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永康
(廣東外語外貿(mào)大學 中國語言文化學院,廣東 廣州 510420)
《一樁事先張揚的兇殺案》是哥倫比亞著名作家加西亞·馬爾克斯于1981年創(chuàng)作的小說,也是馬爾克斯作品中最為優(yōu)秀的小說之一。小說通過敘述小鎮(zhèn)青年圣地亞哥·納薩爾在幾乎所有人都知道維卡里奧兄弟要殺他卻沒有人及時告知他的情況下,被維卡里奧兄弟殘忍殺害的故事,書寫了“一樁事先張揚的兇殺案”。在重述這場兇殺案的過程中,馬爾克斯將個人獨特的敘事設計融入作品當中,通過把故事拆分成離散而神秘的故事碎片,使小說以不同于尋常的方式來敘述整個故事。本文試圖從離散性敘事和神秘性敘事兩個方面出發(fā)來分析馬爾克斯在《一樁事先張揚的兇殺案》中的敘事設計。
敘事場景的不斷切換是小說離散性敘事設計中的一個重要方面。小說構建了一定數(shù)量的場景,故事敘述也在這些場景中密集切換,使整部小說敘事呈現(xiàn)出凌亂、分散的特點。如小說的第二部分敘述了巴爾亞多·圣羅曼與安赫拉·維卡里奧相識、結婚再到退婚的過程,整部分內(nèi)容在九個場景里密集切換,作者放棄了詳細的描寫,使每一個場景中的故事單元都變得碎片化,整個部分也呈現(xiàn)出敘事的離散性。但小說故事并未因離散性的切換而變得混亂,這些因場景分割而邏輯顛倒的故事單元點內(nèi)里存在著將離散的點組合成一個完整故事的規(guī)律。小說第三部分是對兇殺案發(fā)生前情景的敘述。作者通過鎮(zhèn)上人物的直接引語,或者敘述者“我”的轉述與記錄,將行兇者維卡里奧兄弟和被害者納薩爾一個上午之內(nèi)的行蹤用場景敘述串聯(lián)起來[1]。小說第三部分在敘述中同樣在大量離散的敘事場景中切換,但這些場景的故事單元共同組成兇殺案發(fā)生前的情景。而第二部分的九個敘事場景也同樣組成了一個完整的關于相識、結婚、退婚的故事。馬爾克斯對正常邏輯的顛倒,恰恰破壞了傳統(tǒng)的起承轉合的整體感和一致性[2],體現(xiàn)了小說新穎的敘事設計;而敘事場景的密集切換,則充分體現(xiàn)了小說“離散”而不“散亂”的敘事設計。
1.2.1 外在的敘事者
外在的敘事者指在小說表層敘事層上進行敘事的敘事者,通常以回憶或講述整個小說故事的方式來進行敘事。在《一樁事先張揚的兇殺案》里,外在的敘事者便是跳脫故事參與者身份,對整個兇殺案進行采訪與調查的“我”。作為小說的外在敘事者,“我”常常穿插在各個故事場景的間隙,把故事時間從過去拉回到現(xiàn)在,在舒緩故事節(jié)奏的同時又為進入新的故事單元提供過渡。如“過了些年,當我為撰寫這篇報道回到故鄉(xiāng)搜尋最后的證據(jù)時,我發(fā)現(xiàn)約蘭達·德希烏斯在這里度過幸福生活的痕跡也都消失了”[3]90便是從巴爾亞多·圣羅曼離開別墅的場景切換到別墅的物品不翼而飛的場景時對故事敘述節(jié)奏進行的舒緩處理。而“當我重返這個被遺忘的小鎮(zhèn),想將散落的碎片重新拼成記憶之鏡時,我看見她臥在吊床上,苦熬暮年的最后光陰,她曾經(jīng)就在這同一張吊床上用同樣的姿勢端詳自己的兒子”[3]4則把讀者從納薩爾的夢境拉回到“我”所在的時間點,并在這種過渡下再進入介紹納薩爾基本情況的故事單元。
作為外在敘事者的“我”還常在故事敘述中對某件事情加以評論。如在談及命案的兇手孿生兄弟時,小說寫道:“那兩個人是孿生兄弟佩德羅·維卡里奧和巴勃羅·維卡里奧,當時二十四歲。他們長得非常像,很難分辨出來?!麄兿嗝渤舐?,但心地善良?!A審報告上這樣措辭。我從小學起就認識這兩個人,換作是我我也會這么寫?!盵3]13突然插入的評論打破了故事的線性敘事,是小說敘事離散性設計的體現(xiàn)。
1.2.2 內(nèi)在的敘事者
內(nèi)在的敘事者指在小說里層敘事層上進行敘事的敘事者,這類敘事者常常是小說故事的一個人物,其通過參與故事的方式來對故事進行敘述。在《一樁事先張揚的兇殺案》里,內(nèi)在的敘事者包括跳脫表層敘事而參與到故事當中的“我”和小鎮(zhèn)的其他居民。小說內(nèi)在敘事者包括了作為故事參與者的“我”。與在表層敘事的“我”不同,作為故事參與者的“我”是以小鎮(zhèn)居民的身份參與到故事中的。小說設計的巧妙之處在于,“我”集“人物敘述者”和“外在式敘述者”于一身,試圖找出兇殺案的前因后果[4]。作為小鎮(zhèn)居民的一員,“我”常常參與到故事中,成為某些故事情節(jié)的見證者,如在“我們走下山丘時,我弟弟邀請大家去市場上的小飯館吃炸魚,但圣地亞哥·納薩爾不愿去,他想在主教到來之前睡上一個小時”[3]69中,“我”便見證了圣地亞哥·納薩爾結束婚禮狂歡后和我們告別回家的情節(jié),而作為和納薩爾在婚禮上一同狂歡的其中一個好友,“我”便承擔著同故事敘述者的身份。這種身份雖然限制了“我”的故事敘述能力,但是使“我”在敘述中更多地擔當起與讀者分享、交際和證明文本信息的職能[5]。從外在敘事者的“我”到內(nèi)在敘事者的我的切換,是小說敘事者多元化的證明,也是小說敘事設計離散性的體現(xiàn)。
除了作為內(nèi)在敘事者的“我”以外,小鎮(zhèn)上的其他居民也是這部小說的內(nèi)在敘事者。馬爾克斯在小說中加入了大量的人物作為小鎮(zhèn)的居民來參與故事的敘述,不同的人物從他們各自的視角出發(fā)追憶同一事件在不同時刻發(fā)生的狀況,類似于立體派的繪畫技巧[4]。短短九萬字的小說當中,光是有名字的敘事者便有四十四位之多。從里層敘事層的角度出發(fā),他們不僅是故事的參與者,也是故事的觀察者。每個觀察者都有著自己與其他觀察者不同的時間,“事件”變成了私人語言的事實。觀察者與事件參與者可以重合,也可以不重合,而彼此之間也因視角、立場的不同,對同一事件的認知也產(chǎn)生了不同[5]。通過大量的間接引語,小說的敘事者不斷切換,故事的時間也不斷被打斷,使整部小說呈現(xiàn)出敘事設計上的離散性。
神秘性敘事設計是另一種敘事設計。馬爾克斯小說通常充滿神秘色彩,故事情節(jié)安排也讓人不可思議,在敘事設計上,則表現(xiàn)為神秘性敘事設計,包括魔幻現(xiàn)實主義的敘事色彩和巧合性情節(jié)的穿插安排。
魔幻現(xiàn)實主義的敘事色彩是這部小說神秘性敘事設計的一個方面。馬爾克斯的小說中幾乎都存在魔幻現(xiàn)實主義的色彩,《一樁事先張揚的兇殺案》也不例外。如“一個女仆抖弄枕套想取出枕頭的時候,手槍摔到地上走了火,子彈擊穿房間里的櫥柜,透過廳堂的墻,像在戰(zhàn)場上似的尖嘯著飛過鄰居家的餐廳,把廣場另一端教堂主祭壇真人大小的圣徒像打成了一堆石膏粉末”[3]3,4便以超脫現(xiàn)實的想象描繪手槍走火后子彈的軌跡,敘事極富魔幻現(xiàn)實主義的色彩。而作者的另一篇小說《百年孤獨》當中也有類似的描寫:“何塞·阿爾卡蒂奧剛關上臥室的門,一聲槍響震徹全屋。一道血線從門下涌出,穿過客廳,流到街上,沿著起伏不平的便道徑直向前,經(jīng)臺階下行,爬上路欄,繞過土耳其人大街,右拐又左拐,九十度轉向直奔布恩迪亞家,從緊閉的大門下面潛入,緊貼墻邊穿過客廳以免弄臟地毯,經(jīng)過另一個房間,劃出一道大弧線繞開餐桌,沿秋海棠長廊繼續(xù)前行,無聲無息地從正給奧雷里亞諾·何塞上算術課的阿瑪蘭妲的椅子下經(jīng)過而沒被察覺,鉆進谷倉,最后出現(xiàn)在廚房,烏爾蘇拉在那里正準備打上三十六個雞蛋做面包。”[6]118兩者描寫異曲同工,都極具魔幻現(xiàn)實主義色彩,體現(xiàn)了馬爾克斯小說的神秘性敘事技巧。
巧合性情節(jié)的穿插安排是神秘性敘事設計的另一方面。原本有無數(shù)次機會可以避免“事先張揚的兇殺案”的發(fā)生,但兇殺案還是殘忍地發(fā)生了。究其原因,除了小鎮(zhèn)居民的“群體性失語”外,還有許多巧合性情節(jié)的發(fā)生。小說的巧合性情節(jié)主要體現(xiàn)在人物行為的反常當中,“克里斯托·貝多亞,始終無法解釋為什么在主教到達之前他竟不由自主地在祖父母家待了兩個小時,而沒有回父母家休息。他的父母一直坐到天亮,急著想把關于兇殺的傳聞告訴他?!盵3]101同樣出現(xiàn)反常巧合的人物甚至包括納薩爾,“后門用處最多,從這里可以直接去往馬廄和廚房,而且它還臨著通向新碼頭的大街,無須從廣場繞行。正門除了節(jié)日以外,通常都上著門閂。然而,要殺圣地亞哥·納薩爾的人恰恰就守在正門,而不是后門;圣地亞哥也正是從這扇門走向碼頭去迎接主教的,盡管為此他不得不圍著院子繞上一圈。”[3]10這些在小說中穿插安排的巧合性情節(jié),給這樁兇殺案抹上了神秘色彩,也是小說敘事設計神秘性的體現(xiàn)。
綜上,《一樁事先張揚的兇殺案》具有其獨特的“離散性敘事”和“神秘性敘事”兩個方面的敘事設計。正是這些獨特的敘事設計構成了小說光怪陸離的本身,也使得它成為馬爾克斯最重要的代表作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