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丹紅[南京理工大學外國語學院,南京 210018]
⊙沈高波[浙江中醫(yī)藥大學附屬第二醫(yī)院,杭州 310053]
《三國演義》是我國四大名著之一,對我國文化產(chǎn)生了深遠的影響,在世界各地也深受喜愛。《三國演義》的英語全譯本,國內(nèi)學界公認比較受歡迎的有兩個:一個是較早的鄧羅(C.H.Brewitt-Taylor,1857—1938)英譯的《三國志演義》,1925 年由上海別發(fā)洋行出版;另一個是現(xiàn)在市面上比較流行的羅慕士譯本(Moss Roberts,1937—),1992 年出版,是目前譯界最主要的研究文本。相比而言,國內(nèi)譯者對于《三國演義》的興趣較低,對其英譯的研究還很滯后。直至2017 年,第一本由中國人翻譯的《三國演義》英文全譯本才正式發(fā)行,譯者為華東師范大學英語語言文學系教授虞蘇美。在不多的《三國演義》英譯本研究中,學者主要對《三國演義》中蘊含的中國文化元素進行研究,如中式兵器、中國軍事戰(zhàn)略等,但鮮有對中醫(yī)文化的研究。近幾年來,中醫(yī)與西醫(yī)之爭引發(fā)熱烈討論,中醫(yī)文化作為我國傳統(tǒng)文化獨特且重要的組成部分,如何向世界傳遞好中醫(yī)文化值得我們探討。為了豐富《三國演義》英譯本的學術(shù)研究,促進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對外輸出,本文就上述三個譯本中的中醫(yī)文化翻譯部分進行比較分析,考察其是否存在對中醫(yī)文化誤讀的現(xiàn)象,造成信息傳達的偏離。本文主要選取《三國演義》中的四個章節(jié)進行比較,試圖從中醫(yī)基本概念、病癥描述、診斷與治療等方面對譯本進行分析,并嘗試對譯本進行修正、改進。
中醫(yī)理論來源于對醫(yī)療經(jīng)驗的總結(jié)以及中國古代的陰陽五行思想,主張“天人合一”“天人相應(yīng)”的整體觀和辨證論治。這些概念隨著中醫(yī)的對外傳播,逐漸被西方世界接受,如何讓西方文化更好地理解中醫(yī)中部分概念的內(nèi)涵,正確傳遞源語信息,對于譯者而言至關(guān)重要。《三國演義》中包含許多有關(guān)中醫(yī)基礎(chǔ)概念的詞匯,如性涼、氣等,在不同時期的譯本中是如何翻譯的,是否存在修正,本文將通過例句進行對比分析。
例1:孔明曰:“必須用涼藥以解之……須先理其氣;氣若順,則呼吸之間,自然痊可。”
鄧譯:You need cooling medicine to dissipate this sense of oppression.…You must get the humors into good order before the drugs will have any effect.
羅譯:You must take a cooling tonic to dispel it…You must first regulate the vital ethers ”,Kongming explained.
虞譯:“You need cooling medicine to ease this sense of vexation.…You must get your qi? into good order to regulate your breathing before the draught will have any effect.”(Footnote?:According to Chinese medicine,qi is the driving force that regulates the functioning of various organs in the human body…)
這處出自第49 回“七星壇諸葛祭風 三江口周瑜縱火”,因戰(zhàn)事焦灼,周瑜突然口吐鮮血病倒,諸葛亮前去探望。自《神農(nóng)本草經(jīng)》“藥有酸咸甘苦辛五味,又有寒熱溫涼四氣”之始,中醫(yī)便正式提出了藥物的“寒熱溫涼”四性,稱“氣有小寒,謂之性涼”,“涼藥”指藥性為涼性的藥。在鄧和虞的譯文中,“涼藥”都翻譯成了cooling medicine,在一定程度上造成了歧義,易被誤解為溫度偏低的藥。而羅譯為cooling tonic 為滋補藥,屬于在源語意義上增加了一層含義,但也沒有將“涼性”這一概念翻譯出來。筆者認為,“涼藥”譯為“cool-natured medicine”更佳,意為藥物的涼性。
諸葛亮深知周瑜之病的根源在于急火攻心導致的心緒不平。中醫(yī)學將氣認為是人體內(nèi)運行不息的極精微物質(zhì),是中醫(yī)學中的重要概念。在翻譯過程中,“氣”的含義復雜且與源語文化關(guān)系密切,較難翻譯。鄧將“氣”譯為humors,情緒,選擇歸化的方式,便于西方讀者理解,但忽略原意。羅譯本則是把“氣”譯為vital ethers,意為萬物關(guān)鍵之物,可以看出羅慕士試圖翻譯中醫(yī)文化中的“氣”,但這一翻譯無論是對于源語者還是譯入語者來說都難以理解?,F(xiàn)在關(guān)于“氣”較好的翻譯是如虞譯本中,直接將“氣”翻譯為qi,在腳注中對氣的含義進行解釋,在便于理解的基礎(chǔ)上對中醫(yī)文化進行傳播。
例2:次日,覺氣沖上焦,目不見物。
鄧譯:Next day his symptoms were worse.He was panting and could no longer see distinctly.
羅譯:By morning Cao Cao felt a pounding in his head,and he could not identify forms.
虞譯:The next day his condition deteriorated even further and his vision became impaired.
此句出自第78 回“治風疾神醫(yī)身死 傳遺命奸雄數(shù)終”,曹操風疾愈烈,夢魘愈加頻繁。上焦是中醫(yī)臟象學說中的一個特有名稱,張景岳在《類經(jīng)·臟象類》中說:“三焦者,確有一腑,蓋臟腑之外,軀殼之內(nèi)。包羅諸臟,一腔之大腑也?!逼渲猩辖怪饕傅氖请跻陨喜糠?,包括心和肺。中醫(yī)有“上焦如霧”的說法,指上焦主宣發(fā)衛(wèi)氣、敷布精微的作用,“氣沖上焦”則通常表現(xiàn)為惡心、胸悶。鄧譯為panting,意為氣喘吁吁,缺少對“上焦”這一中醫(yī)概念的翻譯,在病癥翻譯上也存在誤解。羅譯則是聯(lián)系曹操頭痛之癥,譯為“a pounding in his head”,表達的意思是“有重擊聲在頭腦之中”,但這一譯法對于“氣沖上焦”的理解存在較為巨大的錯誤,上焦在心肺而非頭部,且癥狀也有誤。虞譯則是將這一概念籠統(tǒng)譯為病情惡化,缺少了對文化的翻譯?!吧辖埂币辉~目前官方譯為“upper energizer”,筆者認為“氣沖上焦”可翻譯為“qi pushed upper energizer”,并加以腳注,既將中醫(yī)文化的概念翻譯出來,也傳達氣自下而上對上焦部位的壓迫與沖擊,幫助讀者理解這一癥狀。
中醫(yī)在外科方面也具神奇療效。在漢朝時期,華佗已經(jīng)發(fā)明了麻沸散作為麻醉劑為病人進行手術(shù)治療?!度龂萘x》中的外科醫(yī)案基本上是華佗的病案記錄,成功地將東漢末年的名醫(yī)華佗的藝術(shù)形象極其生動地展現(xiàn)在讀者面前,彌補了正史的平淡。除外科手術(shù)外,小說中也有許多得“情志病”(劉玉良,2016)的人物。過喜傷心、過悲傷肺、暴怒傷肝,都是情志致病的重要原因。小說中人物的形象與疾病癥狀聯(lián)系緊密,如若不能對疾病準確描述,則對人物性格的塑造也會有影響,作者的意圖也難以有效傳達。
例3:佗曰:“大王頭腦疼痛,因患風而起。病根在腦袋中,風涎不能出,枉服湯藥,不可治療?!?/p>
鄧譯:Prince,your headaches are due to a malignant humor within the brain case.The humor is too thick to get out.Swallowing drugs will do no good.
羅譯:Your Highness's severe headaches are due to a humor that is active.The root cause is in the skull,where trapped air and fluids are building up.Medicine won't do any good.
虞譯:Your headaches are due to a malignant tumor in the skull.As the tumor is deep inside,swallowing drugs is futile.
例句同選自第78 回,華佗查曹操之病癥,發(fā)現(xiàn)其病根于腦中風涎。從癥狀和病程上看,曹操的頭痛史至少有二十年,應(yīng)屬于血管性頭痛。而此次曹操多次夢魘頭風欲裂,有學者認為應(yīng)是腦血管意外(李姝淳,2007)?;谥嗅t(yī)學者的判斷,虞將“風涎”翻譯為malignant tumor存在不妥之處,其意為惡性腫瘤,雖然西方讀者對于這一病癥較為熟悉,但與原作的病況有所出入。鄧、羅都采用了humor 一詞,humor可釋為“the liquid part of the body”,與醫(yī)學中的“體液”較為接近。鄧翻譯為malignant humor within the brain case,指腦中惡性的體液,即腦出血,含義上并沒有錯。羅翻譯為active humor,并在后面補充說明“trapped air and fluids”,屬于“半西半中”式的翻譯,將“風”“涎”兩個中醫(yī)中的概念傳遞出來,但是西方讀者在理解上可能較難把握,active humor 并不能在讀者腦中形成一個病癥的概念。筆者認為,將鄧、羅兩者的翻譯結(jié)合,可能會幫助西方讀者更好地理解,即“Your Highness's severe headaches are due to a malignant humor within the brain case.The root cause is in the skull,where trapped air and fluids are building up.”
《三國演義》中除了涉及病情和癥候的描述外,也有許多診斷和治療方面的說明,藝術(shù)地再現(xiàn)了中醫(yī)診療疾病的過程以及對于不同病癥的不用理療方法,對于了解中醫(yī)論治和當時的醫(yī)藥學水平有較大的幫助。
例4:佗曰:“此乃弩箭所傷,其中有烏頭之藥,直透入骨?!?/p>
鄧譯:This was caused by an arrow,said the doctor.“There is poison in the wound,and it has penetrated to the bone.”
羅譯:“This is from a crossbow”,Hua Tuo said.“There is aconite infiltrating the bone.”
虞譯:“This was caused by an arrow”,said the doctor.“There is the poison of the blackhead plant in the wound,and it has penetrated to the bone.”
此例句出自第75 回“關(guān)云長刮骨療毒 呂子明白衣渡江”,關(guān)羽中箭后,華佗對其進行治療。關(guān)云長所中之箭帶有烏頭之毒,烏頭是臨床常用的祛風散寒、除痹止痛之品,且附子還有回陽救逆之功。鄧的翻譯直接省略了“烏頭”這一含義,直接簡單譯為poison,雖然沒有對源語特有的詞匯進行翻譯,但是并不影響讀者理解。虞譯將烏頭翻譯為blackhead plant,這一翻譯過于簡單,并且對烏頭這一植物理解錯誤,不僅沒有將中醫(yī)文化傳遞好,還容易給讀者造成誤解。羅的翻譯aconite 較為準確,意為烏頭毒草,屬于植物的專業(yè)術(shù)語,準確傳遞了作者的含義。
《三國演義》中蘊含的中醫(yī)文化有著鮮明的中國文化烙印,是傳統(tǒng)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相對于文學譯本中情感、故事情節(jié)的翻譯,文學譯本里的中醫(yī)學翻譯對譯者的考驗更大,譯者需在正確理解中醫(yī)文化的基礎(chǔ)上,準確地傳達出源語的信息,實現(xiàn)文學作品藝術(shù)性和知識性的高度統(tǒng)一。在將近一百年時間中產(chǎn)生的三個譯本暗含了中醫(yī)文化的發(fā)展。鄧、羅譯本中許多的誤讀、省略與歸化翻譯顯示出中醫(yī)文化在19 世紀初并不被西方世界認可,西方漢學家僅知其表,不明其意。從羅慕士的譯本中能看出,中醫(yī)文化已經(jīng)有所發(fā)展和傳播,基礎(chǔ)詞匯翻譯較為準確,省譯的翻譯方法更為少用,注重文化的交流和傳播,雖然也存在理解上的錯誤,但是瑕不掩瑜。近年來,國內(nèi)譯者對于中醫(yī)文化的傳播更加重視,對于中醫(yī)特有詞匯加以注釋,能幫助西方讀者更好地了解中國傳統(tǒng)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