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會失范理論視域下菲茨杰拉德短篇小說研究

內容摘要：菲茨杰拉德短篇小說展示的是美國“爵士樂時代”的社會生活。一戰(zhàn)后的美國雖然經濟繁榮，拜金主義興起，但并未提供致富的有效途徑，因此普通大眾的“美國夢”還是遙不可及。運用社會失范理論，本文對菲茨杰拉德的短篇小說代表作《熱血和冷血》、《一顆像里茨飯店那么大的鉆石》和《沒有骨氣的男人》進行了分析，指出三部小說的主人公馬瑟、約翰和吉姆試圖通過“越軌”的方式來追求“美國夢”，必然以失敗而告終。

關鍵詞：菲茨杰拉德 約翰 吉姆 社會失范理論 越軌 美國夢

菲茨杰拉德是美國二十世紀二十年代“爵士樂時代”的代言人和“迷惘的一代”的代表作家?！霸诿绹F(xiàn)代小說家中，菲茨杰拉德是排在福克納和海明威之后的第三號人物?！盵1]作為一位重要的短篇小說家，菲茨杰拉德一生共創(chuàng)作了160多篇短篇小說，其中當屬四部短篇小說集最為經典。這四部短篇小說集分別是：《新潮女郎與哲學家》《爵士樂時代的故事》《所有悲傷的年輕人》和《清晨起床號》。

早在1980年代，菲茨杰拉德的短篇小說研究就在國外受到高度重視。佩特里在《菲茨杰拉德的小說技巧：1920年—1935年的短篇小說集》一書里對《新潮女郎與哲學家》、《爵士樂時代的故事》、《所有悲傷的年輕人》、《清晨起床號》這已出版的四部短篇小說集就從愛、性和婚姻，自我與社會;自由意志與命運，夢想與幻滅;歷史意識，家庭觀念等方面進行了分門別類的論述。另一部重要的專門研究菲茨杰拉德短篇小說的著作是布萊爾（Jackson R.Bryer）編輯的《F·斯科特·菲茨杰拉德短篇小說批評新方法》（The Short Stories of F.Scott Fitzgerald： New Approaches in Criticism）。[2]該書不僅涉及到了大眾熟悉的著名短篇小說，還及提了一些長期被忽視的短篇小說。此外，這本書在附錄部分還詳細地羅列了菲茨杰拉德短篇小說研究參考目錄。

我國對菲茨杰拉德的作品批評接受起步較晚。1983年，由巫寧坤翻譯的《了不起的蓋茨比》正式出版。九十年代后期，菲茨杰拉德的20多篇短篇小說被譯成中文出版。時至今日，菲茨杰拉德的四部短篇小說已有三部被翻譯成中文。近十多年來雖然在我國興起了一股“菲茨杰拉德研究”熱潮，但通過梳理中國知網上發(fā)表的論文可知目前國內學術界對菲茨杰拉德作品的研究主要還是集中在長篇小說上。國內關于菲茨杰拉德作品研究的論文主要還是在從不同角度出發(fā)對其長篇小說代表作《了不起的蓋茨比》（The Great Gatsby） 和《夜色溫柔》（Tender is the Night）進行探討，而對其短篇小說則還是鮮有研究。選取菲茨杰拉德的三篇重要短篇小說——《熱血和冷血》、《一顆像里茨飯店那么大的鉆石》和《沒有骨氣的男人》作為研究文本，本文試圖從社會失范理論角度出發(fā)，對這三部小說的主人公——馬瑟、約翰和吉姆的越軌追夢行為進行分析，并指出其“美國夢”破滅的必然性。

一.社會失范理論

作為社會學術語，失范是指在現(xiàn)代化進程中，因傳統(tǒng)社會規(guī)范和傳統(tǒng)價值觀被削弱、破壞甚至遭到瓦解，以至于社會成員心理上失去價值觀指引的無序狀態(tài)。法國社會學家涂爾干在《社會分工論》（The Division of Labor in Society）中最早研究了“社會失范”概念。他認為，人的欲望永遠無法得到滿足，欲望的實現(xiàn)只會帶來新的更高的欲望，所以需要有道德和規(guī)范來約束人的欲望;當?shù)赖潞鸵?guī)范不能有效地約束人的欲望時，就出現(xiàn)了社會失范。

2015年，美國社會學家羅伯特·K·默頓（Robert K·Merton）出版了著作《社會結構理論和社會結構》（Social Theory and Social Structure）。從社會結構角度出發(fā)，默頓探究了失范行為的社會文化源頭并劃分了社會失范的類型。他把文化結構分成文化目標和制度化手段等兩個組成部分。根據(jù)文化目標和制度化手段的不同組合形態(tài)，個體適應模式被劃分為五大類型，即創(chuàng)新、儀式主義、退卻主義、反抗和遵從。當人們運用制度化手段去追求文化目標時，他們采用的是“遵從”類型的適應模式。除了“遵從”，其余四種類型均屬于越軌即社會失范。運用羅伯特·K·默頓的社會失范理論有助于我們從一個嶄新的視角來更好地解讀菲茨杰拉德的這三篇重要短篇小說——《熱血和冷血》，《一顆像里茨飯店那么大的鉆石》和《沒有骨氣的男人》。

二.馬瑟——失范社會的儀式主義者

根據(jù)默頓的社會失范理論，儀式主義適應模式的人通過放棄主要的文化目標以及更加遵從安全的陳規(guī)和制度化規(guī)范，個別地尋求競爭中難以避免的挫折和危險的個人解脫。在競爭激烈的社會文化中，儀式性適應者為減少地位憂慮而將巨大的金錢成功和迅速的社會升遷這種崇高的文化目標放棄或是降低到個人志向能得到滿足為止。從儀式主義視角出發(fā)，有助于我們更好地理解《熱血和冷血》中男主人公馬瑟的儀式主義行為。

馬瑟是一位小業(yè)主，經營著一家五金店，曾擁有無比快樂的生活，小康日子過的還算不錯。雖然并非大富大貴，但他天性善良，樂于助人。比如說，他曾以個人名義借給別人好多錢，這些錢加起來也有一千三百多美元了。此外，他還總在助人——一會兒干點這個，一會兒干點那個，多花的時間和精力加起來讓人咂舌。幫助別人讓他感到快樂。而且作為一家奮發(fā)向上的五金店的小業(yè)主，他覺得他有必要這樣做因為他認為 “做他這行的，很多時候靠的是商圈內的人氣?！盵3]只有積攢了足夠的人氣，他的生意才能紅火，才能早日實現(xiàn)自己的“美國夢”。

婚后的馬瑟經濟壓力逐漸增大，他要養(yǎng)家糊口，還在攢錢想要買輛新車。但雖然自己處于經濟緊張時期，當布朗森找他借錢時，馬瑟還是無視自己也手頭拮據(jù)的事實，念在兩人多年交情，以及更多地出于提升自己在商圈人氣的考慮，把錢借給了他。他太太目睹了這一幕為此和他發(fā)生了爭執(zhí)，但馬瑟堅持認為男人間的這種責任是避免不了的，而且一定要盡力履行。

馬瑟的儀式性適應轉變始于太太告訴他借給布朗森的錢是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了。他一開始還不愿相信布朗森會干花二千五百塊去買一輛新跑車但就不還他三百塊的事。緊接著他去找隔壁辦公室的德雷克借50元卻出乎意料地被拒絕了。對方告訴他，在任何情況下他都不會借錢給個人。這次遭遇使他備受打擊。他開始重新審視自己，認為自己以前的助人為樂也只是出于沉迷于滿足自己自私的虛榮心而已。他試圖通過老好人形象來積攢人氣以實現(xiàn)“美國夢”的希望破滅了。他的“美國夢”就像個五彩斑斕的氣球，越飄越遠。他買新車的計劃也不知何日才能實現(xiàn)。于是他滿足于現(xiàn)狀，放棄了努力積極的文化義務，草草敷衍別人了事，變成了一個消極的儀式主義適應者。

三.約翰——失范社會的越軌者

莫頓認為，社會價值觀決定社會追求的目標。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結束后，美國進入了短暫的空前繁榮期，大眾的價值觀發(fā)生了很大的變化。傳統(tǒng)的宗教信仰和富蘭克林式勤儉節(jié)約的道德觀已被拋棄，取而代之的是冷酷的機會主義以及對財富的崇拜。

《一顆像里茨飯店那么大的鉆石》的主人公約翰·T·昂格爾出生于海德斯的一家名門望族。海德斯位于密西西比河畔，當?shù)亍笆⑿械哪欠N單純的虔敬，是以真誠地崇拜財富和敬重財富為首要信條的——如果約翰在財富面前沒有明確地感到謙卑，那么他的父母肯定會因為他對財富的褻瀆而被嚇得扭頭就走?！盵4]為了不失自己名門望族的體面，他父母東拼西湊，舉全家之力，花重金把他勉強送進了圣米達斯——世界上最貴的男生預備學校就讀。他父母對他寄予厚望，期望他有朝一日能夠出人頭地，光宗耀祖。

雖然美國文化強調要重視金錢的成功，但社會結構卻又過分限制了許多人運用正當?shù)氖侄稳崿F(xiàn)它。這樣就產生了一種壓力，迫使人們尋求不符合制度規(guī)范的革新行為，越軌行為便這樣產生了。[5]

與其父母一樣，約翰也毫不掩飾地崇拜金錢。但是，他缺乏吃苦耐勞的精神，不愿勤奮向上，并不打算通過自己的努力奮斗來實現(xiàn)個人財富的增長和社會地位的提升。相反，他想走捷徑，夢想能通過接近有錢人而擠入有錢人之列。在校期間，他本能地羨慕甚至奉承那些富豪同學，竭盡全力地與他們打成一片。他假期里喜歡去拜會自己的同學，好趁機過幾天有錢人的日子。即使同學們的父親拿他家鄉(xiāng)打趣，他也選擇勉強自己應聲附和。后來，約翰結識了神秘的插班生——珀西·華盛頓，并受邀去他家度假。珀西家的豪華莊園秘密建造在蒙他拿州的洛基山脈里，純金的墻壁，鉆石天花板，象牙回廊，鉆石山，整個一座“黃金國”。被財富包圍著，約翰在這兒享受了無盡的奢華。在遇見珀西的妹妹吉斯米之后，吉斯米的美貌和她代表的財富深深吸引了約翰，使其立刻墜入愛河。在約翰看來，珀西家就是“人間天堂”，就是他一直以來向往的未來?；秀遍g他以為自己追求的夢想在此刻就實現(xiàn)了。

當代美國社會雖然大力鼓吹財富的成功，但卻沒有相應地強調突出通向這一目標的途徑的合法性。因為越軌行為超越社會的規(guī)定，脫離社會的正常軌道，所以通常為多數(shù)人所非難和反對。當沉浸于成功美夢中的約翰親眼目睹十多個闖入者被華盛頓先生關在高爾夫球場下，尤其得知自己作為被邀請者將不可能活著出去時，他的暴富美夢就開始破裂。他這才看透有錢人的自私自利，意識到財富擁有者在乎的只是自己的資產。他這才看透財富擁有者的冷酷和排外性，明白自己雖然貌似已踏入了有錢人的圈子，但實際上卻很難被有錢人接受。鉆石山最終被炸得粉碎，約翰企圖通過越軌的方式來實現(xiàn)自己“美國夢”的美夢也徹底破滅了。

四.吉姆——失范社會的退卻者

根據(jù)默頓的社會失范理論，退卻主義適應模式的人放棄了文化規(guī)定的目標，其行為與制度化手段也不一致。這些人生活在社會中但又游離于社會之外，是社會學意義上的“局外人”。當采用的制度化手段不能帶來成功時，人們產生挫折感。重大的、持續(xù)的挫折最終可能導致他們選擇徹底的“逃避”，放棄對成功的追求，從而被社會無情地趕到一邊，變得非社會化。退卻主義者遭遇社會關系的突然崩潰并且厭惡建立新的社會關系，不關心當下的生活和未來的發(fā)展，傾向于維持麻木不仁的狀態(tài)。冷漠、抑郁、缺乏快樂感、慵懶、麻痹是退卻主義者最常見的表現(xiàn)。退卻主義一度被視為精神上的病態(tài)，被稱為“淡漠憂郁癥”。退卻主義不僅有特定的社會前因，而且具有明顯的社會后果。從退卻主義視角出發(fā)，有助于我們更好地理解小說《沒有骨氣的男人》的主人公吉姆·鮑威爾的退卻行為。

吉姆·鮑威爾是一位破落戶的子弟。雖然他祖上有龐大的家業(yè)和顯赫的社會地位，但到他這一代，萬貫家財已所剩無幾。他家的漢白玉祖屋被賣掉了。為了掙點兒零花錢，他甚至不得不出去打零工，并因此飽受別人的非議。于是，他就不大愿意參加伙伴們的聚會，并逐漸被兒時的朋友圈所拋棄。“吉姆早已成了一個局外人——成了貧窮白人圈子里一個專門陪人家趕場子的伙伴。那幫人大多數(shù)都認識他，卻總愛在他面前擺出一副居高臨下的優(yōu)越感。”[6]

幸運的是，吉姆和曾經的同桌克拉克·達羅關系還維持得不錯?！翱死撕图穬扇酥g倒還是保持著那份友誼。雖然不常見面，但那份交情卻絕對是確信無疑的?！盵7]

一天，克拉克邀請吉姆和他一起去參加一個鄉(xiāng)村俱樂部的舞會。吉姆有點自卑，本不愿意去，但經不住克拉克的反復勸說，便很勉強地跟他來到舞會上。在那兒，他見到了漂亮姑娘南?！だR爾。南希是一個俏麗嫵媚，風情萬種的南方少女。她亭亭玉立，卻又冶艷風騷。她敢作敢為，對自己放蕩不羈的行為和坦蕩得無所顧忌的性格感到十分自豪。南希在擲骰子賭博時輸?shù)袅撕芏噱X。吉姆善于此道，幫她贏回了輸?shù)舻腻X。南希滿心歡喜，當場就熱情奔放地吻了他。兩人相談甚歡，遂成了好友。南希美麗的容貌和大方的舉止令吉姆怦然心動，吉姆情不自禁地愛上了她。

自《獨立宣言》頒布以來，“美國夢”便像個五彩斑斕的大氣球在空中飄蕩。許許多多的美國人都相信只要自己努力不懈地奮斗，便能獲得更好的生活。為了贏得南希的芳心，吉姆決心改變自己懶散的習慣，洗心革面，做一個真正出色的男子漢。為此，他給自己制定了雄心勃勃的計劃，還準備去叔叔的農場努力工作，從那兒開始他的奮斗之旅，以期走上人生巔峰并最終抱得美人歸。

然而，雖然吉姆給自己描繪了一幅美好藍圖，現(xiàn)實卻是殘酷的。僅時隔一天，吉姆便聽到了一個令他悲憤，絕望的消息：南希因為喝醉了酒，與前男友結婚了。

莫頓認為當采用制度化的手段不能獲得成功時，人們容易產生挫折感。重大、持續(xù)的挫折感很可能致使他們放棄對成功的追求而選擇徹底的“逃避”。但是，因為社會要求其成員必須努力獲得成功，所以那些放棄了對成功的追求的人，會被社會無情地趕到角落里。吉姆因為南希結婚的消息大受打擊，神情沮喪，整個人變得萎靡不振。他最終放棄了雄心壯志，選擇了當一名退卻者，又回到了原來的老路上，只能整天泡在臺球房和游戲廳里消磨時光，唱響了“爵士樂時代”的一曲悲歌。

參考文獻

[1]吳建國.菲茨杰拉德研究[M].上海：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2002：序1.

[2]李紅燕.美國菲茨杰拉德短篇小說研究綜述[J].合肥：安徽文學，2017（2）：41-42.

[3]弗·司各特·菲茨杰拉德.所有悲傷的年輕人[M].杭州：浙江文學藝術出版社， 2016：205.

[4]弗·司各特·菲茨杰拉德.返老還童·菲茨杰拉德短篇小說選[M].上海：世界圖書出版公司，2016：63.

[5]羅伯特·K·莫頓.社會結構理論和社會結構[M].北京：譯林出版社，2015：285.

[6]F.S.菲茨杰拉德.爵士樂時代的故事[M].杭州：浙江文藝出版社，2016：8.

[7]馬梅.蓋茨比：失范社會的越軌者與犧牲品[J].黑龍江：牡丹江教育學院學報，2019（11）：1-2.

項目：江蘇高校哲學社會科學研究一般項目《社會失范理論視域下的菲茨杰拉德作品研究》（編號：2019SJA1283）.

（作者單位：常熟理工學院外國語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