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獨伊 百年丹心猶未改

劉錦鑫

“一生淡泊名利，從不向黨伸手，從不搞特殊化，始終保持共產(chǎn)黨員的精神品格和崇高風范?！边@是頒授“七一勛章”時對瞿獨伊的描述，更是她一生的真實寫照。

百年壽，千古情。

“七一勛章”獲得者、黨的早期領導人瞿秋白之女瞿獨伊，因病醫(yī)治無效，于2021年11月26日在北京逝世，享年100歲。

在新中國開國大典上，她用俄語向全世界播出毛澤東的講話。作為我國第一批駐外記者，她赴莫斯科建立新華社記者站，其間多次擔任周恩來和中國訪蘇代表團的翻譯。

“一生淡泊名利，從不向黨伸手，從不搞特殊化，始終保持共產(chǎn)黨員的精神品格和崇高風范。”這是頒授“七一勛章”時對瞿獨伊的描述，更是她一生的真實寫照。

賡續(xù)血脈傳承精神

瞿獨伊的一生見證了中國共產(chǎn)黨的百年奮斗史。

1928年6月，中國共產(chǎn)黨第六次全國代表大會在莫斯科近郊召開，是中國共產(chǎn)黨歷史上唯一一次在境外召開的全國代表大會。瞿秋白、周恩來等領導人作為正式代表赴會。年僅6歲的瞿獨伊跟隨父親瞿秋白和母親楊之華來到莫斯科參會。她當時還不明白到會的意義，但卻感到這是一件了不起的大事。后來回憶，她依稀記得曾為代表做過掩護，休會時為代表表演，這樣的經(jīng)歷對她來說終生難忘。

1930年，全國籠罩在白色恐怖之中。在蘇聯(lián)的瞿秋白和夫人楊之華接到回國開展地下工作的任務，為了方便工作，年幼的瞿獨伊被留在了蘇聯(lián)伊萬諾沃國際兒童院。小獨伊堅強獨立，很快適應了沒有父母在身邊的日子。一直到1942年，瞿獨伊都在蘇聯(lián)生活和學習。

1935年，瞿獨伊到烏克蘭游學，她偶然從報紙上看到了瞿秋白英勇犧牲的消息，頓時頭暈目眩，失聲大哭，昏倒在地。那一年，她年僅14歲。

關于瞿秋白慷慨就義時的場景，《大公報》記者曾經(jīng)記錄下當時的情形：“瞿秋白至中山公園，全園為之寂靜，鳥雀停止呻吟。秋白信步行至亭前，已見菲菜（韭菜）四碟，美酒一甕。彼獨坐其上，自斟自飲，談笑自若，神色無異。”

瞿秋白犧牲后，瞿獨伊常常回想起和父母相伴的日子，“我永遠也忘不了有一次父母來看我，帶我到兒童院旁邊的河里去撐木筏玩，父親拿著長竿用力地撐，我和母親坐在木筏上。后來，父親引吭高歌，我和母親也應和著唱，一家人其樂融融。每當回想起來，都使我受到鼓舞，感到有力量，也很溫馨?！边@樣的力量伴隨著瞿獨伊堅定地踏上了革命道路。

身陷囹圄堅貞不屈

異國他鄉(xiāng)的成長經(jīng)歷和失去父親的打擊沒有讓瞿獨伊消沉，反而鍛造了她不屈不撓的性格。

1941年蘇德戰(zhàn)爭爆發(fā)，根據(jù)組織上的決定，瞿獨伊與母親楊之華及當時在蘇聯(lián)工作的同志起程經(jīng)新疆回國。1942年，當?shù)剀婇y盛世才投向國民黨，軟禁、逮捕了包括她們母女在內的中共在疆人員及家屬150余人。為了給被關押的共產(chǎn)黨員制造壓力，迫使其叛黨或脫離組織，盛世才千方百計折磨獄中的共產(chǎn)黨員家屬。楊之華和瞿獨伊所在的監(jiān)獄里大部分是婦女同志，還有20多個幼小稚嫩的孩子，有些甚至是在牢里出生的，還有一些重病號和殘疾軍人。獄中條件極其惡劣，環(huán)境潮濕陰暗，一日兩餐只有故意摻了沙子的發(fā)霉饅頭，偶爾才有爛白菜湯。很多人遭受了殘酷的嚴刑拷打。其間，陳潭秋、毛澤民、林基路等烈士舍生取義。

“歲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宾莫氁炼啻文慷脭橙搜褐赣H去受審的場景，聽到楊之華大聲揭露國民黨出爾反爾、迫害共產(chǎn)黨人的陰謀。敵人拍著桌子叫囂著要槍斃楊之華，可她毫無懼色：“我們從信仰共產(chǎn)主義那天起就準備好了掉腦袋?！?/p>

審訊楊之華未能獲得他們所需要的情報，敵人便將目標轉到瞿獨伊身上。

青春年少，瞿獨伊已然有父親之風骨、革命者之精神。審訊中，敵人看她年齡小，便以誘惑的口氣說：“你還年輕，只要答應我們，出獄后會很快給你找一份工作。”瞿獨伊憤怒地回答：“我決不單獨出獄，決不會為你們工作，我們無罪！你們必須把我們全體無罪釋放，并把我們送回延安！”

被軟禁時，瞿獨伊和同伴們經(jīng)常偷偷看書，獄警來時就把書東藏西藏，有的時候藏不住，書就被拿走了。瞿獨伊的女兒李曉云說，有一次書被拿走后，楊之華又趁亂拿了回來。她們藏的有中文和俄文的革命書籍和教少兒識字的書，楊之華還編了一本俄文字典教大家俄語，自己編歌曲教小孩子們唱，鼓勵獄中的兒童們學會樂觀堅強。

在獄中，獄友們開展黨組織生活，瞿獨伊旁聽，這讓她在自己入黨時有了更深刻的體會，“為共產(chǎn)主義奮斗”成為她畢生的信仰。

在一次審訊瞿獨伊時，敵人問：“你還是擁護共產(chǎn)黨、替她辯護嗎？你需要考慮現(xiàn)在是生死兩條路?！币醋児?jié)求生，要么為信仰而死。

面對敵人的威脅，年輕的瞿獨伊毫不退縮，當即回答：“我始終信仰共產(chǎn)主義，不用考慮，我已經(jīng)談過，共產(chǎn)黨是為國家民族利益而奮斗的，我就是要為民族獨立、民權自由、民生幸福而奮斗，死了也是光榮的?！?/p>

瞿獨伊回憶說：“近4年的監(jiān)獄生活是我革命生涯中的重要階段，也是難以忘卻的。在與敵人的斗爭中，我懂得了更多的革命道理，階級的愛憎觀得到新的提高，共產(chǎn)主義的信念更加堅定了?！?/p>

1946年，中共中央將新疆蒙難人員救出并送至延安。瞿獨伊的女兒李曉云說：“母親在監(jiān)獄里就申請入黨，到延安后正式加入了中國共產(chǎn)黨。組織表示，瞿獨伊沒有預備期，因為她在監(jiān)獄里就已經(jīng)經(jīng)受住了考驗?！?/p>

篳路藍縷勤懇奉獻

1949年10月1日，毛澤東在北京天安門城樓上莊嚴宣布：“中華人民共和國中央人民政府今天成立了！”

那一刻天安門天清氣朗，紅旗漫卷，大江南北的人民與北京一起歡呼，漫漫長夜過去，光明的未來即將照亮所有中華兒女。瞿獨伊回憶道：“那種熱烈的場面，我從未見過。當五星紅旗伴著國歌冉冉升起的時候，許多人都激動得流下了眼淚?！?/p>

觀禮臺上，瞿獨伊正為應邀來華的蘇聯(lián)文化文藝代表團做翻譯。看著五星紅旗伴著國歌升起，她沉浸在無以言表的激動里。開國大典進行中，時任新華社社長的廖承志匆匆趕來，通知她去廣播臺用俄語播報。作為俄語播音員，瞿獨伊向全世界播出了毛澤東的講話。

一道精準流暢的女聲俄語廣播迅速傳遍世界，向全世界宣告了中華人民共和國的成立，中國的聲音響徹寰宇。對此，瞿獨伊表示，“那一天十分繁忙、勞累而緊張。但是，那種為祖國而興奮，那種光榮，成為我畢生回味無窮的自豪和驕傲。”

新中國成立后百廢待興，尤其是外事新聞領域，一片荒蕪，完全沒有駐外記者。駐外記者是一份有著高標準嚴要求的工作，負責對所駐國的政治、經(jīng)濟、外交、軍事、文化、社會等各個領域的新聞進行及時的采訪報道，以溝通國際間的信息聯(lián)系，滿足讀者了解天下大事的需求，對記者本人的政治立場、業(yè)務水平、語言能力、交際本領諸方面的素質都有著嚴格的要求。

1950年3月，瞿獨伊與丈夫李何一起接受黨和國家的安排，前往蘇聯(lián)籌建新中國在國外的第一個新聞機構——新華社莫斯科分社，成為新中國的首批駐外記者。

他們的工作在赴莫斯科的旅途中就開始了。3月12日，恰逢蘇聯(lián)第三屆最高蘇維埃選舉投票日，為了使每一位選民都有投票的機會，在前往蘇聯(lián)的火車上也特別設立了選民投票箱。正在赴任途中的李何和瞿獨伊在開往莫斯科的火車上發(fā)現(xiàn)這一情形之后，立即對同行的蘇聯(lián)旅客進行了采訪，了解他們對此次蘇維埃選舉的感受和看法，這條消息后來成為新華社莫斯科分社發(fā)自國外的第一篇新聞。

抵達莫斯科后的采訪困難重重，諸如發(fā)稿費用高、發(fā)電訊工序繁瑣、報道時效難以保證，等等。但是她不畏困難，不僅按時按量完成發(fā)稿任務，還報道很多有關中國的消息，翻譯一些有關東方問題的理論文章。新華社莫斯科分社在瞿獨伊夫婦的努力下成績斐然。

1950年10月，正值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一周年盛典，為了充分反映當時蘇聯(lián)人民對新中國的熱愛，瞿獨伊夫婦夜以繼日地工作，翻遍了列寧圖書館的報刊及有關資料，采訪了曾到過新中國的第一個蘇聯(lián)代表團的成員，先后向國內發(fā)回10多篇消息和通訊，受到新華社總社的通報表揚。

當時，蘇聯(lián)政府對外國記者管理很嚴，規(guī)定新聞記者采訪活動范圍不得超過莫斯科市區(qū)50公里。凡離開市區(qū)50公里到蘇聯(lián)外地采訪，事先必須向有關部門提出書面申請、報告，獲準后方可出行，否則將被視為違法活動。申請手續(xù)程序相當繁瑣，必須交有關部門逐個審批，關口多、時間長。這給李何、瞿獨伊的新聞報道工作造成不便。

1952年5月，中國農(nóng)民代表團訪問蘇聯(lián)，瞿獨伊夫婦與代表團商定，以翻譯和秘書的身份，爭取到陪同該團一起到蘇聯(lián)各地參觀的機會，在緊張的參觀行程中，發(fā)回10多篇通訊報道。后來，他們又將這種經(jīng)驗沿用在了中國青年代表團、中華全國總工會代表團的赴蘇活動中，既完成了帶團參觀訪問的翻譯、秘書工作，又擴大了新華社記者的采訪活動范圍。

當時，莫斯科分社與國內總社聯(lián)系和發(fā)稿的方式，通常是寄發(fā)航空掛號信，每封信要2.4盧布，一般是每月互通一次情況或報道，手續(xù)繁瑣，首先要由大使館的譯電員把所要發(fā)稿件譯成電碼，再用打字機打出。同時還要把電訊稿譯成俄文。這樣一來，一條電訊稿，往往要發(fā)幾個小時。于是，李何、瞿獨伊在發(fā)稿時，常常會反復推敲，精打細算，力求少花錢、多辦事。

新中國成立初期，國家缺少俄語翻譯，瞿獨伊常常為訪蘇代表團當翻譯，周恩來總理訪蘇、中國駐蘇使館張聞天大使舉行宴會和在公眾場合講話時，也由她當翻譯。

在新華社莫斯科分社，只有瞿獨伊和李何夫婦，他們沒有休息日，整天忙得團團轉。瞿獨伊后來回憶：“在莫斯科，我們身兼數(shù)職，既是記者、通訊員，又是譯電員、抄寫員、打字員、翻譯，甚至還是會計、大師傅、采買員，各種零七八碎的瑣事無不分散我們的精力。有一次，我們去拜訪蘇聯(lián)外交部新聞司司長，剛好趕上下大雨，我們下了公共汽車還得走一大段路，到他那里后衣服、鞋子全濕透了。談起工作，他說你們有些事情不必親自跑，寫封信派人送到外交部收發(fā)室即可。當?shù)弥覀兗葲]車子又沒有通訊員時，不禁啞然失笑。我們向他解釋：中國目前要厲行節(jié)約，一切力量都要放在建設上?！?/p>

1957年，瞿獨伊夫婦奉調回國。他們離去時，新華社莫斯科分社記者隊伍包括譯電員在內共有4人，大小車輛2部，各類通信器材也有了很大的改善。

淡泊名利不爭繁華

瞿獨伊雖是黨的領導人的子女，但一直嚴于律己，從不搞特殊化，從未向組織提出過職務和待遇上的要求，同時嚴格教育子女，努力為黨踏實工作，始終保持共產(chǎn)黨員的崇高品格。

瞿獨伊不僅在工作中注意節(jié)約，在生活上也同樣要求自己簡樸，在蘇聯(lián)工作期間給她定薪時，她主動提出減掉700盧布。當時記者站所用的電視機、收音機和照相機都是自費購置的。瞿獨伊生病住院費用要比蘇聯(lián)公民高三四倍，但她從未向公家報銷醫(yī)藥費。在國外工作期間，她所得稿費絕大部分都交了黨費。

“母親教育和引導我們晚輩，從來都是以身示范。對于之前的人生經(jīng)歷和工作成績，她很少提起。母親總是很積極地工作，很熱情地待人，很樸素地生活?！崩顣栽普f，“母親就是一名普通共產(chǎn)黨員的代表。我們都認為，這枚‘七一勛章’不僅僅是頒授給瞿獨伊一個人的，而是屬于千千萬萬像母親一樣為國奉獻的同仁們！”

從蘇聯(lián)回國后，瞿獨伊先后參加了中共中央編譯局《毛澤東選集》中譯俄校對工作和《瞿秋白文集》編輯出版工作。她對工作滿腔熱情，不知疲倦，總是爭取多編輯稿件，并積極幫助同事提高俄語水平。

1982年，瞿獨伊忠誠為黨工作45年后正式離休。離休后的瞿獨伊離崗不離心，仍然關心國家發(fā)展、關心年輕人成長。2018年，96歲高齡的瞿獨伊抱病在微紀錄片《天地英雄氣》中出鏡，她清唱起《國際歌》，一字一句緩緩沁入觀眾的心底，感染了許多年輕觀眾。

瞿獨伊曾對采訪的記者說：“我最不喜歡講自己的事，也不愿意借父母的光來照亮自己，因為我遠不能與他們相比?！弊鳛橐幻宵h員，瞿獨伊最在乎的就是：自己要對得起“瞿秋白女兒”這個稱呼。

百年初心未改，矢志丹心報國。瞿獨伊，這位賡續(xù)紅色血脈的革命先烈后代，立足本職崗位，勤勤懇懇奉獻，用一生的時間，書寫了一名共產(chǎn)黨員的精神品格和崇高風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