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覺醒年代》：新時代主旋律電視劇的創(chuàng)新表達

陳 強

電視劇《覺醒年代》一經(jīng)播出即獲譽無數(shù)，成為繼《山海情》等劇之后的又一部“現(xiàn)象級”主旋律電視劇。古老中國社會的沉疴痼疾與進步知識分子的救亡圖存、大時代的宏闊歷史背景與生活化的劇中人物刻畫所形成的反差，使得該劇的劇情具有強烈的張力。一段時間以來，電視劇領域在相當程度上存在著“流量”為王、“鮮肉”霸屏以及受眾在“大屏”前的駐留時間縮短等問題。在此種背景下，《覺醒年代》等主旋律電視劇能夠“破圈”，達至“現(xiàn)象級”，實屬不易，其成功經(jīng)驗顯得彌足珍貴。

貝爾托·布萊希特（Bertolt Brecht）指出：“現(xiàn)實是不斷變化的，為呈現(xiàn)這種變化，戲劇的表現(xiàn)形式也必須隨之改變?！雹僭谑湛捶绞蕉嘣?nèi)容選擇靈活的當下，一部歷史正劇何以獲得不同年齡層，尤其是年輕化的移動端用戶的熱捧？主要原因在于《覺醒年代》的創(chuàng)作者們進行了一次新時代主旋律電視劇新的表達方式的集體實驗，使得該劇契合了新的時代背景、技術背景和用戶背景。

一、契合時代背景的創(chuàng)新表達

“文章合為時而著，歌詩合為事而作”，《覺醒年代》的創(chuàng)作主旨充分體現(xiàn)了這句古詩的意涵。2021年，我們迎來了中國共產(chǎn)黨的百年華誕，中國人民在中國共產(chǎn)黨的帶領下艱苦奮斗、自力更生，中華民族以前所未有的姿態(tài)屹立于世界民族之林。同時，在新冠病毒全球大流行的背景下，面對中國經(jīng)濟的強勁增長和成功的疫情防控舉措，來自西方國家污名化中國的言論也前所未有地集中出現(xiàn)。此時，回望百年前中華民族從亡國滅種的邊緣覺醒，踏上尋求自立自強之路的艱辛歷程，以增強全體民眾對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道路自信、理論自信、制度自信、文化自信”，十分契合當下的時代背景。

歷史正劇需要有明確的時間或事件主線，《覺醒年代》的時間跨度為1915年袁世凱復辟到1921年中國共產(chǎn)黨成立。此段歷史時期，從新文化運動、張勛復辟，到巴黎和會的失敗、五四運動，再到中國共產(chǎn)黨成立，每一件大事都家喻戶曉，此前亦播出過很多類似主題的作品。用中國電影家協(xié)會副主席、中國文藝評論家協(xié)會副主席尹鴻的話說就是：“多年以來，面對一些不斷被重寫的題材，重大題材作品創(chuàng)作存在一些既定的模式，成為一種創(chuàng)作上的所謂‘舒適區(qū)’，造成一些作品缺乏藝術的新鮮感和生活本身的豐富性，從而失去吸引力?！雹谌绾瓮黄剖孢m區(qū)，將這一并不新穎的歷史題材表達出新意，是歷史正劇的創(chuàng)作者們共同面對的難題。

《覺醒年代》采用從細微處入手表達宏大歷史事件的方式，使受眾通過劇中人物的細微情感刻畫即可將歷史事件理解透徹。例如，蔡元培主政期間的北京大學“思想自由，兼容并包”為世人所熟知，但彼時的北大究竟“思想自由，兼容并包”到何種程度？大多數(shù)人并沒有充分的認知。通過劇中持進步思想的學者與守舊分子們的激烈沖突即可形象地了解北大的“思想自由”，蔡元培對陳獨秀、胡適等人愛惜有加，但對辜鴻銘、黃侃等人同樣持寬容態(tài)度，這讓受眾迅速將蔡先生的“兼容并包”思想對照到此處。同時，劇中對于重大事件的旁白敘述采用了“版畫+講述”的故事化處理方式，使受眾能夠?qū)⒑甏蟮臍v史事件具象化，生發(fā)出收看欲望。

該劇的另一個創(chuàng)新表達是“有主線無絕對主角”，縱觀全劇，并沒有單獨給某位歷史人物樹碑立傳。如果說歷史事件是該劇的時間主線，那么“南陳北李”中的陳獨秀和李大釗就是人物主線。圍繞著二人的革命思想和革命事業(yè)的發(fā)展軌跡，此間各色人物漸次登場——救亡圖存的先進者有之，因循守舊的頑固者有之，雞鳴狗盜的投機者有之，形成了一幅覺醒年代的知識分子群像。在這幅群像中，進步者與守舊者、投機者形成了鮮明的對比，覺醒者們追求真理、救亡圖存的精神得以彰顯。

同時，劇中人物的臺詞也體現(xiàn)著與時代的呼應。藝術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電視劇是一門藝術，既要忠于史實，又要有一定程度的藝術加工。例如，最后一集，李大釗在演講中說：“中國只有走社會主義道路，他才能夠?qū)崿F(xiàn)中華民族之振興，而且我堅信，一百年以后的中國，他必會證明我今天的觀點，社會主義絕不會辜負中國。”這段振聾發(fā)聵的臺詞恰逢中國共產(chǎn)黨建黨百年的時代現(xiàn)實，受眾看到這里就會走出單純觀眾的角色，將身份轉(zhuǎn)換成歷史的見證者，沉浸其中。這種群像式的人物塑造結(jié)構(gòu)與呼應當下的人物臺詞相結(jié)合，構(gòu)成了一種新的表達方式，更易引起受眾的心理共鳴。

二、契合技術背景的創(chuàng)新表達

作為長視頻的電視劇不得不面對當下的新技術背景——智能媒體時代?！皬膫鞑ソ嵌瓤矗瑪?shù)字技術的賦能消弭了媒體邊界，革新了受眾的行為習慣，重塑著行業(yè)格局，媒體圖景由此呈現(xiàn)出前所未有的多元和復雜，進而引發(fā)傳媒生態(tài)、輿論環(huán)境及傳播方式的顛覆性變化?！雹壑悄苊襟w時代對電視劇造成了多方面的影響：作為傳統(tǒng)家庭中心位置的電視機（大屏）開機率不斷下降，受眾快速流失，電視劇作為家庭視聽休閑內(nèi)容的霸主地位受到巨大挑戰(zhàn)；大屏受眾轉(zhuǎn)向小屏（移動端），近年來短視頻的迅速崛起使得大量受眾將視聽內(nèi)容的選擇放在了短視頻平臺。

第48次《中國互聯(lián)網(wǎng)絡發(fā)展狀況統(tǒng)計報告》顯示，“截至2021年6月，我國網(wǎng)絡視頻（含短視頻）用戶規(guī)模達9.44億。其中，短視頻用戶規(guī)模達8.88億，占網(wǎng)民整體的87.8%?！遍L視頻的用戶比例進一步壓縮，長視頻面臨重大挑戰(zhàn)。另外，無論是大屏還是小屏，有相當大比例的受眾都使用客戶端點播或者回播收看，擺脫了傳統(tǒng)的線性收看方式，受眾的選擇更加靈活，對電視劇的黏性下降。主旋律電視劇如何適應新的技術場景？《覺醒年代》進行了一系列表達方式上的創(chuàng)新探索。

新的技術場景使得受眾的行為出現(xiàn)了新的特點。移動端的非線性收看，使得受眾的沉浸式體驗感降低，耐心被消解，再加上收看時間的碎片化，如果電視劇的表達方式不作調(diào)整，受眾很有可能就會“看一眼就棄”?！队X醒年代》選擇了一種快節(jié)奏的表達方式，臺詞節(jié)奏快，劇情起伏頻次高，平行故事敘述場景轉(zhuǎn)換快，鏡頭語言轉(zhuǎn)換快。

演員的基本功之一就是臺詞，臺詞也是決定能否將人物塑造到位的重要因素?！队X醒年代》中，從第一集開始受眾就會明顯感受到劇中人物的語速、語調(diào)的起伏以及角色間對話轉(zhuǎn)換速度之快，即便是劇中的重要正面歷史人物也突破了以往慢慢悠悠的臺詞節(jié)奏。這一方面使得人物塑造更加真實，另一方面使得劇情沖突更加明顯，更能夠抓住受眾。中央廣播電視總臺音頻客戶端“云聽”推出了《覺醒年代》電視劇的音頻原聲版，雖然音頻原聲版只聞其聲不見其人，缺少畫面，但依然受到了聽眾的熱烈追捧，可見《覺醒年代》的臺詞足夠吸引用戶。

如果說臺詞是決定人物塑造成功與否的重要因素，那么劇情就是決定整部影片成功與否的重要因素?！队X醒年代》創(chuàng)作者采用高頻次的劇情起伏表達方式，來回應百年前的時代背景，適應當下時代的受眾?？v觀全劇，從劇中角色個體的思想、情感、事業(yè)、生活到角色之間的革命友情、思想論戰(zhàn)，再到大時代背景之下舊中國社會的現(xiàn)實，無不跌宕起伏，使受眾得以窺見彼時中國社會面臨的巨大危機，得以跟隨起伏的劇情走進那個“覺醒的年代”。在《覺醒年代》中，有覺醒先進者的探索之苦，有頑固守舊者的自危之感，亦有投機倒把者的自負之情。種種元素集合起來，呈現(xiàn)給受眾“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起伏劇情。

《覺醒年代》選擇了一種“平行故事敘述，快節(jié)奏轉(zhuǎn)換場景”的表達方式，為了不撕裂劇情，一集中會有幾個發(fā)生在同一時間、不同空間的故事來回轉(zhuǎn)換。受眾的耐心在此故事即將消耗殆盡的時候，劇中場景便迅速轉(zhuǎn)換到彼故事，而故事之間又基于同一時間線形成了一種有機的聯(lián)系。例如巴黎和會期間的“弱國無外交”，中國外交遭遇了重大失敗。這一集始終在中國政府巴黎代表團、北京大學愛國學生以及蔡元培、陳獨秀、胡適等角色之間來回轉(zhuǎn)換。同一時間、同一事件背景下，不同空間的不同人物有著不同的反應，這種表達方式既使得受眾有耐心看下去，又能夠吊足受眾的觀看胃口。

智能媒體時代的一大特點就是移動客戶端的使用占據(jù)了相當?shù)谋壤谝曨l領域更是如此。受眾在小屏上看電視劇會存在兩個問題，一方面，基于物理空間的限制，畫面呈現(xiàn)在一塊幾寸大小的屏幕上，會有視覺上的落差；另一方面，基于視頻碼流的限制，在有些網(wǎng)速不好的地方會出現(xiàn)視頻顆粒大、不清晰的問題。這就要求電視劇的鏡頭語言運用要考慮到這些因素?！队X醒年代》以近景和特寫鏡頭居多，受眾不但可以在小屏上清晰地收看到畫面，而且劇中演員細致入微的人物刻畫也可以呈現(xiàn)出來。

三、契合受眾背景的創(chuàng)新表達

新時代的主旋律電視劇創(chuàng)作必須考慮到大屏、小屏的受眾體驗，如果說作為大屏用戶的傳統(tǒng)觀眾是存量的話，那么作為小屏的受眾就是增量，也是智能媒體時代視聽領域的主要目標人群。如何保住老受眾，吸引新受眾？主旋律電視劇同樣要關注一個重要因素——“流量”。一段時間以來，電視劇行業(yè)處于兩難境地：在這個“流量”為王的年代，不用流量明星，收視率、點擊率上不去；用了流量明星，收視率、點擊率上去了，但是部分演員只有流量沒有演技，更有甚者連臺詞功底都不過關，經(jīng)濟效益有了，卻會招來一片罵聲。這就涉及到如何正確理解“流量”的問題，“流量”是從工業(yè)時代轉(zhuǎn)換到互聯(lián)網(wǎng)時代的詞匯，其詞義本身并無褒貶?？梢詫鹘y(tǒng)電視的“收視率”理解為互聯(lián)網(wǎng)視聽領域的“流量”，高收視率、大流量都是結(jié)果，而不是原因，只考慮所謂的“流量”明星，而不考慮電視劇制作質(zhì)量的做法，既是本末倒置，也是對“流量”一詞的誤讀。《覺醒年代》既是對電視劇行業(yè)對“流量”誤讀的糾正，也是一次探究“流量”來自何處的有益嘗試。毫無疑問，這個嘗試是成功的，《覺醒年代》并無所謂的“流量明星”，劇中的老、中、青三代演員無不演技精湛，這本身也是對一個簡單邏輯的驗證——“流量”并不來自“流量明星”，而是來自于受眾。對于制作精良、劇情精彩、演技精湛的電視劇，受眾會選擇“用指尖投票”的方式，流量自然就流向了此劇。當然，這就要求電視劇的創(chuàng)作者們研究新受眾的特點，采用一些新的表達方式。《覺醒年代》的成功既是新的表達方式探索的成功，也是電視劇創(chuàng)作初心的回歸，并不能將這二者割裂開來。

新時代新技術背景下的受眾特點鮮明，多元化、移動化，很難用簡短的語言為這一時代的用戶畫像?！队X醒年代》深刻理解了受眾對歷史正劇的追求，陳獨秀、李大釗等受眾耳熟能詳?shù)臍v史人物在劇中打破了臉譜化的人物形象，回歸了“人”這一最基本的社會構(gòu)成意義上。“共情”意指同理心，指的是個體準確地理解他人的情感，并在特定情境下作出準確情感反應的一種能力。只有建立在共情基礎上的傳播話語和話語方式，才能被更多民眾理解和接受④。劇中人物回歸“人性”的表達方式使得受眾更容易產(chǎn)生此種“共情”心理。我們看到劇中的演員對于人物的塑造回歸了人性，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圣人”，而是也有七情六欲的“人”，這樣的塑造使得劇中人物與受眾的距離感被消解。同時，在正確理解受眾對歷史正劇的需求的基礎上，《覺醒年代》的劇中人物回歸了“歷史”?！啊队X醒年代》所具有的清醒的歷史自覺、堅定的文化自信以及精湛的藝術表達，都值得深思?！雹?/p>

《覺醒年代》的演員較為準確地刻畫了歷史人物的性格特點、心路歷程，這是對一段時間以來歷史劇只顧效果、不顧史實問題的一種糾正。受眾觀看《覺醒年代》不僅是在欣賞電視劇藝術，也是在重溫歷史事件。劇中運用大量的特寫鏡頭刻畫人物，從陳獨秀到李大釗，從蔡元培到胡適，從毛澤東到周恩來，劇中人物無一不特點鮮明。對這些歷史人物的刻畫既要符合史實，又要有藝術加工使其具有藝術張力，這既是對演員演技的巨大考驗，也是對電視劇領域只顧“流量”現(xiàn)象的糾偏。

四、結(jié)語

主旋律電視劇《覺醒年代》受到熱捧，說明歷史正劇在當代受眾中依然有著強烈的吸引力和相當?shù)氖袌龇蓊~。在新的時代背景下，面對新的技術環(huán)境和新的受眾，電視劇《覺醒年代》的創(chuàng)作者們進行了一次新表達方式的創(chuàng)新性實驗，用實踐驗證了通過各種新元素的挖掘、各種舊有元素的重新組合，最終可以形成一種適合當今時代的新的表達方式，進而贏得受眾。題材不變、史實不變，但是時代背景在變、技術背景在變、受眾背景在變，舒適區(qū)需要有人突破。毫無疑問，由一群覺醒的電視劇工作者所創(chuàng)作的《覺醒年代》為我們提供了寶貴的經(jīng)驗。

注釋：

①[美]伊萊休·卡茨 等編.媒介研究經(jīng)典文本解讀[M].常江譯.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1:81-82.

②文藝百家丨尹鴻：《覺醒年代》以歷史質(zhì)感和理想主義征服觀眾 [EB/OL].文匯客戶端,2021-04-01.https://wenhui.whb.cn/third/baidu/202104/01/398385.html.

③胡正榮,李荃.重點清障突破，催生深融質(zhì)變——“十四五”時期主流媒體高質(zhì)量融合發(fā)展進路展望[J].編輯之友,2021(02):24-32.

④唐潤華.用共情傳播促進民心相同[J].新聞與寫作,2019(07):1.

⑤張金堯,仲呈祥.歷史自覺文化自信藝術品質(zhì)——評電視劇《覺醒年代》[J].中國政協(xié),2021(07):76-7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