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可以讓你一敗涂地 [組詩]

梁平，現(xiàn)居成都。出版詩集《家譜》《長翅膀的耳朵》《嘴唇開花》《時間筆記》等12卷，以及散文隨筆集《子在川上曰》、詩歌評論集《閱讀的姿勢》和長篇小說《朝天門》。曾獲第二屆中華圖書特別獎、四川文學(xué)獎、巴蜀文藝獎金獎、《中國作家》郭沫若詩歌獎、十月文學(xué)獎、北京文學(xué)獎等。

山川、村莊和城市沒有真面目，

殘存的牧歌、炊煙與霓虹混為一談，

大地不堪重負(fù)。落日與朝陽的色塊，

把兒時遺棄的萬花筒塞滿，密不透風(fēng)。

我是不是還在其中，不能確定，

已經(jīng)好久沒聽孫燕姿的《遇見》了，

遇見一條魚，在沒有水的天上飛，

或者遇見一只鳥流落街頭，都是幸運。

有人聞雞起舞，風(fēng)聲大作，

還有更多的人在睡夢中。

自己給自己很多隱喻，很多理由，

流水與落花都只能熟視無睹。

時間可以讓你一敗涂地，沒有流連忘返，

所以祖逖將軍每一天都在早起。

我們的們，和那扇打開的門，聽得見雞犬之聲，

進(jìn)出與起居的人，都不能自以為是。

好多虛擬的月亮飛過來，

眼花繚亂，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這一天注定是瞎忙活，

不能置之度外，不能安然。

看不見天邊的夜，只有一天，

就是中秋，那些似是而非的團(tuán)圓，

留下滿世界的虛空。

養(yǎng)過貓。波斯貓點點在除夕，

誤食氣球踩破殘留的皮屑，病了，

死了。一家人自責(zé)，哭得一塌糊涂，

直到現(xiàn)在都不敢輕易談及。

如果貓有冤魂，會不會有一天向法院投訴，

制造命案的兇手？

長春的秋，比兔子尾巴還短，

一盒“長白山”點燃的工夫。

滿街飄蕩的裙子，來不及清點樣式，

就羽絨包裹了。

人約黃昏沒有浪漫，

秋波找不到安放，失去了光澤。

十月的天空空了，星光不見燦爛，

只一壺老酒，取暖。

已故的斯大林大街，樓房切成魔方，

翻轉(zhuǎn)難眠的長夜。

昨夜合上的枕邊書丟失了睡眠，

而我忘了最后一個句子。

窗簾保持中立，抒情尋找轉(zhuǎn)角，勉為其難，

星辰在時間的交接處假裝看不見。

另一本書打開，煙頭點燃剛出生的太陽，

深淵三千尺，或者，不見底。

水的蒸發(fā)，對于水草的族類、魚的族類，

都是致命的。相依為命的美好，

一拍兩散。

人的人間蒸發(fā)，有意或者無意都是死結(jié)，

熱烈蒸發(fā)為寡淡，

故事蒸發(fā)為事故。

隔夜的茶，委屈變形的茶針，

蜷縮在杯底，不能挑剔和更改過期。

從早喝到晚的茶，無礙。與一杯晚上沏好的茶，

早起湯色正好，卻習(xí)慣性隨手倒掉。

時間大致吻合，環(huán)境別無二樣，

莫非是白天眾目睽睽，

只有夜，埋伏不可告人的毒性。

秋老虎是紙老虎，零星的雨，

只是在夜晚偷襲過幾次，

白天的陽光就軟了。

貓肆無忌憚，在鏡前、在腳下充虎，

發(fā)出不屬于自己的低沉的鼻息，

好有喜感。

至今沒見過秋老虎的樣子，

紙老虎也沒見過。

有人走了。高蹈的浮云，

墜落的姿勢模仿得一模一樣。

坊間傳說的任何一個版本，比石頭還重，

落地悄無聲息，地面砸出的坑，

隱約有沉悶的雷，壓啞了鳥鳴與草木的呼吸。

安靜了，面無表情的訃告，欲言又止，

留下一張空白收據(jù)。

白露的祝福，

找不到縫隙送達(dá)，冷漠的天空，

從零點到凌晨全封閉，沒有一絲露白。

這情形由來已久，原以為

節(jié)氣可以反轉(zhuǎn)奄奄一息的畫風(fēng)，

死灰可以復(fù)燃。

河面早起的白鷺不懂白露的隱喻，

蒹葭在河灘無端地瘋長，

通往水那邊的路已經(jīng)模糊，

結(jié)了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