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夢

楊映川

周末，阿爸從縣城回來了，他給阿妹買了罐裝的奶粉，給藍(lán)百陽買了一套考初中的習(xí)題集。阿爸回到家，家里人人高興。

阿媽拿著奶粉罐到阿妹跟前晃著說：“阿妹呀，你有奶粉喝了，晚上就別哭了，讓你阿媽一覺睡到天光好不好？”

阿妹在那小床上咧嘴笑，張開手臂讓抱抱，阿爸把阿妹高高舉起，架在自己脖子上，阿妹開心得手舞足蹈。

阿爸問：“百陽，這段時間有沒有考試？”

百陽說：“語文和數(shù)學(xué)都有小測驗，我都是班上第一?！?/p>

阿爸滿意地點點頭說：“給你買那個習(xí)題集時我問過了，如果你做起來輕松，保證能上縣重點中學(xué)?！?/p>

百陽說：“我還有兩年才考呢?！?/p>

阿爸說：“兩年一晃眼就過了，現(xiàn)在就做好準(zhǔn)備?！?/p>

“我會慢慢做的，一定全部搞懂?！?/p>

“等你大學(xué)畢業(yè)，阿妹剛好上小學(xué)，她的學(xué)習(xí)就交給你了?！?/p>

百陽親了一口阿妹的小胖腿?！鞍⒚梦铱隙ń痰摹０嘀魅巫尠嗌蠈W(xué)習(xí)差的同學(xué)與我結(jié)對子，讓我?guī)椭麄??！卑訇栒f這話的時候一臉自豪。

阿爸馱著阿妹跑：“阿妹，你阿哥好能干！”阿妹咯咯咯笑個不停。

中午吃過飯，百陽背起背簍，拿了撈石頭的網(wǎng)兜、魚簍和一張小網(wǎng)出門了。他看阿爸這次回來清瘦了不少，他想撒幾網(wǎng)撈幾條魚回去給阿爸燉湯?；~是最補(bǔ)的了，熬的魚湯跟牛奶一樣白。這段時間雨水少，河水比較清，這大中午的，水面亮著金光，沒有什么人待在河上。

百陽沿著河岸往上走了兩三公里，那里有兩棵并生的無花果樹，因此百陽稱這里為“花果灘”。阿公以前偶爾會帶他到這里來下網(wǎng)，后來他學(xué)會了就經(jīng)常自己來。

無花果樹枝繁葉茂，長得高高大大的，樹枝上密密實實地長了一圈圈粉青色的果子，果子熟的時候會變成紫色，吃起來甜甜糯糯的。樹的枝條伸向水面，遮了一大片陰涼。若在天熱時，魚兒喜歡來這陰涼處。

百陽在無花果樹根旁的石頭上站穩(wěn)了，用力把網(wǎng)撒開。他知道自己力氣不夠大，所以選的是小網(wǎng)。這是阿公特地為他織的，說是小孩兒用小網(wǎng)，大人用大網(wǎng)。網(wǎng)徐徐鋪開像撒出去一個圓圓的罩子落到水面上，往回收時能看到有魚在網(wǎng)里蹦。網(wǎng)提起，撈上來三條魚，是草魚和芝麻劍，每條都超過一斤，這算不錯的開網(wǎng)了。

百陽停了十來分鐘，往下多走了幾步再撒一網(wǎng)。這次雖然只得一條，但是一斤來重的花魚，他高高興興地取下來放在魚簍里，用水養(yǎng)著。連續(xù)撒了十來次網(wǎng)，雖有幾次落空，但魚簍已經(jīng)滿了，足夠全家人吃兩三天?；~一共得了兩條，阿公最愛吃的辣錐也得了四條。辣錐全身就一條椎骨，沒有小刺，肉質(zhì)細(xì)嫩。阿公牙不好，也能從頭嗍到尾，只剩一副魚骨架子。

太陽越來越火辣，百陽的眼皮子有點兒打架了，他困極了，挪到樹下的陰涼里，枕著一塊石頭睡著了。

百陽站在河岸上，四下里如雨前的昏暗，河中央?yún)s發(fā)著幽幽彩光。他仔細(xì)分辨，這彩光有金黃色、棕色、綠色、白色、古銅色。他揉了揉眼睛，想看清楚是什么東西發(fā)出來的光，可水深看不透。他忍不住躍入水中，朝那發(fā)出彩光的地方游去。等他潛到水底，才發(fā)現(xiàn)這水底有許多石頭，這些石頭都在發(fā)光，有的弱，有的強(qiáng)；有的偏黃，有的偏綠，下邊就像是一個石頭城。

百陽一塊一塊看過去，這些石頭比玉石還要漂亮，因為它們是彩色的。有一塊石頭發(fā)出的光最強(qiáng)，仿佛集齊了所有的顏色。百陽朝那塊石頭游過去，摸了一下，只覺得石頭表面又潤又滑，還透著令人爽快的冰涼。他試著把石頭抱起來，可石頭比他想象中要重，他用盡全力也只是稍稍移動了它。他再試，好不容易把石頭抱起來，一時間像啟動了一顆明珠，整個水底澄明一片，水底的石頭全亮起來了，像是在向這塊石頭致敬。這石頭是石頭中的王者。這時，他胸腔里的氣已經(jīng)用盡，連續(xù)喝了好幾口水，無法再在水里停留，不得不放下石頭鉆出水面……

魚簍里的魚在啪啪跳，百陽揉揉眼睛，原來是做了一個白日夢呢。太陽已經(jīng)斜到山后面去了，睡的時間可夠長的。他舔舔發(fā)黏的嘴唇，下到河里，用手捧了兩捧水喝，再把腦袋浸入水中清涼清涼。等他重新把腦袋抬起來，左右甩動頭發(fā)讓水滴散開去，他看到前方的水面上有光亮閃了一下，又有光亮閃了一下，再認(rèn)真看時，光亮卻沒有了。

百陽想起剛才那個夢，懷疑自己是受剛才夢境的影響，眼花了。這些天他為搭豬圈撈了不少石頭，都是在靠近村邊的河段撈的，那樣運回家可以省力。他可沒想過要在這一帶撈石頭，這里離村子有兩三公里的路，把石頭背回去太費力。這一帶的水比別處都深上好幾米，剛好和上面有一個落差，平時雨水旺時，經(jīng)常有漩渦出現(xiàn)，孩子們都不到這一帶玩耍。

剛才夢中所見的石頭那么漂亮，說不定水下真有那樣一個世界呢。百陽覺得心總被什么牽扯著，索性把外衣除盡，一個猛子扎入水中。

他朝著在夢里看到光亮的地方游去。那一處的水特別深，他潛到水底，下面光線陰暗，一切都沉在浮動的水草中。石頭是不少，百陽一塊一塊摸過去，上面沾滿了淤泥、細(xì)螺和藻草，摸起來手感并不光滑。他上來透口氣，順便拿上了網(wǎng)兜，再下去情況還是一樣。百陽有些失望了，要離開，右腿被一叢水草絆住了，他用力扯脫那水草，不料一拉一大片，水草底下現(xiàn)出一塊石頭，形狀不算規(guī)整，不好做墊豬圈的石頭。他最近對石頭的判斷單純地依照這個標(biāo)準(zhǔn)，但是，這塊石頭和他夢中見到的那塊石頭形狀很像，層層疊疊，高低錯落，他心里涌上了親近感，顧不上想太多，用網(wǎng)兜把石頭兜起來，扎緊拉著上岸。

這塊石頭起碼有三十斤，百陽把石頭拉到岸邊后喘得厲害。他看看天色，估計有四五點了，要把這些魚和石頭背回去，回到家怕得到六點了，得趕緊把魚帶回去做晚飯。他沒再仔細(xì)研究那塊石頭，匆匆把它放進(jìn)背簍，手拎魚簍、背著背簍回了村。

回到家里，阿媽剛洗了米下鍋。百陽把魚拎給阿媽看：“阿媽，我去把這兩條花魚殺了，等下子你燉湯給阿爸，辣錐你蒸給阿公阿婆吃?！?/p>

阿媽說：“好。你到菜園子里拔兩塊姜，摘幾根蔥配到湯里，再弄點兒青菜?！?/p>

百陽答應(yīng)了。他先到菜園子里摘了菜，再到溝渠里把魚和菜清理干凈，放到廚房讓阿媽備用。看阿媽把魚燉上，他放心地去曬漁網(wǎng)。背回來的石頭他怕阿公扔豬圈里，就抱進(jìn)自己的屋里。屋子很小，到處都是雜物，他把石頭塞到了床底下。

菜做好了還不見阿爸回來，阿媽催百陽出去找。百陽在村里轉(zhuǎn)了半圈，經(jīng)過三叔公家，阿爸和三叔公聊天兒的聲音從屋里傳出來。三叔公家的飯已經(jīng)擺上桌了，如果百陽不找來，阿爸怕是要在這里吃上了。

“阿爸，轉(zhuǎn)家吃飯了。”百陽站在門邊叫。

阿爸有點兒依依不舍地看著飯桌上那盆香氣騰騰的鹵豬大腸，這種味道一般是要臨近過年殺了年豬才能聞到。

“阿爸，阿媽給你燉了花魚?！?/p>

阿爸眼睛一亮說：“是你去捉的？”藍(lán)百陽點點頭。

阿爸跟三叔公告辭說：“叔，我轉(zhuǎn)家了，喝魚湯去了。”

三叔公說：“百陽，下河撈魚也不給叔公帶兩條過來?！?/p>

百陽說：“叔公，我馬上轉(zhuǎn)家去給你帶來，留有的?！?/p>

三叔公笑著說：“好孩子，叔公說笑的，我有這些菜夠了，魚留給你阿爸吃吧?！?/p>

回到家，百陽用繩子穿了兩條魚給三叔公送去。作為回禮，三叔公給了他一小箱酸奶，百陽高高興興拎著酸奶回家了。晚上，全家人吃了個團(tuán)圓飯，蒸辣錐吃光了，燉花魚也吃光了，飯后每人還喝了一瓶酸酸甜甜的酸奶。百陽最喜歡一家人坐在一塊兒吃飯，全家人都在，一個都不少。

今天下午在河邊睡了扎扎實實的一覺，百陽晚上躺床上睡不著了，翻了個身，想起床下的那塊石頭，他起身把石頭從床底拖出來。石頭表層的淤泥和水草干了，摸上去就往下掉東西。屋里沒有亮燈，他溜到廚房，從墻上摘下一個平時用來刷碗的老水瓜瓤，回到自己屋里，用這個瓜瓤來回搓擦石頭表面，那些沾在表面上的雜質(zhì)紛紛脫落。他漸漸看清了這石頭的顏色，有棕黃、青綠、陶白、古銅。他一開始沒有意識到自己為什么能看清這石頭的顏色，等把整塊石頭都打磨了一遍，用手摸上去，潤潤的，像有一層油在上邊。他站起來伸伸腰，這時才看到整塊石頭成了這間昏暗屋子的光源，它靜靜地發(fā)出光暈，幽幽的，像燭火從厚紙后透過來的光。

石頭上有幾朵浮雕一樣的云彩，幾座塔樓立在云朵之上。他想，這塊石頭應(yīng)該叫“云上塔樓”。原來石頭可以這么有看頭，他完全被迷住了。他看來看去，摸來摸去，把自己都看得躍上云層，進(jìn)了那塔樓，直看到眼皮子打架，才迷迷糊糊爬上床睡去。

編輯有話說

在少年藍(lán)百陽的心里，紅水河里的每一塊石頭都是有生命的。它們雖沉默不語，卻內(nèi)蘊了時光的秘密，記錄了動人的故事。

一次偶然的機(jī)會，藍(lán)百陽撈到了一塊奇石，命名為“云上塔樓”，石頭上各色花紋營造的幻象世界令他著迷，從此他開始收集各種石頭，一座頗具規(guī)模的石頭城初見雛形。在朝夕相處中，他與石頭城建立起深厚的感情……

少年藍(lán)百陽的成長故事，就在《藍(lán)百陽的石頭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