天地間化生萬物的二氣，道家所生之萬物皆源自二氣。《周易·系辭上》：“陰陽不測之謂神?！边@里四神中的“玄武”被“鹿”替代，鹿的形象在上古時期寓意豐富，鹿代表著“陰”，是女性之神，是孕育的象征；而鹿角則象征著王權(quán)，春秋時期楚墓中多以鹿角作為禮器殉葬；同時“鹿”音同“祿”，《說文解字》曰：“祿，福也”，鹿在漢代多為長壽的象征。門楣刻畫的四神獸體現(xiàn)了漢代人對時空的樸素認識，隱喻了天地間秩序、和諧、周而復(fù)始的觀念。

山東東平縣老物資局漢墓M1 墓頂

山東臨沂市吳白莊漢墓前室北壁立柱

山東滕州大康留村小祠堂蓋頂

山東嘉祥宋山許安國祠堂蓋頂

左右兩扇墓門石尺寸均高1.18 米，寬0.55 米，厚0.13 米。左門畫像上為“雙魚”，下為“鶴啄魚”；右門畫像上為“鶴啄魚”，下為瑞獸。漢代人認為鳥屬“陽”，“銀金氣、依火精”，鳥在漢墓中多是以祥瑞身份出現(xiàn)，或者于神木扶桑之上引領(lǐng)墓主升仙，或者居于日輪驅(qū)使日升日落，作為溝通仙人兩界之物，無疑具有漢代信仰中“陽”的象征。魚則具有“陰”的屬性。在沂南北寨漢墓門楣處的“胡漢交兵”畫像、蒼山城前村漢墓前堂右壁上石的“胡漢交兵”畫像都表現(xiàn)了中原車馬隊伍過橋、橋下有漁船捕魚的場景，無論題材表現(xiàn)的是西漢與匈奴之爭，還是中土與西方邪怪之戰(zhàn)，有橋有水必有魚的畫像格套體現(xiàn)了漢代人獨有的陰陽觀念，將魚刻于畫面下方與天上的祥云仙界、中間的車馬人間相對應(yīng)，塑造了“陰”的屬性。蒼山城前村漢墓更有一段題記與墓室中的畫像相應(yīng)對，“上衛(wèi)橋，尉車馬，前者功曹，后主簿，亭長騎佐，胡便弩，下有深水多魚者，從兒刺舟渡諸母?！薄白摹奔础笆场保夺屆分杏小笆?，殖也，所以自生殖也”。“鶴啄魚”體現(xiàn)了陰陽相合的漢代宇宙觀，人們認為蘊藏在背后的、推動自然規(guī)律發(fā)展變化的不可知元素，是萬事萬物發(fā)展演變的原生動力，在本土宗教觀念中“鶴啄魚”與“朱雀玄武”同樣具有“順陰陽”以協(xié)調(diào)萬物運轉(zhuǎn)的寓意。《周易·系辭下》中的“男女精構(gòu)， 萬物化生”，即所謂“立天之道， 曰陰曰陽”，宋代周敦頤認為“乾道生男、坤道生女， 二氣交感化生萬物”。此時的陰陽觀也有男女合歡之意，意喻“子孫興旺，生生不息”，演變至漢代則與時興的升仙術(shù)相結(jié)合，與“服餌”“乘瑞獸登天”“尸解”等升仙手段一樣，“順陰陽”的“房中術(shù)”也成為漢代羽化成仙的重要方式，所以墓門上的“鶴啄魚”圖像體現(xiàn)了對逝者登仙的美好祝愿。雙魚形象常見于墓門，或與墓頂?shù)氖寥~紋相配合，如嘉祥宋山許安國祠堂、鄒縣黃路屯和微山兩城鄉(xiāng)漢墓出土的畫像石等都刻有雙魚、三魚爭頭、鶴啄魚的圖案。在漢代雙魚是一種祥瑞，在嘉祥武氏祠雙魚畫像的榜題上刻有“比目魚，王□明無不衙□至”，其圖像樣式也極似于太極圖中的陰陽魚。

山東鄒縣黃路屯漢墓橫梁石

漢代四靈紋玉勝

山東高青陳莊營丘遺址中的祭壇

第五石呈長方形，長1.68 米，寬0.43米，厚0.36 米。畫面四周連弧紋，橫分三格，左側(cè)第一格為鳳鳥，頭向尾部；右側(cè)第一格亦為鳳鳥，頭向前方；中間格兩側(cè)刻有玉勝，勝中心有線連接，連接線上下橫分兩格，上為玄武下為羊。漢代“勝”是輿服的一種，用于固定發(fā)髻，多為玉質(zhì)，郭璞注《山海經(jīng)·大荒西經(jīng)》曰：“勝，玉勝也”，《后漢書》曰：“太皇太后、皇太后入廟服……簪以玳瑁為摘，長一尺，端為華勝，上為鳳凰簪”。在漢代喪葬禮儀中由于西方掌管不死仙藥的西王母蓬頭戴勝，久而久之“勝”就成了西王母形象的典型特征，成為原始宗教信仰中權(quán)威與神行的象征，后期用中心圓形兩翼輔以梯形的抽象樣式形成了勝紋。這種單勝紋類似于西漢石槨畫像中的懸璧紋，在姚廠村漢墓第六石中也刻有一懸璧紋，上方絲帛吊住玉璧，玉璧下方有絲帛垂下，單勝紋上下的梯形類似于絲帛的抽象化。西漢早期的懸璧紋更簡化為正方形中的穿璧紋或正方形中僅有一圓形，在滕州畫像石藝術(shù)館可見大量此類的石槨畫像，此類早期的穿璧紋可以上推至周代的祭壇形象。2008 年在高青陳莊周代齊國都城營丘遺址發(fā)現(xiàn)了最早的用于祭天儀式的祭壇，就是外方內(nèi)圓的造型，與西漢石槨畫像頂板常見的穿璧紋類似，其祭祀升天的作用也一脈相承?？梢约僭O(shè)漢代的單勝紋本身就具備溝通天地的作用，頭戴勝的形象又進一步隱喻了西王母接引升仙、延年益壽的神力。在嘉祥武氏祠畫像石中“勝”演化成一種祥瑞，將以西王母為代表的神仙世界人格化為一種紋飾，用這個紋飾標示這塊畫像石所描述的世界。多個勝相連稱為連勝，作為紋飾稱為連勝紋，第五石中格的二勝相連畫像即為連勝，武氏祠一組祥瑞圖案中有一個榜題名為“玉勝，王者……”的圖案，就是兩個“勝”相連的樣式。出土的漢代連勝器物數(shù)量眾多，揚州邗江姚莊101 號墓中出土一件連接處穿孔的連勝玉飾件，是串飾的一部分。上海博物館藏東漢四靈紋玉勝，兩側(cè)為單勝，中間有玉管連接，分上下兩格，上格為朱雀，下格為玄武，勝上刻有“長宜子孫，延年益壽”的題刻，勝外側(cè)雕刻有青龍、白虎的造型。四靈紋玉勝尺寸很小，高僅3.2 厘米，應(yīng)為某種配飾的一部分，但其結(jié)構(gòu)形式與姚廠村漢墓第五石極為類似，第五石的畫工顯然借鑒了當時流行的禮儀紋飾，并將其應(yīng)用到墓室當中。以連勝為分割，塑造了青龍、白虎、朱雀、玄武四神各自的領(lǐng)域空間，連勝又象征著溝通天地四方之極，這種組合應(yīng)用與墓室門楣“辟不祥、順陰陽”的畫像內(nèi)容不謀而合。

第六石呈豎長形，高1.2 米，寬0.48米，厚0.42 米，分四格。第四格為鋪首銜環(huán)，第三格為朱雀，第二格為相連的雙勝，中間垂掛寬帛系玉璧，第一格為12 行68 字的題記。鋪首銜環(huán)在商代就已出現(xiàn)，“鋪”指面頰，對于鋪首的解讀很多，有“方相氏說”“饕餮說”“熊面說”等。無論鋪首起源于何物，它位于門上有辟邪的作用都是一致的，東漢應(yīng)勛的《風(fēng)俗通義》將鋪首守護的門戶視為逝者升仙唯一進入的通道。在漢代朱雀除了作為四神鎮(zhèn)守一方外，更多是作為祥瑞接引升仙。在“拜謁圖”中朱雀立于屋頂，在送葬的“車馬圖”中朱雀盤旋于祥云中，在“射雀圖”中朱雀臥于扶桑枝頭，朱雀刻于墓門上表明了神鳥接引墓主人升仙的愿望。第六石的鋪首刻于下格，與上格的朱雀構(gòu)成了一組完整的畫像，鋪首銜環(huán)與朱雀的組合常見于墓門，而此墓門上則刻有鶴啄魚的畫像，這與常見漢墓的畫像布局略有不同，推測此石應(yīng)為成對出現(xiàn)，置于墓門兩側(cè)，類似于綏德一帶漢墓門框的結(jié)構(gòu)。

第六石帛懸玉璧的畫像起到了祭祀上天祈求逝者升仙的作用。古人對日月的崇拜在全世界各個族群中均有出現(xiàn)，新石器時代中原地區(qū)的人們就加工了簡單的玉璧對日神、月神進行祭祀，《周禮·春官·大宗伯》記載：“以玉作六器，以禮天地四方：以蒼璧禮天，以黃琮禮地，以青圭禮東方，以赤璋禮南方，以白琥禮西方，以玄璜禮北方?！庇耠S著社會階級出現(xiàn)，被賦予了溝通天地的神力，周代將玉璧放在祭祀的首位，圓形的璧象征天，方形的琮象征地，高青陳莊的祭壇就以天圓地方的樣式與祭器相關(guān)聯(lián)。墓室中的懸璧紋同樣也被賦予了溝通天地的作用，漢人認為玉能辟邪、防腐，在漢代大型墓葬中常有玉璧放于墓主身上或棺槨上方，祈求尸體不朽。身之不朽是得道成仙的基礎(chǔ)，可見，懸璧紋在墓葬中具有典型的宗教觀念。

畫像石題記反映的生死觀念

第六石第一格為一篇68 字題記，曰：“惟漢永平兮，延嘉三年十二月六日丙申上旬，時加亡親，天為人父，地為人母，蚤失天年，下歸蒿里，迒苦舍陌，諸君看老，孰忘蒿里，生日甚少，死日甚多，惡諸君長，夬不復(fù)見，何乎！”

“惟漢永平兮，延嘉三年十二月六日丙申上旬”一句出現(xiàn)了“永平”“延嘉（熹）”兩個年號，“永平三年十二月六日”為漢明帝永平三年（公元60 年）十二月丁未日，“延熹三年十二月六日”為漢恒帝延熹三年（160 年）十二月丙申日，故此墓為公元160 年東漢恒帝時所建?！拔h永平兮”表達了對漢王朝永享太平的殷切期望，與同為東漢晚期的南陽許阿瞿墓（建寧三年，170 年）鎮(zhèn)墓文“惟漢建寧”的表述方式有所不同。“上旬”一詞在已知的漢代鎮(zhèn)墓文、畫像石題記中實為少見，南陽許阿瞿墓鎮(zhèn)墓文中“惟漢建寧，號政三年，三月戊午，甲寅中旬”中“中旬”的用法與此石類似?！皶r加亡親，天為人父，地為人母，蚤失天年”意為那時家中雙親亡故，墓主認天為父、地為母，“天年”是天賦的壽命，最終墓主的生命也早早結(jié)束了。本句描述了墓主喪親后孤苦的生活狀態(tài)，最終早早離世，短短幾句概括了墓主凄慘的一生?！跋職w蒿里，迒苦舍陌”，“蒿里”是泰山南麓的一座小山，是死人埋葬之所，蒿里山泛指漢代宗教觀中魂歸之所。蒿里一詞常見于漢代鎮(zhèn)墓文一類喪葬文書，“下歸蒿里”表明了墓主與生人陰陽兩界，互不往來。陜西戶縣陽嘉二年（133 年）曹伯魯朱書陶瓶鎮(zhèn)墓文中曰：“生人得九，死人得五，生死異路，相去萬里”；西安熹平元年（172 年）陳叔敬朱書陶瓶鎮(zhèn)墓文中曰：“生人上就陽，死人下歸陰，生人上高臺，死人深自藏，生死各異路”；洛陽劉伯平震墓鉛劵曰：“生屬長安，死屬大山（泰山），死生異處”，這些鎮(zhèn)墓文均表明了東漢人對待生死分別的態(tài)度，這里既有對逝者不舍的感情，又蘊含著對死者魂魄重返陽間擾亂生人的懼怕。“迒”為野獸或車輛經(jīng)過的痕跡，“陌”為田間東西方向的小路，與“阡”相左，“迒苦舍陌”描述了魂魄前往蒿里山路途艱苦，經(jīng)過有車痕、足印的道路，穿過屋舍和田路才能到達陰間，這里既感嘆墓主魂魄死后的艱辛，同時也告訴生者生死兩界路途遙遠。“諸君看老，孰忘蒿里”，《說文解字》曰：“老也，七十曰老”，此句意為等到逝者的各位親友看起來有七十歲的樣子，也不要忘記在蒿里山逝者的魂魄，表達了對逝者的懷念。“生日甚少，死日甚多，惡諸君長，夬不復(fù)見，何乎”，此句的內(nèi)容類似于漢代朱書陶瓶上鎮(zhèn)墓文的內(nèi)容，“夬不復(fù)見”表明要復(fù)見的內(nèi)容對生者無益，當為陰間之物，即為“惡諸君長”?！爸T”解為“注”，夏鼐先生在敦煌發(fā)掘的朱書陶瓶上寫有“太山長閱，汝自往應(yīng)之，苦莫相念，樂莫相思，從別以后，無令死者注于生人”；敦煌佛爺廟灣五涼墓葬的朱書陶瓶上寫有“今下斗瓶，用當重復(fù)，解天注、地注、人注、鬼注、歲注、月注、日注、時注，樂莫想念，苦莫相思，生人前行，死人卻步，生死不得相撞”；敦煌西祁家灣發(fā)掘的朱書陶瓶上鎮(zhèn)墓文曰“厭解天注、地注、歲注、月注、時注，生死異路，千秋萬歲，不得相注忤，便利生人”?！白ⅰ蹦俗⒉?，漢代人認為非正常死亡的人均為因不知病理的注病而亡，注病屬惡病，病至則無解且死亡較快，因注而亡的人逝后魂魄會重返人間，給家族帶來傳染性極強的注病，甚至?xí)a(chǎn)生滅門慘劇。這是古代由于醫(yī)學(xué)條件不發(fā)達對不明緣由惡病的解釋，也是漢代墓葬中常會見到裝有“藥粉”的五方解注瓶的原因。在漢墓鎮(zhèn)墓文、買地券中常書有“生死異路”“不得相注忤”之類話語的原因，一方面是生者懷念逝者，另一方面是生者更害怕魂魄擾亂人世。此句中給“注”添加了“惡”的形容詞，更顯的生者對死者魂魄的懼怕。“君長”一類詞在漢代買地券中常常出現(xiàn)，常指代掌管墓室、魂魄的各類陰官，在長清孝堂山石祠畫像中刻有“太（泰）山君”的字樣，在延熹四年（161 年）鐘仲游妻買地券中記有“黃帝告丘丞墓伯、地下兩千石、墓左墓右主墓獄史、墓門亭長，莫不皆在”，洛陽光和二年（179 年）王當買地券記有“告墓上、墓下、中央主土，敢告墓伯、魂門亭長、墓主、墓皇、墓臽”。大量隨葬文書記載有陰間的各類“君長”，他們是完全按照漢代社會官吏的等級和種類進行的移植，包括陰間的主管泰山君、郡守兩千石、掌管地方治安的亭長等，以及后期的游檄、阡陌將軍等都是不同司職的陰官。最后一句意為人活著的時候時間很少，死后時間很長，魂魄不要注忤生人，陰官也不要與生人相見，這句再次表達了生者與逝者的“生死異路”，希望兩者“夬不復(fù)見”。

敦煌西祁家灣前涼姬令熊墓鎮(zhèn)墓瓶

敦煌佛爺廟灣五涼墓鎮(zhèn)墓瓶

敦煌西祁家灣西涼畫虜奴墓鎮(zhèn)墓瓶

此篇題記通篇四字韻文，用語簡練，其行文風(fēng)格極似南陽許阿瞿墓鎮(zhèn)墓文，姚廠村漢墓題記要比南陽許阿瞿墓早10年。作為葬儀的一部分，顯然東漢安陽一帶形成了類似的題記書寫方式，此地的方士道人宗教文書的撰寫方式具有傳承性。在題記中使用了“蒿里”“惡諸”等明顯的道教用語，這些詞語在漢代題記中實為少見，而在同時期以及延續(xù)到兩晉的解注瓶、鎮(zhèn)墓文、買地券中卻是常見。在漢畫像石題記中有如臨沂五里堡漢墓“人馬今守百鳥皆食于太倉飲于河梁之下”的祝福墓主、子孫的吉語祥文；有表現(xiàn)漢代舉孝廉制度下，體現(xiàn)造祠費用的曲阜徐家村延熹元年（158 年）畫像石“延熹元年六月三日，始作此藏堂。北為□相，皆處□方，丞使工五萬，又食九萬，并直錢十七萬”；也有記載明確墓主人籍貫、生卒時間、生平事跡的東阿鐵頭山永興二年（154 年）薌他君祠堂墓志銘；也有描述墓室畫像石內(nèi)容的蒼山城前村漢墓題記。姚廠村漢墓題記顯然與這些題記類型都不相同，題記通篇表達安撫逝者，對逝者魂魄的兩界相隔，禁錮其亡魂返回陽間祟擾親人的內(nèi)容，記述了宗教信仰中前往蒿里的情景，此文應(yīng)為一篇帶有鮮明的冥世信仰色彩的鎮(zhèn)墓文。鎮(zhèn)墓文在民間喪葬禮俗中廣泛應(yīng)用，在姚廠村墓主的喪葬儀式中祭官向陰間誦祝詞、下買地券和置五色魂瓶鎮(zhèn)墓這三個流程都被濃縮到這一篇短短的鎮(zhèn)墓文中，所刻的文字既像告地書一樣表達了向陰官“君長”告知墓主雙親身亡、墓主早喪的身世，流露出陰陽兩地相隔不得相注忤的鎮(zhèn)墓之意，同時也感嘆墓主身世的不幸和懷念。

這篇刻于畫像石上的鎮(zhèn)墓文體現(xiàn)了濃厚的道教色彩，此時正是漢恒帝在位道教初步發(fā)展的濫觴期，浚縣也正處于深受早期太平道影響的區(qū)域。早在西漢成帝時期，方士齊人甘忠將當時流行的黃老道學(xué)說和儒家讖緯神學(xué)的部分內(nèi)容相結(jié)合，寫出了《天官歷包元太平經(jīng)》，崇拜赤精子所傳之“太平道”。東漢順帝時，蜀郡鶴鳴山的張陵以《太平經(jīng)》為綱領(lǐng)，創(chuàng)立了正一盟威道，成為早期道教雛形，其創(chuàng)始人張陵最終隱居于河南洛陽的邙山。張陵的正一盟威道主要活動區(qū)囊括了當時的鄴城和浚縣。之后漢靈帝時期，張角率領(lǐng)的太平道自鄴城起義席卷全國，河南、河北兩地正是黃巾軍主要活動地，夾在兩地之間的?？h自然也深受道教影響。道教的影響塑造了這一地區(qū)特殊的畫像石題記行文方式。由于鎮(zhèn)墓文的特殊性，南陽許阿瞿墓畫像石被譽為南陽漢畫像石館的鎮(zhèn)館之寶，而姚廠村漢墓的此篇鎮(zhèn)墓文與南陽許阿瞿墓鎮(zhèn)墓文殊出同源，堪稱南陽許阿瞿墓鎮(zhèn)墓文的姊妹篇，且其更早10 年，它的史學(xué)、宗教價值被大大低估，目前對其研究少之又少。

結(jié)論

?？h姚廠村漢墓出土的畫像石數(shù)量不多，其畫面風(fēng)格簡潔明快，造型古樸，無論是四神、連勝紋還是鋪首銜環(huán)都表達了“辟不祥、順陰陽”之意，根本上又可以歸結(jié)到漢代民間盛行的升仙信仰，這與東漢晚期道教的興起密不可分。68字題記，用詞簡練，通篇韻文，字里行間中無不透露出“生死異路”“不得相注”的鎮(zhèn)墓思想。題記中使用了大量解注瓶、買地券中常見的葬儀用語，其在眾多畫像石題記中甚為罕見。畫像石與題記所表達的“升仙”與“異路”觀念反映了漢代人希望逝者羽化登仙的美好愿望，又展現(xiàn)了對地下魂魄侵擾生人的懼怕心理，兩者交織再現(xiàn)了東漢晚期民間盛行的喪葬觀念和宗教信仰，對于中國古代美術(shù)史研究和早期道教、隨葬文書的研究都具有重要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