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體詩中多音字的定音辨義探析

常志偉

摘? 要：依據(jù)近體詩格律，結(jié)合多音字在詩中的具體意義，可以有效化解近體詩教學(xué)中所遇到的一些多音字的音義認定問題。近體詩的平仄、“粘對”與用韻規(guī)則，能夠幫助判定一聯(lián)之內(nèi)、兩聯(lián)之間以及韻腳字等多音字的音義，以免引起誤讀或誤解。

關(guān)鍵詞：語文教材;律詩;教學(xué);多音字

一、問題的提出

近些年來，有學(xué)者一再呼吁，無論是古體詩還是近體詩，要統(tǒng)一用普通話讀音來讀，這種做法的確是方便了教與學(xué)。不過，有些字在現(xiàn)代漢語中為兼有平、仄兩讀的多音字。近體詩中的平仄是為了利用聲音的抑揚頓挫來增強詩歌的節(jié)奏感，使人們聽起來和諧悅耳。同時，字的讀音分化主要是為了區(qū)別意義。在近體詩中如果全部統(tǒng)讀，有時會引起歧義，甚至會曲解作品的本意。因此，對易引起誤解的多音字不妨標出在該詩中應(yīng)有的古音，仍可允許按照其符合格律的音義來讀，以加深學(xué)生對近體詩特性的認識。

《春夜喜雨》是杜甫詩中的名篇之一，先后被選入一些語文教材，影響之大，自不待言。當前通行教材中對該詩尾聯(lián)中“重”的解釋基本正確，如北師大版初中語文教材對“重”的注釋是：“花朵飽含雨水故曰‘重’?！盵1]（P47）人教版小學(xué)語文教材的解釋是：“花因沾滿雨水顯得飽滿沉重的樣子?！盵2]（P101）運用近體詩格律可以確定該詩“重”與“看”的音義。當前通行語文教材中，對近體詩中的多音字大多缺乏應(yīng)有的注音釋義，這就讓一線教師在對該類字進行講解時無所適從。本文以此為切入點，對當前通行初中語文教材中所收近體詩的多音字進行了窮盡性的調(diào)查，并對如何運用近體詩格律，來判定文本中一些多音字的音義作了探討，以期能對當前中學(xué)語文教學(xué)與教材編寫提供參考。

近體詩也稱“今體詩”，是相對于古體詩而言的。它在唐代初年正式形成，是一種嚴格按照格律寫成的詩。近體詩對句數(shù)、字數(shù)、平仄、押韻都有嚴格的限制與規(guī)定。近體詩的句數(shù)、字數(shù)都是固定的，其中，絕句兩聯(lián)四句、律詩四聯(lián)八句，每句五或七個字，即通常所說的五律、七律，五絕、七絕。此外，十句以上的律詩稱為“排律”，句數(shù)通常是八的倍數(shù)。近體詩的押韻非常嚴格，只能押平聲韻，偶句必韻，奇句不入韻，首句例外，有時可入韻。同時，它還講究對仗，律詩的中間兩聯(lián)（頷聯(lián)、頸聯(lián)）要求對仗，并且以工對為原則。就此而言，近體詩的平仄、“粘對”與用韻規(guī)則，能夠幫助我們判定一聯(lián)之內(nèi)、兩聯(lián)之間以及韻腳字等多音字的音義，以免引起誤讀或誤解。

二、近體詩的平仄

近體詩的平仄格式大體上是一句之中音節(jié)平仄相間，一聯(lián)之內(nèi)音節(jié)平仄相對。就漢語詞匯系統(tǒng)而言，唐宋時以雙音節(jié)詞為主，故律詩中的平平、仄仄通常都成對出現(xiàn)。又由于語音的節(jié)奏重心點一般落在第二個音節(jié)上，就有了“一、三、五不論，二、四、六分明”的說法，即處在每句第二、四、六個字的平仄一般不能違反規(guī)定，第一、三、五個字則可平可仄。這樣一來，就可以根據(jù)平仄規(guī)則來確定近體詩中一些多音字的音義。

唐代韓愈《早春呈水部張十八員外》：“天街小雨潤如酥，草色遙看近卻無。最是一年春好處，絕勝煙柳滿皇都。”[3]（P231）該詩中的“勝”處在一聯(lián)對句的第二個字位置上，與本聯(lián)出句中的“是”相對?！笆恰钡穆曊{(diào)在唐代為上聲，普通話為去聲，均為“仄”，根據(jù)一聯(lián)之內(nèi)平仄相對的規(guī)定，可知“勝”應(yīng)為平聲字，即今音“shēnɡ”?！皠佟笔恰皠佟钡暮喕郑浔玖x為“能承受”“禁得起”?！墩f文解字·力部》：“勝，任也。從力朕聲?！背烧Z“不勝其苦”“不勝其煩”之“勝”即其本義。由“勝任”之義而引申出“相稱、相當”，如《論衡·案書》：“薄厚不相勝，華實不相副，則怒而降禍。”由于“相當”隱含著雙方完全相等的語義特征，進而引申虛化為副詞“盡”，如“不勝感激”“不勝枚舉”。以上三個義項在《廣韻》中均為識蒸切，平聲蒸韻書母，即本讀為“shēnɡ”。在“勝任”義的基礎(chǔ)上又引申出“戰(zhàn)勝，打敗對方”“超過”等義項，該引申義的讀音發(fā)生了變化，讀為“shènɡ”，在《廣韻》中為詩證切，去聲證韻書母。因此，“絕勝煙柳滿皇都”中的“絕勝”，應(yīng)為“絕對與……相稱、相當”義，即“絕對比得上”，其讀音應(yīng)為“shēnɡ”而非“shènɡ”，否則不合格律。普通話中把兩音統(tǒng)讀為“shènɡ”，就很容易將其理解為“戰(zhàn)勝”“超過”義。不過，在新編的《新華字典》中將相應(yīng)義項標明了舊讀。“勝”的音義演化歷程可如圖1所示：

唐代王昌齡《出塞》：“但使龍城飛將在，不教胡馬度陰山?！痹撛娭械摹敖獭迸c“使”相對，“使”的聲調(diào)為上聲，即仄聲，那么“教”應(yīng)讀為“jiāo”，意為“使、讓”。唐代杜牧《寄揚州韓綽判官》：“二十四橋明月夜，玉人何處教吹簫。”該詩中的“教”與“明”相對，“明”為平聲字，那么“教”應(yīng)讀作“jiào”，意為“指教”?！敖獭钡谋玖x為“教育”，其甲骨文字形是一個從攴爻聲的形聲字，“爻”與“（教）”在上古同為宵部，形旁攴表示手持教鞭施教形。后來，為突出教育兒童義，又加表義偏旁“子”，遂成為從攴從子爻聲。到了小篆中，“爻”與“子”又合體為“”。黃德寬指出：“教，從子從，亦聲。教乃之繁文。所從爻旁或省作乂形。戰(zhàn)國文字或同義更換成殳旁，亦或省去攴旁簡寫作，遂為小篆字所本?！保?）（P770）《說文解字·教部》：“教，上所施下所效也。從攴從孝?！庇纱丝梢?，“教”的本義為“教育”，在這一基礎(chǔ)上引申出“指教”“管教”。因為傳授知識是教育的主要內(nèi)容之一，所以亦可引申指“傳授知識”，該義音變?yōu)楣烹惹校╦iāo）。又因傳授知識是讓對象學(xué)習，又可引申指“使、讓”義。在現(xiàn)代漢語中，受表示“使、讓”義的“叫”的影響，“教”俗讀為“jiào”?！敖獭钡囊袅x演化歷程可如圖2所示：

根據(jù)近體詩的平仄格律，我們對人教版初中語文教材所收近體詩中的易混多音字進行了逐一辨析，具體情況如表1所示：

從表1可以看出，當前初中語文教材所選近體詩中涉及到的多音字主要有五個：散、應(yīng)、空、看、勝。

1.在《潼關(guān)》中[5]（P141），“散”與“云”相對，“云”為平聲，“散”應(yīng)為仄聲，即“sàn”，意為“分散”。在《月夜憶舍弟》中[6]（P59），“散”處在第五句末尾，與“生”相對，必為仄聲，即“sàn”。

2.在《行軍九日思長安故園》中[5]（P64），“應(yīng)傍戰(zhàn)場開”的平仄為“仄仄仄平平”，根據(jù)格律規(guī)則，“應(yīng)”為仄聲，因本聯(lián)出句“遙”為平聲。不過，“應(yīng)”位于該句第一個字位置上，可平可仄，根據(jù)語義應(yīng)為“應(yīng)該”義，故為平聲，即“yīnɡ”?！蹲筮w至藍關(guān)示侄孫湘》中的“應(yīng)”與“瘴”相對，“瘴”為仄聲，故“應(yīng)”為平聲，即“yīnɡ”，意為“應(yīng)該”。

3.在《黃鶴樓》中[3]（P232），兩個“空”字的音義均不同。首聯(lián)中的“空”，與“已”相對，“已”為仄聲，故“空”應(yīng)為平聲，即“kōnɡ”，意為限定范圍副詞“只”。頷聯(lián)中的“空”與“不”相對，“不”為入聲字，即仄聲，該句格律為“仄仄平平平仄仄”，“不”處在該句第五個字位置上，可平可仄。不過，本句中的第五字必須是仄聲，如果是平聲的話，該句的格律就變?yōu)榱恕捌狡截曝破狡狡健薄！叭秸{(diào)（詩句末尾三字皆為平聲）”是律詩中的大忌，因此，這里的“空”字應(yīng)為仄聲，即“kónɡ”，意思是“間隔”。此句的大意為“唯有白云間隔千載依舊悠悠”，從而凸顯出詩人物是人非之感。

4.在《望月有感》中，“看”所在詩句的格律為“平平仄仄平平仄，仄仄平平仄仄平”，不存在拗救?！翱础迸c“夜”相對，應(yīng)為平聲，即“kān”?！墩f文解字·目部》：“看，睎也。從手下目。”徐鍇曰：“宋玉所謂揚袂障日而望所思也?！薄氨枴?，即“望”?！翱础钡谋玖x為“遠望”?！稄V韻·寒韻》：“看，視也?？嗪??！盵7]（P34）“苦寒切”，即今音“kān”。視，即“看（以視線接觸人或事物）”。《廣韻·翰韻》：“看，又苦干切?！薄翱喔汕小?，即今音“kàn”。從《廣韻》對該字的注音釋義來看，去聲翰韻無釋義。由此可知，當時翰韻的“看kàn”是寒韻“看kān”的異讀，兩者之間在意義上并沒有差別，并且該字讀平聲更具有普遍性。普通話中該義讀作去聲，故在注釋中可指出在唐代該詩中應(yīng)讀“kān”。

5.在《從軍行》中[8]（P206），“看”所在詩句的格律為“平平仄平仄，仄仄仄平平”?！皯?yīng)”位于出句第一個字位置上，可平可仄，“寧”的讀音就要根據(jù)詞義來判斷，這里為“寧可”義，應(yīng)讀作“nìnɡ”，表示兩相比較后、選取一方而舍棄另一方。與“寧”相對的“勝”也處在第一個字的位置上，可平可仄，由于兩句之間蘊含著兩相比較、一方超過另一方義，故“勝”應(yīng)為“勝過”“超過”，讀作“shènɡ”。

三、近體詩的“粘對”

“粘對”也是律詩的主要格律特點?！罢场笔蔷吐稍妰陕?lián)之間的關(guān)系而言的，指律詩的上一聯(lián)對句與下一聯(lián)出句第二個字平仄相同。“對”是就一聯(lián)中兩句之間的平仄關(guān)系而言的，指律詩的每一聯(lián)中出句與對句第二個字平仄相對。因為“對”在前文已經(jīng)涉及，這里只談如何運用“粘”來判定多音字的音義。

仍以杜甫《春夜喜雨》為例：“好雨知時節(jié)，當春乃發(fā)生。隨風潛入夜，潤物細無聲。野徑云俱黑，江船火獨明。曉看紅濕處，花重錦官城?！痹撛娢猜?lián)出句“曉看紅濕處”中的“看”，在普通話中通常讀作“kàn”，意為“以視線接觸人或事物”;不過，該義在唐代也可讀作“kān”，義為“視”。這里的“看”究竟是讀去聲，還是讀平聲，讀者常常莫衷一是。根據(jù)律詩“粘對”規(guī)則可知，應(yīng)為“kān”，因該字與上聯(lián)對句的第二個字“船”構(gòu)成“粘”，兩者之間平仄應(yīng)相同，故應(yīng)為“kān”。然后，再根據(jù)“對”的規(guī)則，可以判定出與“看”相對的“重”的讀音應(yīng)為仄聲，即“zhònɡ”，意為“花朵飽含雨水后變重了”。

四、近體詩的用韻

近體詩的押韻非常嚴格，押韻一般必須合于平水韻，平水韻共有106韻，其中，平聲韻共30個（上平聲15個，下平聲15個）。律詩通常只押平聲韻，并且只能偶句入韻，奇句不入韻，即二、四、六、八句入韻。首句例外，可入韻也可不入韻。再者，近體詩不能“出韻”，即韻腳（押韻的字）必須只能用同一個韻中的字，不準用鄰韻的字，并且一韻到底。同一個韻腳字不能重復(fù)出現(xiàn);避同義字入韻，如“花、葩”“憂、愁”。由此可見，凡是出現(xiàn)在同一首律詩中韻腳上的字必須合韻，即為平聲字。根據(jù)這一規(guī)則，也可對律詩中一些多音字的讀音作出判定。根據(jù)律詩的用韻規(guī)則，我們對人教版初中語文教材所收律詩韻腳中的易混多音字進行了逐一辨析，具體情況如表2所示：

從表2可以看出，在初中語文教材所選律詩的韻腳字中，只有一個多音字“看”。在《月夜》中[9]（P138），押“寒”韻，首聯(lián)對句中的“看”，與第四、六、八句中的“安”“寒”“干”都處在韻腳上，故應(yīng)讀“kān”，其義為“遠望”。在《無題》中[3]（P232），押“寒”韻，并且首句入韻。因此，該詩尾聯(lián)中的“看”，也應(yīng)與“難”“殘”“干”“寒”同為平聲字，也應(yīng)讀“kān”，意為“視”，“探看”即“探視”。這里的“探”與“視”系同義連文，“視”也有“探望”義，如《論語·鄉(xiāng)黨》：“疾，君視之，東首，加朝服，拖紳?！币馑际牵骸翱鬃由〉臅r候，國君前來探視，他便頭朝東躺著，身上蓋上朝服，朝服上放著紳帶。”在《別云間》中[8]（P232），首句不入韻，押“寒”韻，故處在韻腳上的“冠”“寬”“難”“看”均應(yīng)為平聲。“冠”應(yīng)讀為“guān”，“看”讀作“kān”，義為“觀覽”?！澳瞎凇痹谠撛娭袨橛玫?，本指“南方楚囚鐘儀的帽子”，后來借指“囚犯”。從語音上來說，這三首詩中的“看”，在普通話中都讀去聲kàn;在教材中則應(yīng)該注明，“看”字在詩作中本讀“kān”，而在普通話中讀“kàn”。

總之，近體詩在句數(shù)、字數(shù)、平仄、押韻方面，都有嚴格的限制與規(guī)定。作為影響深遠的詩歌體裁，其魅力也在于其獨特的韻律美。如果把其中一些特殊字詞的讀音都統(tǒng)讀為普通話中的常見讀音，那么律詩的解讀就和現(xiàn)代文沒有區(qū)別了。我們認為，利用近體詩的格律規(guī)則，并結(jié)合該字在詩中的具體意義，可以有效化解近體詩中一些多音字音義的認定問題，至少要讓學(xué)生知道，在近體詩中有些字的讀音并不同于現(xiàn)代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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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Research on the Pronunciation and Paraphrase of a Polyphonic Chinese Characters

in the Metrical Poetry

Chang Zhiwei

（School of Literature， Zhoukou Normal University， Zhoukou 466001， China）

Abstract：According to the rhythm and prosody characteristics of metrical poetry， refer to the specific meaning of the polyphonic Chinese characters in the poem. It can help tenchers to determine the pronunciation and meaning of the polyphonic Chinese character. In order to avoid misinterpretation， we can use the tones， sentence patterns， and prosodic features of regulated verse to judge the specific pronunciation and interpretation of the polyphonic Chinese character in the poem.

Key words：Chinese textbook;regulated verse;teaching;polyphonic Chinese characte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