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入龍
山岡上天空望不到邊,山岡上天空這樣明亮。
——海 子
月光掉下,砸疼了誰的山岡?
許多年了,我一直在尋找……
而群山寂靜。任由一輛運貨的馬車,沿著曲折的光陰,蜿蜒而去。
沿著曲折的光陰,蜿蜒而去……月光啊,砸在山岡上,落在我身上,在我的指尖之上停留。我每指一下遠方,月亮便明亮一分。
也許,那位馬車夫在某個時空的罅隙里,抽著煙,趕著車,偶爾揮舞一下鞭子,證明自己還活著。而神明高坐云端,看一位馬車夫揮舞鞭子,偶爾決定一下他的喜怒哀樂、悲歡離合和生老病死。
太陽,在腹中翻滾、燃燒。
——海 子
我需要哭泣。一場蕩氣回腸的哭泣。填滿這個黃昏的空曠。
也需要太陽,在我的腹中,翻滾、燃燒。
太陽啊,赤紅色的糖果——
上一刻懸浮于天空。此刻,在我的腹中,獨自翻滾。
太陽翻滾,有一種凄絕之美。
而此刻,我打開一場哭泣,用一滴遠古的墨,潑向黃昏。
黃昏凄然。黃昏冷漠。黃昏空曠。
黃昏,類似一種金色的恐慌——
在我的腹中,燃燒。
太陽啊,你欲語時很美,你不語時更美。
亂紅飛過秋千架,也飛過深深庭院和長長的綠皮火車。
而我在此,就著冰涼如水的汽笛,吞下赤紅色糖果。
太陽啊,群山蒼翠欲滴,黃昏空空蕩蕩。
天空于此刻,有一種空曠之美。
如今雨水已淡,甕中未滿。千秋,我怎么記得住,已經(jīng)過去的一千個秋天。
——海 子
雨水已淡,營地上狼藉一片。唯有燈光,陳舊地鋪了一地,默無一言。
雨水已淡。此處不是巴山,是巴山的投影,也是祁連山的倒影。
雨水已淡,淡如一只漂泊的蝴蝶。今夜,我不關心它來自何處,只想請它帳中一敘。
說些什么好呢?冰河鐵馬?紙短情長?罷了。如今雨水已淡,不如說說甕中的水。
甕中未滿,雨水已淡。一千個秋天飄然而至,莊子的蝴蝶,不知所終。
雨水已淡,甕中未滿。營地的馬,啃噬足下銹跡斑斑的蹄痕。它也厭倦這樣潦草的光陰了嗎?
今夜,雨水已淡,秋天迫降在一片營地之上。無人知道一千個秋天已過,而涼意仍舊如許。
一千個秋天,雨水一樣,嘈嘈切切錯雜彈,大珠小珠落玉盤。此時雨水已淡,一只營地的馬,孤獨地搖動尾巴。
你以為是在放牧白云,誰知是風放牧你。
——海 子
在山頂最高處,一朵白云正在吃草。
(誰在放牧這只潔白的紙鳶?)
我從山腳蜿蜒而上。絲毫未曾注意到,一條曲徑在我身后蠕動。
現(xiàn)在,黃昏了,落日即將退場,晚霞也褪去了緋紅的嬌羞。
一些黑暗肉眼可見,正從遠處滋長、蠶食;如此緩慢,又如此不動聲色。
而我繼續(xù)蜿蜒前行。
路過一塊奇怪的石頭,和一叢暮色沉沉的蒺藜。
我為它們分別取了一個親切的名字。
盡管我們?nèi)耘f陌生。
白云為誰而牧?
我從未想過這個問題,正如黃昏從未發(fā)生過任何故事。
今天,天空很白,白得慘淡,白得深沉。
云朵慘白的臉,是天空最后的低音符。
每一場放牧,都是一場救贖?在山頂最高處,有一朵白云。許多年過去了,我依舊弄不明白,到底是我放牧白云,還是白云放牧我。
風啊,把天空打掃得愈加空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