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水和月亮辭 [組詩]

田字格，原名馬莉，1983年生。江蘇省作家協(xié)會簽約作家。著有詩集《靈魂的刻度》。參加首屆《星星》散文詩會和第十九屆全國散文詩筆會。

唇語辭

一個外鄉(xiāng)女人背著嬰兒，走在我的前面

嬰兒在背兜里，伸著頭四處張望

胖手指撥弄著星空圖案的褡褳

我亦步亦趨跟著嬰兒，對他唇語：星

空好啊

因為你而更廣闊、更無限

就讓星空代表你的心好了

他癡癡地笑，顯然聽不懂

我繼續(xù)自言自語（就當是對我的童年

說）：

這是件很酷的事，在黑暗的轄區(qū)

你讓自己發(fā)光，銀河不過是“旋轉(zhuǎn)的助

力器”

——誰知道呢，也許七歲前的孩子天

生明白這一點

女友辭：雨夜①

新砌的房子挨著山腳

門前那面湖不大

“湖里有一種長著孩子臉的魚

它們喜歡成雙成對地游，像我們”

她說在湖邊洗菜時看到過

喂它們青菜葉，它們會同時跳躍

夜里，下起了雨，我們

蓋著新打的棉花被

繼續(xù)講故事。先講聽過的，再講

自己編的。她講一段，我講一段

講到“蘋果熟透后掉在溝里

散發(fā)蘋果醬的味道”時

她睡著了——雨打在窗上，鼾聲輕

我們的身子挨著。睡裙的觸碰

不可言說。這樣的雨

會下一輩子，我曾以為

注：①謹以此詩獻給我學生時代最好的朋友羅雪嬌。

童話辭：游客之夢

蹲在路邊剝沃柑，你聞到柴火煮飯的香

這家名為“格格樹”的客棧

喊它像在喊你（附加木本植物屬性）

看這裝修風格，你認為

這對荷蘭籍主人偏愛天藍、土黃

你敢說，沒有比它們更安神的顏色了

在石頭壘起的院子里，蜂蜜發(fā)酵的家釀啤酒

讓你舍不得抹掉唇邊泡沫，喝得差不多了

就昏昏地趴在窗臺上打盹兒（挨著石垛

投下的影子）。夢里你拖著一條船

船拖著整條河滑行，“哐當——哐當——”

荷蘭姑娘在用木桶打水，你被晃得頭很暈

課間辭：梅雨時憶舊

英語課上，雨大起來

響雷陣陣，什么在遠處滾動

（文皓說是軋土機或狙擊槍聲效）

我?guī)е鴮W生，干脆不上課

跑出教室，趴在欄桿上看天

艾薇將雨聲比作F大調(diào)鋼琴奏鳴曲

論其擊打的速度、力量：

“激情支配下的理性穿透力”

董拓說：“雨落下的地方都是島

我們在格陵蘭島，四周是沿海苔原”

這時，教學樓圍起的四合院里

高年級女生拐進樓道，爬樓時不愿意收傘

臉抵著鋼結(jié)構(gòu)的傘柄，旋轉(zhuǎn)著它

傘外灰線條的雨線紛亂

想起小時候，我懶得用雨具

騎著自行車玩“雙脫手”

下坡時不握剎車也不踩腳踏

“嗖”地沖進雨里，對著雷電歡呼

雨中棉布長裙裹緊身子的狂喜

媽媽罵我“瘋丫頭”，而我連聲應答“是的是的”

童話辭：鼻子歷險記

星期天，女兒坐在窗臺上讀故事：

鼻子掉了的人四處找鼻子

它坐著斗篷漂流去了

斗篷破了，它被漁夫打撈上來

與魚、蟹一起賣。好心的仆人

買下它，把它放回主人的臉上

讀到結(jié)尾，女兒捂著嘴笑

做出給自己安上鼻子的動作

天很冷，她的雙頰凍得通紅

鼻尖上留下了一個凹陷的小指印

她突然從窗臺上俯沖過來（不，

從窗外）撲進我的懷里

鐘愛辭

關(guān)于“我是什么”，你盡情舉手，自問自答

“今天我的名字叫悲傷”，你回答道

剛才，有人故意把黑咖啡潑在你身上，他微

笑著直視你

你裝作沒看見，任那液體在衣服上流

你對自己說——你一生都處在揮霍的才情中

所有事件都是你鐘愛的作品，包括這

濺濕格子呢大衣和寶石藍地毯的液體：

它滾燙、苦澀，盡管還是來自某個陌生人

落日辭

暗紅色橡膠跑道上，一群女生

從你身邊“呼啦啦”跑過去，像海浪

她們驚訝地看著你，沒錯，你在倒著走

——挽留夕陽的方式之一

許多種落日被浪費了，但今天沒有

距你50米遠的那棵蠟梅樹掛滿了黃葉

你想記錄，即使沒有意義

要不換個角度，繼續(xù)？

你跑進三樓觀摩教室

在一堆無人的課桌椅間，你觀察到

這“一天一次的失去”快得令人不安

是啊，這么快就起風了，教室里靜得出奇

那尚還溫熱的部分，沒有玻璃的阻隔

午夜辭

女兒輕輕打呼時，我邊啃蘋果邊寫詩

剩下的被切成形狀不一的丁兒

盛在白瓷碗里：我邀請你用牙簽插著吃

寫詩時，我與你面對面

為了讓詩更可口，我繼續(xù)喝酸奶

軟軟的冰涼，比牛奶稠密，處于流動

與凝固之間的物質(zhì)讓我感覺被含著（只剩下

舌頭）

或者干脆抹在臉上，留出兩只眼睛眨巴

“你認不出我了……”你故意用各種名字喚我

（回應的那個才成立。都是主觀意志）

很快就下半夜了，樓下的小酒館傳來劃拳聲

不排除這種可能性，某個醉漢跌進墻上的畫里：

現(xiàn)代風格，海是平涂上去的，光斑使用“點彩”

襯著三角帆——對夢好奇的人

睡眠只是借口，夢的單元格敞開

喚醒他是另一回事

賀東莊園辭

守林人摘下還算完整的梨子和棗子：

大多被鳥啄食過

他用袖子擦干凈，遞給我們吃

（高個兒男孩喜歡自己摘，順便練習彈跳力）

啃著青皮果子，看青色鳥飛過

我想到的青色物還有優(yōu)婆羅花：

如果此刻我就是

你就會喜歡上我

師父說，青色代表“禪定”，代表“我”的意愿

圍著果園流口水的這群外鄉(xiāng)客

每天都這么開悟就好了：

只做喜歡的事，不需要那些次序

紫羅蘭辭

一天中，只有黃昏百分之百屬于你

冷從指尖開始，讓它持續(xù)：祈求更冷

阿黛爾的蒼涼聲線穿透這低溫

一定有什么打碎了，比如堅冰般的心

所有花中，黃昏的紫羅蘭最合你意

密集、雜亂，線裝花材克服著瘦花瓶的高水位

大量清水平衡著少許保鮮液

鮮花剪提供根部45度切口

將白色、紫色交叉擺成扇形吧

莖稈上的灰白色柔毛有陳舊感——你想起

街頭的吉他手（在風中閉著眼吟唱

長腿交叉，牛仔褲很藍很破爛）

自由的靈魂在風中，你喊她們

無名者、渦狀天使、敞開的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