濃霧 [組詩]

陳星光

一只蝴蝶趴在淺淺水洼。

它死了嗎？我用傘尖輕輕撥了撥，

它的觸須和翅膀撲騰了一下，

像一架飛不起來的飛機。

我把它挪到干地。

它又撲騰了幾下，還是無法起飛。

被雨淋濕的身體太重了。

一小時后，我再次經(jīng)過，

蝴蝶還在原地。

我把它移到高處。

天轉(zhuǎn)瞬又黑下來了，

今年春天的雨是暴脾氣。

誰的心里沒有幾場大雨？

只要還沒淹沒鼻子，

就還要掙扎著，像這只蝴蝶

拼了命也想從絕望里飛起。

他們在山野沉默地活，墳邊的花開了又謝了。

我們在塵世掙扎著生，他們也看見了。

無非一代一代，活著，然后老去。

一張張臉，從不著一物不惹塵埃，到無可言說。

臉上寫著的命運，是一段長長的不知所終的

旅行，

終歸于寂靜。

大雨稍歇，像一個久咳不止的人

有了片刻安靜。

那一滴滴雨珠的孩子

讓深夜

愈顯寂靜。

那么多燈光都熄滅了。

我在街邊坐了那么久，

在等一個傷心人。

下到她身上的雨

還沒離去。

我希望她明媚地向我走來，

斬斷一切不祥的消息。

月光謠

月光讓孤獨者淡了孤獨的顏色。

月光給每個需要的人披上薄薄的袈裟。

月光照著活人的祈禱和仰望。

月光也照在死去很久的人身上。

月光不像暴虐的洪水淹沒呼吸。

月光讓人看看能活下去的

薄薄的涼涼的希望。

月光在我的樹上稍作停留，

就去往你的窗臺。

好久沒見，你是否也在

一個人癡癡地看月亮。

很久沒有親近這么透明的水

仿佛月光融進了水里

水從群山的肚子里溜出來

山上都是竹子

它流到下面的村莊就改變了顏色

我驅(qū)車半小時抵達這里

水邊沒有我的房子

我艱于呼吸時就把這水當成我暫時的房子

水里映出一顆心

像一個孤兒，他在人群里總感到不適

雨是一種囚禁。

中年也是。

如果沒有愛的人，

每一個房間和日子

都叫孤獨。

而你太遠了，

雨，只有雨

觸手可及。

一個老人的聲音像一條枯萎的藤蔓

在清晨，仿佛從深淵

或另一個世界爬來

它的藤上已沒有帶籽的瓜

黃昏已晚，滿目凄涼

空空庭院盛著寂寞月光

他要求得那么少，只求夕陽的溫暖

而我如何安慰，

他是我的伯父。

他的一生充滿沉默。

他的兒子和妻子先他離去。

他的雙眼是一口枯井

在祈求愛的涌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