搶在老大之前的“美國小伙伴”們

姜浩峰

毛澤東1961年9月23日在武漢接見到訪的英國著名軍事家蒙哥馬利元帥（左）。

“一批30名留學生已被派往中國以繼續(xù)在各個領域深造?！边@是西班牙埃菲社2月8日發(fā)自尼加拉瓜首都馬那瓜的一則報道。

當?shù)貢r間2021年12月9日下午，尼加拉瓜政府宣布斷絕與臺灣當局所謂的“外交關系”。兩個小時以后，北京時間12月10日上午10時，中華人民共和國宣布與尼加拉瓜復交。在兩國復交的《聯(lián)合公報》中，尼加拉瓜共和國政府承認世界上只有一個中國，中華人民共和國政府是代表全中國的唯一合法政府，臺灣是中國領土不可分割的一部分。由此，尼加拉瓜成為了第181個同中華人民共和國建立正常外交關系的國家。

今年1月18日，外交部副部長樂玉成在中國人民大學主辦的2022宏觀形勢年度論壇發(fā)表開幕特別演講時表示：“去年尼加拉瓜與中國復交，代表了人心所向、大勢所趨，代表了國際公義、歷史必然。搞臺獨、鬧分裂，臺灣當局的路必然會越走越窄，終將走向窮途末路，成為孤家寡人，‘邦交國’歸零是早晚的事。中國必須統(tǒng)一，也必然統(tǒng)一，這是不可阻擋的歷史進程?！?/p>

樂玉成在演講中，還提到美國口口聲聲奉行一個中國政策，行動上卻時常“掏空、虛化一中政策”。一些處于“美國后院”的拉美國家、南太平洋島國曾長期被美國所操控，外交獨立、自主性被破壞殆盡。哪怕1979年1月1日中美建交以后，這些國家也長期無法跟在美國后面與中華人民共和國正常交往。反倒是美國的一些小伙伴，亦即其主要的西方盟友，在20世紀70年代初與新中國建立起大使級外交關系。而這一時間節(jié)點，恰恰與尼克松訪華有關。

1971年7月15日上午，剛開完一上午的內(nèi)閣會議，時任日本首相佐藤榮作還沒走出會議室，秘書就把一份備忘錄送到了他的面前。看完這份備忘錄，佐藤榮作臉色為之一變。原來，這份備忘錄上寫道：“基辛格博士于7月9日至11日訪問了中華人民共和國。尼克松總統(tǒng)將于明年5月之前訪華。尼克松將在日本東京時間11時30分發(fā)表電視講話。”

佐藤榮作抬腕看表，此時是11時27分，距離尼克松的電視講話開始的時間只有3分鐘。這則消息，對他來說，猶如晴天霹靂，連外交斡旋，或者做些準備的時間都沒有。日本該如何做？佐藤榮作明明記得，在1970年末自己作為首相赴美訪問時，尼克松對自己說，“關于對華政策將來的發(fā)展，將繼續(xù)與貴國密切聯(lián)系和協(xié)商”。尼克松那樣子，就差拍胸脯保證了。而從那次赴美直至看到這份備忘錄之前，佐藤榮作壓根沒有感覺到美國在對華政策方面的變化。佐藤榮作從臺北方面得到的消息，則是1971年4月，尼克松的代表墨菲給蔣介石遞話，要求蔣介石接受在聯(lián)合國內(nèi)出現(xiàn)中華人民共和國席位的準備。在佐藤榮作的理解，那就是美國對未來世界局勢的一種安排。日本只要跟上美國的這種安排，適時與中華人民共和國打交道即可。

從二戰(zhàn)之后的經(jīng)歷來看——無論是其親哥哥岸信介當首相，還是他自己出山，必須時時謹記在美國面前保持乖乖聽話的模樣。回想1964年5月，沖擊自民黨總裁位子的時候，佐藤榮作團隊曾起草2萬余字的競選政策綱領《向明天的戰(zhàn)斗》草案。其中專門提到對華政策——“由于中共也期待和平共處的路線，可以以政經(jīng)分離為原則在經(jīng)濟、文化、交通、新聞記者、人員交流等一切可能的領域，加深日本與中國的接觸?！碑敃r，佐藤榮作甚至稱，“要與中共在經(jīng)濟合作方面自信地推進，對中共不采取封鎖政策。在將來應該持這樣的立場，即實際支配和代表了中國大陸7億人民的中共政府不參加國際社會的話，真正的裁軍和國際經(jīng)濟關系調(diào)整都是無法實現(xiàn)的，期待中共政府早日進入國際社會?！比欢籼贅s作團隊起草的這么大段在當時看來對新中國表達善意的話，其實對當時的日本來說也是相當務實的想法，卻遭到了美國方面的打壓。美國要求佐藤榮作以其競選宣言草案中另一段話為從政圭臬，圍繞美日關系以及美國與蔣介石臺灣當局的關系來行事，凡事要慎重。5月12日，在競選政策綱領討論會上，佐藤榮作決定放棄承認新中國的提法，繼續(xù)以臺灣當局為“正統(tǒng)”。

1956年，在北京展覽館舉辦的首屆日本商品展覽會上展出的日本產(chǎn)品。

當年6月27日，佐藤榮作正式發(fā)表《向明天的戰(zhàn)斗》。這一份定稿，不僅刪除了對華積極認識方面的表述，對中日政治問題絕口不談，還擴充了“日美間存在深厚的信任和友誼”這一部分的表述?！缎旅裰芸酚浾咦⒁獾?，在2008年12月22日，日本外務省解密檔案顯示，1965年1月13日，佐藤榮作訪美期間，曾向時任美國國防部長羅伯特·馬克納馬拉請求，一旦中日之間發(fā)生戰(zhàn)爭，希望美方能盡快對中國實施核打擊。他還說，如果從陸地上修建核設施比較復雜，則美國不妨從海上對中國實施核打擊。馬克納馬拉對此表示，技術上完全沒有問題。

如今回看這段歷史，佐藤榮作其實有兩大誤判——其一，中國已經(jīng)在1964年10月16日試爆原子彈成功，成為世界上第五個擁有原子彈的國家，此時，正視中國不成的日本，反而請美國在一定條件下對華實施核打擊，是將自己置于很不利的境地，更何況在朝鮮戰(zhàn)爭期間，美國都不敢對中國動用核武器;其二，隨著二戰(zhàn)之后國際局勢的逐步演進，中美一定會選擇時機坐下來談，日本在無法表示對華友善的情況下，反過來請美國對華發(fā)狠，只可能將自己變作被人利用的籌碼。

隨著尼克松訪華成真，佐藤榮作終于無法坐穩(wěn)日本首相之位。1972年，在其辭職以后，田中角榮勝選，擔任日本首相，任用大平正芳為外相。在田中內(nèi)閣第一次會議上，他就表示，“要加快與中華人民共和國邦交正?；牟椒ァ薄Ｋ€表示：“充分理解”中國政府一貫主張的中日邦交正?；瓌t，即一、中華人民共和國政府是中國的唯一合法政府;二、臺灣是中國領土的一部分;三、日臺條約是非法的、無效的。大平正芳外相說得更加明確：為實現(xiàn)邦交正?；?，首相或外相有必要在某個時期訪華。

中方對日本政局的變動極為敏銳。在田中角榮首次內(nèi)閣會議的三天以后，周恩來總理派中日友協(xié)副秘書長孫平化率上海舞劇院訪問日本，在進行演出的同時，找機會向田中角榮發(fā)出訪華邀請。

1972年9月25日，周恩來（左）會見日本內(nèi)閣總理大臣田中角榮（右）。雙方經(jīng)過幾輪會談，9月29日，中日正式建交。

9月25日，田中角榮訪華。當晚的宴會上，田中用一句“我國給中國國民添了很大麻煩”來表述侵華戰(zhàn)爭，引起中方不快。第二天，周恩來對此提出了嚴肅意見。9月27日，田中角榮見到毛澤東主席。毛澤東問到此事，田中答：“我們準備按照中國的習慣來改?！泵珴蓶|進一步告誡說：“只說句‘添了麻煩’，年輕人也不會滿意。在中國，這是把水濺到女孩子裙子上時說的話。”一句輕松的俏皮話，點出了問題的實質(zhì)。

此后，中日雙方起草的聯(lián)合聲明提到，“日本方面痛感日本國過去由于戰(zhàn)爭給中國人民造成的重大損害的責任，表示深刻的反省”。9月29日，中日建交。

在送別田中角榮之后，周恩來曾評價他“比尼克松勇敢”。畢竟，田中角榮從上臺，到實現(xiàn)中日邦交正?；?，僅僅用了84天。而接受《新民周刊》記者采訪的日本方面研究這段歷史者如此說：“與你們中國不同，二戰(zhàn)之后，日本領土上有美軍駐扎的。日本凡事要看美國臉色。但日本又想有所作為。比如在對華關系上，早在20世紀五六十年代就采取了‘民間先行’的辦法來促進中日交往。而一旦感覺到美國的對華政策有變，日本的轉(zhuǎn)身速度竟然比美國都快，憋著勁搶跑道，這并不奇怪。”這位研究者還告訴記者，日本政治人物的隱忍，有時候確實有令人看不懂的地方。比如佐藤榮作曾經(jīng)請美國對華進行核打擊，可此后他竟然因為提出“無核三原則”而獲得諾貝爾和平獎。佐藤榮作的侄外孫安倍晉三同樣頗為隱忍，在任上與中美都有周旋。卸任以后卻又是另一番姿態(tài)。

與日本不同，同為島國、同為美國盟友的英國，早在1950年1月6日就宣布，承認中華人民共和國中央人民政府為“中國法律上之政府”。有不少媒體、評論人士至今都認為，英國是由于當時占據(jù)了香港地區(qū)，害怕解放軍一舉拿下香港，而不得不務實地承認新中國政權。

確實，隨著1949年10月14日廣州解放，中國人民解放軍的先頭部隊已經(jīng)抵達深圳河畔羅湖橋頭，理論上隨時可以收回香港。可如果回看歷史的話，英國做出如此選擇，理由并非如此簡單。作為老牌帝國主義國家，英國當時的全球霸權瀕臨解體。未來，是唯美國馬首是瞻，還是需要一定靈活性？1948年12月，時任英國外交大臣貝文向內(nèi)閣提交了一份備忘錄稱，在必要的時候要與中國的新政府建立非正式的外交關系，沈陽、天津、北平的英國領事館都沒有撤。當時的中國，國共內(nèi)戰(zhàn)，淮海戰(zhàn)役正在進行中。此后，在渡江戰(zhàn)役時，英國軍艦“紫石英”號亦曾在南京江面惹事而遭到人民解放軍炮擊、趕跑?？闪硪环矫妫?949年3月，英國內(nèi)部已經(jīng)決定一旦新中國成立就適時承認，并將這一決定通報了美國。

除了因為占據(jù)香港以外，英國于1949年11月1日向美國方面送交的一份備忘錄，將其與初成立的新中國打交道的原則解釋得很清晰了。英國準備在中國“門內(nèi)留一只腳”，原因大致有二：其一，“蘇聯(lián)及其衛(wèi)星國已經(jīng)承認中共政府，一大批俄國技術人員已經(jīng)到達華北”，英方預計如果由蘇聯(lián)力量完全影響中共政府，對西方并不利;其二，英國認為自身在華經(jīng)營多年，如果就這么完全放棄“數(shù)量很大并有著很長歷史”的貿(mào)易利益，也太不劃算了。

戴高樂在法國總統(tǒng)府會見記者時說：“中國是古老的國家，歷史悠久，人民吃苦耐勞?？傆幸惶熘袊鴷姶笃饋?。”

得知英國的決定，時任美國總統(tǒng)杜魯門震怒了。美方簡直不敢相信——“五眼聯(lián)盟”竟然可以不統(tǒng)一行動。所謂“五眼聯(lián)盟”，緣起于二戰(zhàn)時期美英之間情報共享的“優(yōu)庫薩”（UKUSA）體系。在1948年，英國又拉著加拿大、澳大利亞、新西蘭進入這一情報共享體系。“五眼聯(lián)盟”有個特點——都是盎格魯撒克遜國家。這就決定了英國在承認新中國的同時，又不敢過分得罪美國。其在與新中國達成代辦級關系之際，又對外宣稱，這并不改變與美國一起“反對共產(chǎn)主義的長期目標”。隨著朝鮮戰(zhàn)爭爆發(fā)，西方對華貿(mào)易禁運等，英國與新中國的進一步談判表面上中斷了。可雙方聯(lián)系渠道并沒有中斷。隨著尼克松訪華，1972年3月13日，中國和英國在北京簽署聯(lián)合公報，雙方建立大使級外交關系。同一年12月21日、22日，澳大利亞、新西蘭先后與中華人民共和國建交。

在“五眼聯(lián)盟”中，第一個與新中國建立大使級外交關系的是加拿大。1955年、1958年、1963年，加拿大曾三次拿出了承認新中國和改善加中貿(mào)易關系的方案，可生生被艾森豪威爾、肯尼迪、約翰遜這三任美國總統(tǒng)的強烈反對給壓下了。但即便如此，在日后見面時，周恩來曾對1968年4月接任加拿大總理的皮埃爾·特魯多說：“中國非常感謝加拿大的慷慨，在‘三年困難時期’，當別國不賣糧食給我們時，是你們賣給了我們小麥?！?/p>

1973年，周總理教老特魯多使用筷子。

皮埃爾·特魯多是現(xiàn)任加拿大總理賈斯汀·特魯多的父親。在上任總理之后，老特魯多親自推動加拿大的外交系統(tǒng)，在瑞典首都斯德哥爾摩與中國進行了長達20個月的溝通，終于拿出了中加建交方案——兩國在1970年10月13日建交。老特魯多在加中建交公報中選擇的有關“一個中國”問題的措辭，日后亦為不少西方國家所應用。

如今回看，“五眼聯(lián)盟”殊途同歸，除了美國等到20世紀70年代末才與新中國正式建交以外，其他四國都在70年代初與新中國建立大使級外交關系。特別是英國、澳大利亞、新西蘭等，與日本、聯(lián)邦德國、希臘、荷蘭、盧森堡、墨西哥等國，都是在尼克松訪華之后一年內(nèi)，與新中國建立大使級外交關系的。當然，這也不代表全世界都為美國馬首是瞻?；乜?0世紀50年代初，以蘇聯(lián)為首的社會主義國家，以及印度、巴基斯坦、印尼、芬蘭、挪威、瑞典、列支敦士登等國就紛紛與新中國建交。在中華人民共和國重返聯(lián)合國之際，1971年與15個國家建交。這之后，再一次掀起建交高潮則是在90年代蘇東劇變以后，中國政府審勢度時，與獨聯(lián)體和東歐一些新國家建立了外交關系。

而在世界主要大國中，法國又是在外交上比較獨特的一個國家。早在1964年1月27日，中法就建立了大使級外交關系。當時的法國總統(tǒng)戴高樂不僅沖破了美國的阻撓，更預見到21世紀新中國的和平崛起。1964年1月31日，戴高樂在法國總統(tǒng)府會見記者時說：“中國是古老的國家，歷史悠久，人民吃苦耐勞?？傆幸惶熘袊鴷姶笃饋?。中國共產(chǎn)黨領導的是一個有效的政府，我們承認這一點就是承認世界的現(xiàn)狀?！比缃窕乜?，戴高樂的講話無疑仍具有現(xiàn)實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