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雷 1956年生,四川武勝人。已出版散文詩集和詩集《涉過忘川》《紙上光輝》《時間的低語》等7種。諸多作品入選《十年散文詩選》《中國當(dāng)代優(yōu)秀散文詩選》《新中國60年文學(xué)大系》《中國散文詩大系》《中外散文詩經(jīng)典作品評賞》《中國散文詩90年》《中國散文詩百年經(jīng)典》等選本。曾獲《兒童文學(xué)》年度優(yōu)秀作品獎、第2屆四川文學(xué)獎、第7屆冰心散文獎、第8屆冰心兒童圖書獎等,其兒童散文詩《背篼》《滾鐵環(huán)》分別選為浙江省和湖北省義務(wù)教育小學(xué)正式課文和國家義務(wù)教育小學(xué)閱讀課文。系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
一個人和他的影子
一個人往前行走,他的影子緊緊跟隨。
在路過的地方揚起塵土,月色蒙蔽,遮擋陽光。他想把夜與晝來一次顛倒交替,給行走的呼吸聲加重分量。
在十根指頭繚繞彩虹,讓唾沫淹沒滿天星斗。
看到?jīng)]有?
擋風(fēng)的玻璃,卻不能隔離他和他的影子。這無縫式伴隨,進退的步幅就有了一致。
這個人,前后左右隨性亂走,一路嘰哩哇啦。
腳印凌亂的身后,春草不愿再生,幼苗不敢長大。一地雞毛,飄飄灑灑。
一陣風(fēng)適時地吹來了;一條路突然在腳下分岔。
過于狹窄的通途,盡頭是粉身碎骨的斷崖;寒鴉耳邊聒噪,亂飛的枯葉像招魂的舞蹈;空中的傳說里,講述著一只想吃天鵝肉的蛤蟆。
云開霧散后,這個人和他的影子從懸崖上墜落。
天地靜默無語,路上任何欲望的擦痕,都遁跡在塵埃之下。
時空依舊清朗,這個想在路碑上刻下自己名字的人,和他的影子一起,什么也沒有留下。
飄過頭頂?shù)脑贫?/p>
她飄過我們頭頂,所有的眼神為之一驚、一怔、一痛,或者一醒。
它由一個身影幻化而成,又由一個聲音升華而去,離去的那一刻,在雷與閃電聯(lián)袂壓下來的那一刻,完成了自己的逃遁。
風(fēng)帶著它飛,身下是一片心系著的山河。
它只是沉默,只是用愛和憐憫的目光撫摸。
撫摸裸露的丘陵山谷,枯枝敗葉正腐爛成嘆息;
撫摸幽暗的水域,波紋下,暗礁在詭秘地晃動。
受驚的鳥群回頭張望,樹林里嗅不到喜歡的氣味,還有眷戀著的故鄉(xiāng),也被一層薄霧籠罩,透出陌生的寒涼。
它想掙扎,它想叫喊出來。
或許,它已經(jīng)掙扎過,叫喊過。
它飄過我們頭頂,滿腹惆悵,滿眼迷惘,又一聲不吭地飄去。
它是要化為無奈的雨水落下,然后悄無聲息,無蹤無影,還是要借助陽光,把天空干凈的藍,重新送還大地?
目送飄過頭頂?shù)脑贫洌鸢?,留在我們各自心里?/p>
黑夜里的微光
夜,是不是打翻了一盆墨汁?
該黑的都黑了,不該黑的也黑了。遠遠近近,黑,成了整體;上上下下,黑,成了立體。
行路人,黑成了一個孤單的個體。
兩旁枯枝搖擺,摸不到自己的樹葉。
鳴叫的歸鳥,惦記著新壘的巢。
——冷冷的夜風(fēng),在周圍吹,吹得他們在塵世身不由己地流離游蕩。
行路人吼叫了一聲,想和它們牽手同行,想和它們抱成一團,彼此呼應(yīng)。
他抬頭望一望天色,看見了云縫間那一絲光。這細微的照耀,照見河流艱難地轉(zhuǎn)身和抖擻,照見溝壑,照見有人勒緊了手里的韁繩。
他終于看見:
夜的黑吞沒了一切,唯有這微光,透出了云層,就像世上不會泯滅的愛和善良。
融 化
又是一個春天。
最美的,還不是醒來的萌芽,重新回到了樹上,而是一粒草籽從石縫中拱出腰身,睫毛上掛著激動的露水。
那一顆顆,全是長夜里夢見過的星辰。
許多虛無的幻象,落在實處,就成了一片葉、一處花蕊、一句好聽的蟲鳴。
就連那座荒蕪的院子,久未開啟的鎖,也等來了一把鑰匙上門來認親。
每一次看見小螞蟻在路上旅行,我就側(cè)身讓行,一旦我們雙目對視,就會讀懂各自卑微的出身。
用這樣的方式,很容易識別到底是異己,還是同類。
不難確認:我是前世的它,它是今生的我。更多的時候,我和它會在同樣的風(fēng)雨天前行,會在同樣的輪回中完成相似的宿命。
我們拱手道別,坦然面對天意的降臨。
一想到這些,就決意把心中的塊壘融化成春水。
這朵晚菊
秋天已經(jīng)走遠。
這朵小野菊說它還是要開。
桐油燈搖曳幼年的喜悅,那時候,更大的寒冷正在來的路上。
后來,也就是一眨眼的事。老鷹在遠天盤旋,翅膀下,除了蒼茫,還是蒼茫,它唯一的發(fā)現(xiàn),是這朵一天天老起來的野菊,滿身散發(fā)著金黃色的惆悵。
四季宏闊,曾經(jīng)的繁華燦爛日漸模糊。
是該謝幕了,即使承受的足夠重,得到的足夠多,而見證過的世間起伏,群峰一樣還在連綿。
不要說枯萎得悲壯,凋謝得遺憾,這一切都可以坦然面對。
入夢的花影一定會告訴你,我是誰。
會告訴你,草木一秋的我,滿身金黃色的光,是留給另一朵菊的開篇序章。
會告訴你,這朵晚菊絢爛的一生,是怎樣不卑不亢地傲立,又是怎樣不聲不響地隱退。
一朵晚菊,一曲輝映生命的交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