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亦凡
在《湘行散記》里,沈從文寫到:“我們若想讀詩,除了到這里來,別無再有好的地方了。這全是詩!”這個寒假,和《鄉(xiāng)村筆記》一起沿著沅江逆流而上,重走沈從文先生“湘行散記”之路吧。
七天的時間很短也很長。七天,短到營里從全國各地趕來的大家剛開始熟悉彼此就要分別,長到足夠我們一路上去見那么多從未見過的景物與擁有那么多也許不會再有的體驗。雖然早已知道了行程安排,但這趟旅程仍無時無刻地給我?guī)眢@喜……
第一晚,在懷化與相識不久的老師同學一起悠閑地吃著烤串的時候,我并沒有想到在之后的幾天里,我會在漂浮于江上的漁排上吃飯睡覺;在細雨中跋涉在泥濘的小路上;走過山腰濕滑狹窄的小道,和帶刺的樹枝擦肩而過。當然,我也沒有想到我能夠見到清晨的云霧繚繞在江邊暗綠的群山之間,木舟靜靜泊在青褐色蕩漾著水波的江面上;見到灰色的小野豬從潮濕的泥巴路上躲進土坡的灌木叢里;見到鄉(xiāng)村下午田野外連片蔥綠的遠山,夜晚漫天星星與草叢間的螢火蟲,還有熾熱的篝火……
在鳳凰涼燈的那個下午大概是整個行程中最累也最有趣的了。我們先去田地里采了辣椒、豇豆和黃瓜,又抱著抓螃蟹的想法,去山下找小溪。下山的路程出乎意料地艱難,后半段我們幾乎是靠著山下隱約傳來的溪流聲,在雨后的泥地上踉蹌著走下去的。但到達溪邊后我發(fā)覺,一路上的那些經歷都是值得的。我站在溪中的一塊平坦的巖石上,從遠處樹葉和蘆葦的掩映中流出的泉水剛好沒有沒過褲腳,清澈冰涼的小溪流淌出同樣清涼的聲音。我看見前方離我一步遠的地方,一只紅蜻蜓輕輕落在一塊被水花濺得亮晶晶的石塊上。下午的陽光在樹枝間散開光芒,照得水波粼粼,甚至亮得有些晃眼。這里除了水聲,幾乎沒有別的聲音,偶爾幾只蜻蜓或飛蟲飛過,我卻覺得一切都鮮活而充滿了生命力,覺得自己從來沒有距離自然如此之近。這種感覺和平常爬上高山或者在湖中劃船不一樣,這是一個真正完全屬于自然的地方,美妙得甚至給人一種不真實感。
去浦市采風的那天我同樣走了不少路,卻又是另一番心境——浦市是個典型的古鎮(zhèn),有著我對一個古鎮(zhèn)樣子所有的想象:那些刻著各種文字圖案的石板路,狹窄的小巷兩旁是高高的白墻,最多的是帶著雕花欄桿和窗戶的木樓,屋檐下掛著紅燈籠,樓里是各色的商鋪或人家……趁著采風的機會,我得以在這個古鎮(zhèn)上走走看看。
我們最先拜訪了一家理發(fā)店,店里的設施非常簡單,但僅有的一張椅子卻十分引人注目。它確實是一般理發(fā)店所用的那種椅子,但無論從造型還是材質來看,它都更像是一件古董,剛剛被從某個展覽館里拿出來擺在了這里。店主正專心為一位顧客理發(fā),所以我們的問題,都由一位坐在店門口的伯伯來回答了。不出所料,這家理發(fā)店連同這張椅子,都是前輩一代代傳下來的。但當我們問到店主是否會再把這店鋪和手藝傳給他的兒子時,伯伯立刻搖了搖頭說:“下一代不會留在這里了。不愿意學的。民間的好東西,手工的……用現在的話來說,就是沒有效益?!?/p>
我沉默地聽著。這里的民間手藝,從捏泥人兒到祖?zhèn)鞯酿Q飩,到我們親眼看見匠人制作的手工桿……據伯伯說這里也有唱戲的。“以前有?!彼a充道,“政府也想要保護,但是失傳了,下一代都沒繼承上?!彼托牡馗嬖V我們,這個劇叫做“辰和高腔”,是這地方獨有的。伯伯的語氣中更多的還是惋惜。以前我也常聽說這樣的事情,那些獨一無二的傳統手工藝,正隨著老一輩匠人的離去而消亡,失去了就再也找不回來。
所有人都知道這些蘊含著民族文化的傳統技藝的寶貴,所有人都會對它們的失傳而扼腕嘆息。但在這樣的時代——這樣一個講求效益的時代,又有多少人,多少年輕人愿意待在這樣的古鎮(zhèn)上,去堅持學習、去拯救我們的民間技藝呢?也許在一個經濟飛速向前發(fā)展、需要利潤和效率的時代里,這些講究技巧與心境的傳統手工藝注定會被淹沒,即使人們關注、政府介入也無力回天;也許沒法說這是誰的過錯,但現在的我們回首目送這些絕活成為絕唱,身處傳統文化環(huán)境中的人們眼看這些技藝從衰落走向消亡,卻只感到深深的無力,才是讓人悲哀和嘆息的??!離開理發(fā)店,我走在浦市的街道上,看見街邊匠人專注于手中的活兒,心中不禁一怔。
我坐在返程的高鐵上,再回頭看這7天的旅程:從快艇到汽車,從江面到山間,從村寨到古鎮(zhèn),我經歷了各種從來不曾經歷過的事情,也看到了很多從前不曾看到過的東西。當清晨的雞啼、潺潺的流水和老鄉(xiāng)的話語再一次在耳畔回響,我知道這樣的旅程不會結束……
注:稿件由《鄉(xiāng)村筆記》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