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晨
咸豐三年(1853)五月,林鳳祥、李開芳、吉文元等率兩萬“老廣西”(太平軍精銳)從浦口誓師北伐,突破清軍“江北大營”防線后,快速穿越安徽,不出一個月就殺進河南,進逼歸德府。
太平軍北伐速度如此之快,離不開淮北捻軍的密切配合。太平軍過安徽時,為了響應太平軍北伐,著名的鹽梟張樂行等在安徽亳州雉河集(今安徽渦陽)集結捻軍起義,四處攻殺清軍。同時響應起義的還有一個張樂行販私鹽時的好友,名叫任乾,為捻軍藍旗首領,跟隨任乾一起起事的還有他的侄子任化邦。任化邦,小名任柱,安徽蒙城人。任化邦雖年僅二十歲左右,但彪悍無敵,尤其擅長用騎兵,可謂少年英雄。此后,任乾叔侄率領所部馳騁于蘇、魯、豫、皖,大河南北。1857年,任化邦隨張宗禹(捻軍重要將領,張樂行族侄)部捻軍渡淮南征,為藍旗主將,屢立戰(zhàn)功。次年,任乾戰(zhàn)死,隨后任化邦接替任乾成為藍旗旗主,后與張宗禹部聯(lián)合,活動于豫、鄂、陜等省。
嚴格意義上講,“捻軍”并沒統(tǒng)一指揮體系,旗主各自為政,彼此之間有著利益沖突。如1857年初,張樂行、龔德樹聯(lián)手,在大營中設宴款待藍旗旗主劉永敬、劉天臺。酒過三巡,龔德樹斥責劉永敬、劉天臺暗中勾結清軍,然后將兩人處死。
劉永敬、劉天臺被殺后,藍旗兵馬不服,任化邦率兵外出,表示抗議。(太平天國史研究專家羅爾綱認為,是任化邦與龔德樹定計殺死劉永敬、劉天臺,制止了藍旗的異動。)總之,“捻軍”這次內(nèi)部火拼,影響很大,為后來捻軍的分裂埋下了伏筆。
同治二年(1863)農(nóng)歷十月底,清軍苗沛霖(安徽鳳臺人,靠在家鄉(xiāng)舉辦團練抵御捻軍起家,后被清將勝保招撫)部圍蒙城兵敗,苗為部下所殺,任化邦收降苗部余眾,聲勢大振。
1864年7月,天京陷落后,任化邦與梁王張宗禹共推太平天國遵王賴文光為首領,組成新捻軍,仍用太平軍的旗號。大概在此前后,任化邦被封為魯王。1865年5月,清軍名將僧格林沁率萬余馬隊從河南一路追殺捻軍,將其趕到山東菏澤高樓寨。在這里,賴文光、任化邦、張宗禹等人制訂了將僧格林沁馬隊引入預設伏擊圈,而后步騎結合,將其殲滅的作戰(zhàn)方案。誘敵之任務,交給了最善于使用騎兵的任化邦。任化邦與僧格林沁交戰(zhàn)時,佯裝潰敗,一步步將其引到伏擊圈內(nèi)。待賴文光、張宗禹率步兵殺出時,任化邦突然調(diào)轉兵鋒,從兩翼包抄而來……此戰(zhàn),僧部被斬殺七千余人,內(nèi)閣學士全順,總兵何建鰲、額爾經(jīng)厄等將官被擊斃,僧格林沁則躲到麥田里,后被小兵張皮綆割喉,就此殞命。
僧格林沁部是清末的一支勁旅,曾生擒林鳳祥、李開芳,第二次鴉片戰(zhàn)爭時,在大沽口和京東防務中還曾擊敗英法聯(lián)軍,重傷英軍海軍司令何伯。因此,高樓寨之戰(zhàn)使得清廷大為震驚,急令兩江總督曾國藩為剿捻欽差大臣。曾國藩坐鎮(zhèn)徐州,拿出剿滅太平軍之拿手好戲——“結硬寨,打呆仗”,挖壕筑圩,堅壁清野,試圖利用運河、黃河、淮河等構筑起“河防戰(zhàn)略線”,慢慢縮小包圍圈,將捻軍逼進絕境。
可令曾國藩頭疼的是,此時的捻軍跟此前的太平軍完全不同,流動性極強,行蹤飄忽不定,特別是任化邦所部馬隊,每人擁有兩三匹快馬,日行數(shù)百里,所向無敵。任化邦又是一個十分機警和閃電般行動的人物。1866年夏天,捻軍大軍駐在近淮河的平羅山、常家鎮(zhèn)。這一帶,淮河水漲時,常常幾十里內(nèi)都成汪洋。此時,清軍駐營在高地,并計劃用一晚上的時間在十多里的范圍內(nèi)筑起七十五座堡壘,然后再按段掘壕,以達到迅速合圍捻軍的目的。
當時,清軍有兩營護輜重在后面沒有到來,還差四里闊地段沒有填扎營地。這一日,天氣忽然十分酷熱,任化邦已偵知了清軍計劃,并讓大軍扎好木筏,預備第二天渡過淮河,可當黃昏時候,軍中有人發(fā)現(xiàn)地上螞蟻成結隊不斷上樹,于是來向任化邦報告。任化邦知道大雨就要到來,立刻改變明天渡河的決定,傳令各營即刻拔營,二更時,捻軍迅速從清軍沒有填扎的缺口出險,而此時大雨已經(jīng)到來,直到第二天中午才停,接著又復傾盆而下,直到第三天晚上才稍晴,遙望捻軍駐地,已經(jīng)是波光萬頃……
這是羅爾綱在《任化邦傳》中提到的一個故事,他由此感嘆:“假使任化邦不是十分機警,當機立斷,并且閃電般行動,稍一徘徊,幾萬大軍就都要淹沒在大水里。”
等安徽巡撫英翰聞悉捻軍出險,捶胸頓足說:“坐縱群虎歸山了!”并馬上要率兵追擊,他的部將史念祖勸阻說:“任柱不死,天心難知,追必不及?!鼻遘娿吮?/p>
1866年,新捻軍在河南許州分兵,張宗禹所部西捻軍,沖出包圍,攻入陜西。同年九月,任化邦、賴文光部東捻軍一舉突破重兵把守的開封蘆花崗。曾國藩勞師無功遭貶,感嘆道:“任化邦之騎最悍,誠項羽之儔,人中之怪杰也。”而老百姓則稱贊:“論刀論槍數(shù)魯王!”
曾國藩的“河防計劃”破產(chǎn)后,清廷將剿滅捻軍的重任寄托在淮軍身上?;窜娫臼窍孳娨环种В鴩獮闁|征上海、江蘇,讓幕僚李鴻章回安徽合肥老家招募兵勇,并將湘軍十余營劃撥,歸其節(jié)制,這是淮軍之起源。相對于依仗儒學教化統(tǒng)軍的曾國藩,李鴻章則更看重洋槍、洋炮等現(xiàn)代化武器。所以,當時淮軍裝備洋槍、洋炮之比重遠遠高于湘軍。截至太平天國滅亡,李鴻章麾下淮軍四萬余人,洋槍兩萬桿,開花大炮數(shù)百門,算是一支勁旅。
由于裝備占優(yōu)勢,淮軍起初進展順利,將賴文光、任化邦等“東捻”追剿到湖北京山,準備將其就地全部殲滅。也許是淮軍過于輕敵,也許是他們還沒有真正領教任化邦的厲害,結果,淮軍悍將郭松林所部五千兵馬在京山被任化邦騎兵圍殲,陣亡四千余人,郭松林本人被砍斷左腳,淮軍名將張樹珊則斃命。此時,幸虧湘軍悍將彭毓橘(湖南湘鄉(xiāng)人,曾國荃表弟,后被捻軍所殺)殺到,否則郭松林必死無疑。
郭松林、張樹珊慘敗,四千余精兵被殲滅,東捻軍士氣大振。此時,李鴻章手中只有兩支勁旅可用:一是淮軍劉銘傳部一萬三千人,二是暫時受李鴻章節(jié)制的湘軍名將鮑超的“霆軍”一萬二千人。
1867年2月,鮑超會同淮軍劉銘傳在湖北尹隆河夾攻任化邦、賴文光的東捻軍。不過,劉銘傳為搶功,不等鮑超“霆軍”到來就率全部兵馬渡過尹隆河,分三路提前進攻捻軍,賴文光親率主力與劉銘傳正面戰(zhàn)斗,任化邦則率騎兵攻擊淮軍最薄弱的左路,待正面戰(zhàn)局陷入僵持時,任化邦突然率騎兵包抄而來,將淮軍截成兩段,首尾不能呼應,劉銘傳陷入絕境。眼看淮軍潰敗,劉銘傳失去了信心,只好脫下官服,準備束手就擒。這時鮑超的“霆軍”如期而至,猛攻東捻軍之背,東捻軍損失萬余人,劉銘傳得以逃走。
此次尹隆河大戰(zhàn),任化邦身先士卒,殺入敵陣,擊斃清軍總兵唐殿魁、唐履安等?;窜娫獾匠林氐拇驌簦糠盅髽岅牨粴灉?。李鴻章后來感嘆道:“任柱稱雄十年,擁騎萬匹,東三省及蒙古馬隊(指僧部),俱為戰(zhàn)盡,實今日第一等騎將好漢!劉省三、鮑春霆皆畏其鋒芒。”
1867年夏,東捻軍進入山東,李鴻章急忙調(diào)來二十萬大軍,11月將東捻軍圍困于蘇北贛榆一帶。但清軍仍十分畏懼任化邦,不敢貿(mào)然進攻,于是就用五品頂戴花翎、兩萬兩白銀收買了捻軍的潘貴升,并送其洋槍,要求其相機暗殺任化邦。
尹隆河大戰(zhàn)九個月后,劉銘傳與任化邦再次展開對決,與劉銘傳一起投入戰(zhàn)斗的還有善慶所部兩千名八旗騎兵。11月17日,清軍發(fā)起總攻,經(jīng)兩天的血戰(zhàn),雙方傷亡都非常大。后清軍向老百姓打聽捻軍蹤跡,都說:“已去青口一帶,離城很遠了。”于是,19日,清軍由城東進,天空中忽現(xiàn)大霧垂罩四野,昏不見人,太平軍突起,分為數(shù)路向清軍包圍,任化邦率馬隊直抄敵后。捻軍步騎協(xié)同配合,善慶軍先敗,劉銘傳軍也就要支持不住。忽地叛徒潘貴升從清軍里帶了一支馬隊,在大霧之中,假冒太平天國旗號,混入捻軍陣中,時任化邦正指揮捻軍將士向前沖殺,潘貴升趁機躥至任化邦身后,突然開槍偷襲,打穿任的腰肋,任化邦當時中彈身亡,潘貴升等見此高喊:“魯王受槍傷死了!”捻軍頓時慌亂,陣形大亂,劉銘傳則乘勢反擊,轉敗為勝。
捻軍名將任化邦就這樣身死敵手,他死后,部眾由其弟任三應代領,任三應后來在揚州渡河時戰(zhàn)死。
任化邦戰(zhàn)死四十五天后,東捻軍殘部被清軍用筑墻封河的辦法圍困在山東壽光縣彌河,萬余人被俘,近兩萬人戰(zhàn)死。再過二十天,遵王賴文光在揚州被執(zhí),后被“凌遲處死,傳首以徇”。至此,東捻軍敗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