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株倔強的水草（外一篇）

風 凝

隔著半城山色半城水，我遇見了亭立湖心的你，一株倔強的水草。

你只是一株不知名的水草，一個人，靜靜地守著一方水澤，覆在你頭頂?shù)?，有朗月，有疏星，也有一望無垠的天空；掠過你視線的，有麗日，有和風，也有偶過的一片云影；陪在你身旁的，有長橋，有霓虹，也有孑然一身的漁翁。年年歲歲，歲歲年年，演繹著寂寞的輪回。我猜想，你一定是神瑛侍者當年親手澆灌的絳珠仙草吧，為了報恩，在風雨中飄搖。

這一刻，寂寞從四面八方涌入胸口，再隨血液蔓延，直到身體的每一個毛細血管。我頷首，淺笑。記起了雪小禪，記起了她筆下那些高不可攀的寂寞。

她喜歡看佛里達的自畫像，她說那畫像那樣冷艷，那樣寂寞，那樣不顧一切的狂妄，讓人驚心動魄地憂傷；她迷戀畢加索的《拿煙斗的男孩》，她說那薄薄的嘴唇有一絲不甘和不屑，還有花冠下的頭發(fā)，淡淡的棕色，微微的憂傷，如此配合著少年的眼睛，在她看到的第一眼就被一種憂傷所浸染；她感覺這世間必有一種人，以最單純最干凈的態(tài)度，以植物的姿勢，驕傲的寂寞著……她提過：“記憶蒼茫，那些瘦而清絕的記憶永遠那么清新——其實有關寂寞才記得住，熱鬧總是短暫的，寂寞才是長的，而高不可攀的寂寞，那是一朵雪蓮花，又清涼，又艷麗?！?/p>

突然覺得，世人眼中的寂寞著實狹隘之至。想來，擁有一份高不可攀的寂寞似乎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它如煙花，絢爛了整個夜空，卻也高高在上，可望而不可及。所以，我慶幸，在這個喧囂的城市一隅，我也擁有一小份寂寞的情愫。它，或源于一個人在城市的大街小巷奔波、勞碌，久別家鄉(xiāng)親友，或來自于遺失年少輕狂，或因為別的什么，無從知曉，亦不愿深究。我慶幸，盛夏時節(jié)，沐著淡淡的水草的清香，享受這一刻久違的感動。在匆匆而行的歲月里做一個短暫的停留，靜看天邊云卷云舒。伴著一曲悠揚的《高山流水》，亦可為“詩意的棲居”了吧。

讀過一首小詩：“生在水里/是一生的選擇/長在水中/是一世的纏綿/河水能沖掉巖石的棱角/卻沖不走對你無言的依戀……”

水草無名，隱士般地存在，生生世世，千秋萬代，你無法頂天，亦無法立地，但我覺得你并不孤獨，你與魚蝦為伍，與淤泥為伴，生得自在，活得悠然。你有你的柔情似水，也有你的堅韌如鋼。任風吹，任日曬，任雨淋，依舊初心不改。而此刻的我，就立在你的近旁，為你輕歌，為你曼舞，為你吶喊，為你歡呼，也為你，沉靜。你，一株倔強的水草，是這里獨一無二的美，令人怦然心動。

在你的對面，是一個漁翁，而我，剛好在他的旁邊。老人揚言，只釣大魚。讓我記起了余秋雨《垂釣老人》中一胖一瘦兩個老人。我還記得，那個胖老人，隨和、活潑、容易滿足，追求物質與快樂；而那瘦老人，執(zhí)著、倔強、孤獨悲壯，追求精神與崇高。我在想，我大概就是那個胖老人，而你，就是那個瘦老人?；蛘?，我們加在一起，才構成了一個完整的人，一株完整的水草。我可以執(zhí)子之手，與你一同守著這一方水澤，擁有“一蓑煙雨任平生”的人生，過著“斜風細雨不須歸”的生活。因為遇見你，堅韌如鋼的我甘心做康河柔波里那一條水草，與你對望。風起時輕舞飛揚，云聚時豪情萬丈，雨墜時酣暢淋漓，日出時朝氣蓬勃。至柔，也至剛。只為與你一同恣意地生長，長成卞之琳的那首《斷章》，成為塵世一道永恒的風景。

夜里，我做了無數(shù)個同樣的夢。我夢見自己長成了一株水草，一株倔強的水草。在風中，在雨里。

雪是尋夢的蝶

我深信，每片雪花都是一只尋夢的蝶。它身輕似煙，潔白如玉，從廣袤無垠的蒼穹翩然而至，舞出自己的生命態(tài)。

它慵懶，卻不失輕盈。

初冬的雪，總是很輕，也很柔，輕柔得如纏綿的柳絮，或是飄似羽、逸如紗的隨遇而安的蒲公英，在不經意間落下，不經意間融化。它從不奢求這個冬天給它足夠的嚴寒，也懶得花費心思去期盼，更何況連它自己都是帶著溫度的?！跋卵┎焕浠├洹?，這是爺爺常常掛在嘴邊的話。不錯，下雪的日子，通常是感受不到徹骨的寒意的。仰望雪舞飛揚的天空，心便化成了一片空白，你可以什么都想，也可以什么都不想，一切都由著你自己的性子。這樣的日子，可讀東坡：或“一葉舟輕，雙槳鴻驚”“亂石穿空，驚濤拍岸”；或“飛雪似楊花”“西湖比西子”“把酒問青天”；或“斜風細雨不須歸”“一蓑煙雨任平生”……一句句詩行，便是一個個從平仄里走出的風華絕代的女子，風姿綽約、步步生蓮。她們經過喧囂的人群，穿過繁華的街巷，尋覓那個想要的自己。當然，這樣的日子亦可邀三兩好友，溫酒煮茶，踏雪尋梅。

它狂野，卻不失柔情。

四維筆下的雪，十年如一日的飄飛。那種朔風驟起、彤云密布，那種千里冰封、萬里雪飄，那種狂風與驟雪的廝殺，恣意、狂妄，仿佛沖破封印般，頃刻間釋放出洪荒之力，肆無忌憚！這樣的雪，大概只存在于他的《幻城》中吧，我想。這不拘的冬的精靈，總是給人以無窮的想象。它們像一位魔法師，一揮，世界全白了；像一位藝術家，一點，花草樹木便都成了玉葉瓊枝了……而我，最喜尋那無人踏過的雪地，在上面快樂地行走，留下一串串深深淺淺、歪歪斜斜的足跡。那份快樂里，有一場場打不完的雪仗，有一個個堆不完的雪人，有一次次摔不完的四仰八叉，還有老屋玻璃窗上唯美的冰花，和奶奶在雪夜飛針走線、精心縫制的棉襖、棉褲和棉襪兒。當然，雪夜是靜謐的，也是喧囂的。想著，在雪花飄舞時，蹲在老家的院子里，用點燃的香煙燃放煙花爆竹，就覺得大年三十離我們又近了一步。其實，于茫茫白雪之中燃放脆響的爆竹，焰火在簌簌而落的大雪中一閃即逝，形如螢火蟲，反而更美。劈啪作響的爆竹召喚著即將到來的新年，那細碎的紅色紙屑，鑲嵌在白雪之上，如同錦緞的刺繡一般。那一刻，大地也穿上了用炸落的爆竹碎屑織就的棉衣，溫暖又綿軟?！叭鹧┱棕S年”，冬雪帶給農人的，總是一片美好的豐收愿景。我知道，天地間有了雪，才有了生機和靈氣，有了勇往直前的魄力，有了穿越時空的希冀，有了地老天荒的永恒。

它純潔，卻不失嫵媚。

春雪，是世上最圣潔的花。最愛它那無暇的白和透徹心扉的寧靜。它從不招搖，春雪簌簌日，便是浮華褪盡時。在春雪中，我們似乎很難看到冬雪那種稱霸一方的氣息。而當你抬頭，便有一片、兩片、無數(shù)片的雪花吻上你的長發(fā)、面頰、睫毛，羞澀、冰涼而不失溫潤。心，便在那一刻，生出幾多憐愛和淡淡暖意。它也從不放縱，貼地即濕，逢土便化，空氣中彌漫著春的氣息。一切生物，都鉚足了勁，拼命地向上伸展，期待與陽光的那一場轟轟烈烈的約會。印象中，總會有一拱飄雪的斷橋，總會有一襲紅衣的倩影。雪花是長情的，那是它對大地的深情眷戀。春雪如詩，春情似夢，讓人忍不住萌生一種和著雪影共舞一曲驚鴻的沖動。原來純潔的白也可以綻放得很熱烈，這般嫵媚。愿做長情的女子，與雪花一起沉淀，把人生的每一次遇見都當作歲月的禮物。

風，是雪的節(jié)拍。有風的日子，雪才能呈現(xiàn)給世人最美的姿態(tài)。風裹著雪，雪卷著風，一路纏綿，追尋它們共同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