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志國
金朝正大三年,大詩人元好問出任南陽府鎮(zhèn)平縣首任縣令。他上任之初,為了表達他勤政愛民、讓百姓安居樂業(yè)的美好愿望,特地在鎮(zhèn)平縣衙門口張貼了一副對聯(lián):“希冀文案無冤案,渴求鎮(zhèn)平永太平”。誰料想有人偏偏不“太平”,元好問剛剛上任,就遇到了一宗奇怪的爭奪布匹的案件。
農(nóng)歷三月十八這天,是鎮(zhèn)平縣城隍廟廟會,元好問極想趕廟會與民同樂,順便了解鎮(zhèn)平的鄉(xiāng)風(fēng)民俗。誰知他還沒出發(fā),就聽得衙門口“咚咚咚”三聲鼓響,原來是有人鳴冤告狀了!
元好問立馬升堂問案,早有衙役帶著一老一少兩人跪在堂前。老者是個盲人,約有六十歲上下;少年身強力壯,約有十六七歲。兩人異口同聲地向元好問訴說,是對方見財起意,要訛走自己的兩匹布,希望縣太爺為自己申冤做主。
元好問命衙役解開包袱,把布匹攤在文案上,然后命二人述說事情的經(jīng)過。
少年眼淚汪汪地對縣太爺說,今早他拉了幾捆柴進城趕廟會,臨行前,他娘把自家織的兩匹布用包袱包好,囑咐他順便到廟會賣掉,連同賣柴的錢合在一起,再多買些棉花,夠她紡織一春,度過春荒。半路上碰到這個老漢也要進城趕廟會,他想著盲人行路艱難,就扶他坐到車上。到城里下車時,老漢竟然把包袱緊緊抱在懷里不撒手,硬說這包袱是他的。少年最后叩頭說:“大人哪,沒有見過世上竟有這樣恩將仇報的人,望青天大老爺為我做主!”
少年剛剛訴罷冤屈,老人就聲淚俱下地向元好問哭訴:“青天大老爺呀,我瞎子的命苦??!小老兒今兒進城趕廟會賣布,原想著這個小青年一番好意,半路上捎我坐車進城,誰想到他早就起下不良之意,下車時硬說這兩匹布是他的!小小年紀便如此貪心,可見世風(fēng)日下,人心不古!望老爺替我做主,懲治惡少,以挽頹風(fēng)!”
嘿,可真是“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元好問望著這一老一少,捻著胡須,不動聲色地說:“看來,今日本官可要認真審一審這些布匹啦!”大堂上下人們無不吃驚——布匹又不會說話,元大人又如何能審布匹呢?
大家都“唰”地把目光投向大堂,看元大人如何來審布匹。只見元好問把兩匹布一塊一塊地翻看,反復(fù)審視著布匹成色瑕疵,并用雙手卡算著布匹的長短尺寸。接著,更加詭異的事情發(fā)生了:只見元好問認真地把布匹合攏在一起放在嘴邊,好像在對著布匹竊竊私語,然后用包袱包好,把包袱放在耳邊,似乎在傾聽布匹對自己說話。最后,元好問笑著對那一老一少說:“剛才布匹告訴我,布匹上有特殊的記號,你倆誰能說出布匹上有啥記號?”
面對元大人提出的問題,少年一臉茫然,干瞪眼說不出話來。盲人老漢馬上接口說:“啟稟大老爺,我發(fā)現(xiàn)我家的布匹梢頭的邊沒有鎖好,怕它的邊線進一步糜散,就在上邊打了兩個結(jié),請大人明察?!?/p>
元好問看著盲人老漢,微笑著點了點頭。賣柴少年見狀,目瞪口呆說不出話來。元好問進一步問賣柴少年:“我說小伙子啊,你進城賣布,既然不知布匹上有啥記號,就應(yīng)該知道布面的長短寬窄?,F(xiàn)在,你來說說布面尺寸是多少?”
聽了縣太爺?shù)奶釂?,少年更是抓耳撓腮、滿面通紅地告訴元好問,他今天是進城趕廟會賣柴的,賣布只是捎帶,他娘又沒有告訴他布面的尺寸,全憑交易時再用尺子丈量。盲人老漢一見少年答不上來,連忙接口說:“啟稟大老爺,我家的布面一尺二寸寬,兩丈四尺長,兩匹布的長短寬窄一樣,望大人明斷!”聽了老漢的話,元好問對老漢又是一番點頭微笑。
案子審到這一步,是非曲直似乎已見分曉。衙役們私下對賣柴少年指指戳戳,紛紛小聲議論,議論他不該欺侮可憐的瞎眼老漢,期盼著元大人為老漢做主。元好問端坐大堂,一副氣定神閑的樣子,接著對賣柴少年說:“年輕人哪,記得剛才是你敲的堂鼓,像你這樣一問三不知,叫本官如何為你做主?我再問你,你家的織布機安放在哪間房?織布機旁還有何物?這你總該知曉吧?”
少年馬上告訴縣太爺,因為自己家里窮,織布機就安放在南屋草棚里,織布機旁還拴著幾只老山羊。元好問一聽就笑了,大堂上下人等也都笑了。盲人老漢也笑著揶揄少年:“像這樣把織布機安放在羊圈里,不是在出洋相嗎?沒聽說過人在羊圈里還能干出‘細活’?還能織出這樣的好布匹?”
聽了盲人老漢的話,元好問順著他的話說:“是啊,我觀這兩匹布,確實是上等的好布??!棉線細密,勻?qū)嵐饣?。單看這著色,布匹染得黑藍黑藍的,真是人見人愛呀!”
盲人老漢忙接口說:“大人有所不知,我外甥就是開染坊的,他敢不給我的布染得光鮮點兒?只有著色足,才能賣好價呀!”
想不到這時大堂上下突然像炸了鍋,“哄——”的一聲發(fā)出一陣大笑。盲人老漢還以為自己說得有趣,也翻著白眼珠子跟著傻笑。這時,只聽驚堂木“啪”地響了一聲,眾人的笑聲戛然而止。接著就聽元大人對盲人老漢喝道:“呔,大膽老翁,竟敢為老不尊,以怨報德!告訴你吧,這是兩匹白布,哪來染過的痕跡?分明是你坐了人家的車,又來訛人家的布,真是豈有此理!”
聽到元大人對自己發(fā)怒,盲人老漢頓時如五雷轟頂,但他仍在極力狡辯:“大人哪,小老兒眼瞎,就算弄不清白布藍布,可是我說的布匹的記號、長短寬窄,可是分毫不差呀!大人您憑啥就斷定這兩匹布不是我的?”
元好問見老漢還在強辯,反而平靜下來,不疾不徐地問道:“我來問你,你既為雙目失明之人,又如何能‘發(fā)現(xiàn)’有一匹布的邊沒有鎖好?分明是你用手‘摸’出來的;再來說布匹的長短寬窄尺寸,也是你用手‘卡’出來的!可惜你用手‘卡’的功夫還不到家。我來告訴你吧,每匹布是一尺三寸寬,兩丈五尺長,比通常每匹布寬一寸、長一尺,可見織布的是厚道人家,絕不會是你這種精明奸巧之輩!”元好問說著讓衙役拿尺子來量,果然分毫不差。
元好問一席話,說得盲人老漢頭上直冒虛汗,但他還在沒理辯三分:“大人斷案明察秋毫,小老兒十分敬佩。只是在下弄不明白,大人為啥要問織布機安放在何處?”元好問聽后,讓衙役與盲人老漢分別細聞布匹,看看上面散發(fā)著什么樣的味道。眾人按照吩咐,依次聞過,都說上面有一絲淡淡的羊膻味。
元好問斬釘截鐵地說:“本官剛才在‘審’布匹時,就聞到羊膻味了。如果織布機旁不是長期拴著山羊的話,布匹上斷不會有此羊膻味的??梢娰u柴少年說的句句都是實話!”
這時,盲人老漢再也無可狡辯,只好磕頭認罪,乖乖地招供了事情的經(jīng)過。原來盲人坐上車之后,摸到車上有個包袱,就借口害怕包袱掉下他看不見,要把包袱緊緊地抱在懷里,少年只當他是好意,就答應(yīng)了。路上,盲人老漢摸出包袱里是兩匹布,就見財起意,他先把布梢頭的線打了個結(jié)作為記號,再用手卡量了布的長短寬窄,并根據(jù)布的層數(shù),計算出了布匹的尺寸。本想著萬無一失,誰料想元大人料事如神,三下五除二就使自己露出了馬腳。
元好問隨即把布匹斷給了賣柴少年,懲戒了盲人老漢。他智審布匹的公案隨即傳遍了四里八鄉(xiāng),鎮(zhèn)平縣境內(nèi)那些??坑炗烌_騙的人,聞聽新來的縣太爺斷案如此了得,也都收斂起來。從此以后,正如元好問所愿,衙門里的訴訟案件明顯減少,鎮(zhèn)平一帶確實比過去太平多了。
選自《故事會》2021年秋期增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