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夢怡,彭華民
(1.南京林業(yè)大學 人文社會科學學院,江蘇 南京 210093;2.南京大學 社會學院,江蘇 南京 210023)
公民身份(citizenship),或稱為公民權利、公民資格,是社會學的重要理論概念之一。公民身份可以被界定為個人在一個社群、一個社會或者一個國家中所擁有的被動的或者主動的成員身份,這一身份在特定的水平之上平等地擁有一定的普遍性權利和義務。公民身份理論一直受到西方社會的廣泛關注,也是其研究的重要議題。近年來,中國學界開始廣泛關注這一理論,包括郭忠華、郭臺輝在內的一批學者譯著了一系列西方公民身份的著作,并且開始從這一理論視角出發(fā)關注中國社會,研究中國問題。
“公民”這一概念在西方有著悠久的歷史,它是從古希臘古羅馬的城邦興起開始的。隨著西方社會福利體制的演進與發(fā)展,公民身份理論的內涵、形式和取向在爭論與實踐中不斷豐富,并且有了一套相對成熟的研究體系。目前國內學界對于公民理論的研究一方面主要基于公民身份的傳統(tǒng)、價值取向以及公民身份的新發(fā)展;另一方面主要運用西方公民身份理論開展以農(nóng)民和農(nóng)民工等弱勢群體的社會權利問題為關注點的實證研究。由于中國學界在社會福利領域中對公民概念研究相對較晚,因此對于公民身份本土化的研究相對較少。誠然,西方公民身份理論有其自身特殊的社會經(jīng)濟背景,完全運用其理論模式分析中國社會難以避免水土不服問題。針對上述難點,本文從分析西方社會權利發(fā)展過程中的兩個取向出發(fā),聚焦公民身份的三大構成之一——社會權利,結合中國的實際情況,探析社會權利的本土化發(fā)展。
公民身份的發(fā)展按照其內在含義的變化可以分為古代公民身份、現(xiàn)代公民身份和后現(xiàn)代公民身份三個階段。古代公民身份的理念來源于古希臘,城邦體制成為公民身份制度性實踐的沃土,它在柏拉圖和亞里士多德時代就被理論化了,成為構成古代社會體系中的一種重要制度。雅典公民身份的制度是以小規(guī)模、有機的城邦共同體為背景的。公民身份的成員資格是排他的,具有先驗性的不平等屬性,并且公民身份是建立在義務的基礎之上的。與之相較,古羅馬為古代公民身份的發(fā)展提供了一種包容性的理念,在古羅馬帝國時代公民身份成為一種社會控制和社會安撫的工具,減少了它與政治參與之間的聯(lián)系。古羅馬之后古代公民身份理念逐漸式微,僅僅能在中世紀時期的意大利城市共和國看到古代公民身份實踐的影子。雖然一些學者認為古代公民身份與現(xiàn)代公民身份之間的理論內涵有著很大的差別,但是仍能看到現(xiàn)代公民身份的實踐從古代公民身份中所汲取的一些靈感。例如古羅馬時期的公民身份作為化解社會不滿的一種工具,提供一種司法保護屏障,就已經(jīng)具有了社會權利的雛形?,F(xiàn)代公民身份的發(fā)展則與自由主義國家的建立密切相關。以1789年法國大革命的爆發(fā)作為標志,政治體制具有了新的可能性,臣民開始向公民轉變,這也是現(xiàn)代公民身份得以發(fā)展的重要基礎??v觀現(xiàn)代公民身份的發(fā)展,不難發(fā)現(xiàn)公民身份是與民族國家緊密地結合在一起的。一方面,公民身份在實踐中成為一種“保持社會封閉的有力工具”,公民身份帶有一定意義上的排他性,可以將某些人吸收到共同體之內或者排斥于共同體之外;另一方面,民族國家也通過公民身份來確定其國家責任。于此,現(xiàn)代公民身份成為一個人是否真正成為“一國公民”的重要標志。這也意味著只有具有公民身份才能夠享有應有的權利。隨著全球化和后工業(yè)時代的到來,公民身份不能只局限于民族國家之內。后現(xiàn)代公民身份的權利和責任必然要延展到民族國家的行政邊緣之外,成為一種多元公民身份。20 世紀80 年代后期,公民身份理論開始受到學術界的廣泛關注。隨著研究的深入開展以及社會的不斷發(fā)展,一些學者將馬歇爾的公民權的三維結構拓展為多維結構,增加了生態(tài)公民權、文化公民權、多文化公民權、全球公民權等眾多的研究視角。
現(xiàn)代公民身份理論一直是學術領域研究的重點,其主要探討公民權利在國家內部的實踐以及公民權利的內涵。托馬斯·雅諾斯基將公民權利劃分為法律權利、政治權利、社會權利和參與權利(表1)。他指出,法律權利(或稱為民權)主要指程序性權利,制定的法律或者政治制度是實踐其他公民權利的基礎;政治權利亦是程序性權利,指對于公共領域的參與;社會權利主要指個人權利;參與權利主要指經(jīng)濟市場上的參與。英國社會學家T.H.馬歇爾將公民身份理論嵌入“公民身份與社會階級”的討論中,首次將公民身份與社會福利制度聯(lián)系起來,從而使現(xiàn)代公民身份理論成為社會學關注的重要議題。實際上,馬歇爾在20世紀50 年代到60 年代就提出了“公民身份”(citizenship)這一概念。馬歇爾指出:“公民身份是一種地位,一種共同體的所有成員都享有的地位,所有擁有這種地位的人,在這一地位所賦予的權利和義務上都是平等的。”他認為公民身份的每一個要素都由一套完整的權利以及制度所構成(表2)。其中公民的要素由個人自由所必需的權利組成,包括人身自由、言論、思想和信仰自由,擁有財產(chǎn)和訂立有效契約的權利以及司法權利;政治的要素指的是公民作為政治權利實體的成員或這個實體的選舉者,參與行使政治權利;社會的要素指從某種程度的經(jīng)濟福利與安全到充分享有社會遺產(chǎn)并依據(jù)社會通行標準享受文明生活等一系列權利。馬歇爾提出,民權出現(xiàn)最早,其次是政治權利,最后才是社會權利。然而,直到20世紀晚期社會權利才取得與其他兩種權利平起平坐的地位。需要注意的是,政治學更關注于公民身份中權利的運用與表達,而社會學則將關注的焦點集中于公民身份中的社會權利,即公民身份的社會維度。
社會權利是公民身份在福利國家制度背景下的重要內涵,也為現(xiàn)代福利國家體制的建立提供了理論解釋,福利國家也可以被認為是社會權利的制度表現(xiàn)。社會權利關注的是,為滿足社會需求和增強社會功能而設計的福利供給和與服務有關的權利和義務,并保障其必要的資金來源。社會權利追求的是在維護公民尊嚴的基礎上,確保公民獲得一定的福利水平,能夠使人們的需要得到滿足。馬歇爾認為福利國家的核心理念是社會權利,他認為西方資本主義經(jīng)濟制度造成了一系列不平等現(xiàn)象的發(fā)生,而社會權利可以紓解這些不平等,使資本主義政體的危機得到減緩。社會權利的落實可以強制政府落實其保障人民生活的責任,即公民向國家所要求的保障和待遇不再是《濟貧法》所給予的救濟政策,而是公民不可剝奪的社會權利,這也是國家對于公民應盡的責任。馬歇爾將社會權利的出現(xiàn)視為一種在不消解自由市場作用的前提下提供平等元素的重要手段,這也意味著弱勢群體在爭取平等待遇或抗議基本權利受到侵害時有了可以實行的依據(jù)。艾斯平·安德森也支持馬歇爾的觀點,同時他也豐富了馬歇爾對于社會權利內涵的解釋。他認為社會權利引發(fā)了“去商品化”的福利國家的出現(xiàn)。社會權利的擴展程度越寬,去商品化的程度也就越高,反之亦然。艾斯平·安德森從社會權利出發(fā),區(qū)分了不同福利國家之間的去商品化程度,將福利資本主義劃分為三種體制,即自由主義福利體制、保守主義福利體制和社會民主主義福利體制。
表1:雅諾斯基的公民權利范圍
表2:馬歇爾的公民身份內容和保障制度
從馬歇爾開始重視社會權利與福利國家制度之間的關系,到艾斯平·安德森用“去商品化”理論豐富了社會權利的內涵,社會權利與福利國家制度一直緊密地聯(lián)系在一起。一方面社會權利為福利國家制度的建立提供了一種理論基礎,另一方面福利國家制度也進一步推動了社會權利內涵的發(fā)展。然而公民身份中的社會權利都不能脫離民權(civil rights)和政治權利(politic rights)單獨存在。馬歇爾認為建立在公民權利和政治權利基礎之上的社會權利是公民身份的最終歸宿,也能為更好地實現(xiàn)公民權利和政治權利提供物質保障和社會資源;莫里斯·羅奇指出公民和政治的權利是社會權利得以實現(xiàn)的前提條件,但也存在社會權利脫離這兩個要素而獲得發(fā)展的可能性。正因為擁有社會權利,個人獲得了與國家平等的地位,這也意味著個人能夠真正地參與國家建設,更加妥善地行使公民權利與政治權利,同時社會權利也是這兩種權利繼續(xù)發(fā)展的基礎。在社會福利制度中,社會權利更是一種根基式的理論。通過追求社會權利從而實現(xiàn)社會平等和更具規(guī)范性的社會事務的發(fā)展??梢哉f,社會權利是社會福利體制中個體的實踐。
伴隨著西方社會思想的發(fā)展,公民身份理論先后形成了兩大理論傳統(tǒng)的分野。自由主義的公民身份理論著重強調公民的權利,共和主義則突出公民的責任與道德,二者相互論爭也互為補充。
自由主義作為西方社會思想上重要的思想流派,它以自由作為其主要價值理念,追求個人自由的最大化。因此,自由主義的社會權利是從個體出發(fā)的。自由主義理論的基本原則包括:個人自由的首要性,這種個人自由主要被理解為個人的發(fā)展和計劃不受國家的干預;對于探索自由、言論自由、崇拜自由有著非常廣泛的保護;對于凌駕于個人之上的國家權力有著深刻的懷疑與戒備;將國家嚴格限制在那些個人的行動影響到他人的活動領域中;強烈主張支持和保護隱私權、市場和其他私人自行安排決斷的形式。在這種自由主義原則下,不管是生命權、財產(chǎn)權、自由權等公民權利都處于個人控制之中,國家權力不能干預個人權利;國家只是維持社會秩序的工具,不能因為國家的發(fā)展而侵害個人權利。在自由主義理論中,公共領域與私人領域有著嚴明的界限。市場行為和個人利益都屬于私人領域范圍,公民權利保護這一領域,使之免受公共領域的干涉;公共領域是服務于個人利益的工具,為私人交往提供安全和保障。在自由主義國家,公共領域與私人領域的絕對界限造成了社會權利的發(fā)展障礙。社會權利包括維持收入、享受社會福利政策。這依賴于國家稅收的支持,但卻與自由主義所倡導的私人領域中財產(chǎn)權的自由之間產(chǎn)生了一種張力關系。按照自由主義所倡導的國家權力不能侵害公民權利這一原則,國家無法獲得足夠的資金來維持社會福利體系的運行,也無法保障公民的社會權利。雖然在馬歇爾看來,福利國家的建立標志著社會權利的制度化發(fā)展,而這種權利的主旨是彌補資本主義市場不平等所帶來的消極影響,進而根本性改造整個資本主義的發(fā)展體系,減少剝削與矛盾沖突;但馬歇爾也認為社會權利違背了公民權利的核心——自由。自由主義下社會權利與公民權利是相悖的,強調公民權利的至高無上性,就會導致社會權利的脆弱。自由主義過分強調公民的權利意識,導致私人領域的不斷膨脹以及公共領域的不斷縮小,公共領域缺乏足夠的資金以支持福利性事業(yè)的發(fā)展,福利國家制度難以維系,社會權利無法獲得持續(xù)性發(fā)展。
自由主義的公民權利受到來自多方的批評。一方面,女性主義批評其忽視女性在私人領域的權利以及在公共領域的公民權利;另一方面,過分強調公民的私人權利、忽視公民責任的理念也受到共和主義的批評。過于強調個人權利,只會造成人們盲目追求個體利益而忽視集體利益,這對于以權利為制度基礎的政治共同體來說是極為危險的。自由主義所帶來的個人主義,執(zhí)著于自私自利和工具主義,公民身份最終會淪為追求個人利益的手段,這只會加劇資本主義社會的危機。在共和主義看來,公民責任、義務與公民權利同等重要。公民身份只有同時強調公民責任,才能避免共同體的自毀危機。盧梭是共和主義的代表人物,他認為“人是生而自由的,但卻無往不在枷鎖之中”,這就表明人的自由不是無限的,而是要在公共領域中遵從一定的規(guī)則、承擔一定的責任才能夠獲得公民自由。共和主義取向的公民身份的目的在于以一種共生的關系將個體與國家聯(lián)系在一起,以創(chuàng)立和維持一個公正而穩(wěn)定的共和國政體,使個體能夠享受到真正的自由;個體只有在共和國中才能享受到真正的自由,共和國也只有通過公民的支持才能夠存在。公共領域的維系與發(fā)展需要公民犧牲部分的自由,當然這種對于個人自由的剝奪并不是隨意的,而是需要合法化的、使之成為為人類提供積極自由的基礎。個人絕對的自由所主導的公民身份是一種狹隘的公民身份,容易造成公共利益的損害。共和主義公民身份是在共和國的政體下共同實現(xiàn)個人利益與公共利益的權力基礎。公共領域的發(fā)展也是為了創(chuàng)造更多的個人利益,而個人為公共領域做出利益的讓步也是公民的責任與義務??偠灾埠椭髁x下的公民身份是強調公民責任的公民身份。
自由主義的公民身份強調公民權利,而共和主義的公民身份則強調公民責任,這兩者看似對立,但其實都是公民身份的重要方面。片面強調公民權利會造成對公共福利領域公平性遞送和選擇性遞送的破壞;過分強調公民責任則容易侵害弱勢群體的公民權利。只有將權利和責任一并放入公民身份的內涵,公民身份才是完整的。當然,在理論的發(fā)展過程中,依據(jù)現(xiàn)實的特殊情景可以選擇偏重于公民權利還是偏重于公民責任。
近代中國,人們普遍使用“國民”一詞,而較少提到“公民”一詞。扎羅認為,公民觀念與契約思想有很大的關系。中國的契約主要涉及民間往來的關系,未擴展到公民與國家的關系。西方近代的社會契約論主要指公民與國家的關系,公民是講功利的,需要提防國家對公民權益的侵害;而中國人和國家之間則有更多的情感聯(lián)系,“國民”一詞的使用重在強調群體和國家的道德義務并排斥功利主義。近代中國的國民概念是由梁啟超等人從日本引進的和制漢語詞匯,取代了臣民的概念,是中國近代社會從臣民意識向公民意識轉變的重要標志。它意味著一種嶄新的公民觀念已經(jīng)沖破傳統(tǒng)觀念的樊籬,開始進入中國人的思想。
中國人在使用“臣民、國民、公民”概念的同時也會使用“人民”這一具有整體性的制度概念。1949 年作為臨時憲法性質的《中國人民政治協(xié)商會議共同綱領》中并沒有出現(xiàn)“公民”一詞,而是交替使用“人民”和“國民”。在運用“人民”時,提及了權利,即“人民”是權利的主體。而作為個體性概念的“國民”,則與義務聯(lián)系在了一起。1953 年頒布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及地方各級人民代表大會選舉法》正式使用了“公民”一詞。1954年憲法專章涉及公民的基本權利和義務,這標志著新中國公民身份制度的基本確立。按照馬歇爾的劃分方法,這里的公民身份只包含民事權利和政治權利,社會權利的內涵未能完全體現(xiàn)。改革開放以來,經(jīng)濟的迅速增長以及政治社會體制的不斷完善為公民身份的發(fā)展提供了沃土。
雖然西方公民身份的理念經(jīng)過長期的學術爭論和實踐已經(jīng)趨于穩(wěn)定,但是中國的社會權利不能照搬西方社會權利的理論內涵與發(fā)展路徑。一是,西方社會權利的發(fā)展是建立在資本主義福利國家體制之下。發(fā)達的資本主義經(jīng)濟為福利國家提供了充足的物質支持,西方的社會權利是在較為發(fā)達的福利化社會中實踐的。雖然中國GDP總量已經(jīng)穩(wěn)居世界前列,能夠保證國家福利資金的支出,但是人口基數(shù)大導致人均福利水平相對較低,如何建立一個適合中國國情的社會福利制度,是中國社會權利得以發(fā)展的基礎。二是,馬歇爾認為西方公民身份經(jīng)歷了從公民權利、政治權利到社會權利的發(fā)展歷程,因此西方社會權利的理論與實踐比較成熟,公民的權利意識和義務意識都很強烈。由于中國地緣的特殊性,改革開放以后中國的公民意識才初具萌芽。如何增強中國人民的公民意識,特別是義務意識,也是中國社會權利發(fā)展中亟待解決的問題。
社會權利是公民身份在社會福利制度內的表現(xiàn),社會福利體制不同,社會權利的內涵也不相同。艾斯平·安德森將福利資本主義劃分為三種體制,自由主義福利體制、保守主義福利體制和社會民主主義福利體制。這三種主要的社會福利模式之間的社會權利存在著較大差別:在以美國為典型的自由主義福利體制內,對于社會權利以及與此相聯(lián)系的國家福利開支,是通過對申請補助者的經(jīng)濟狀況進行嚴格調查核實,通過社會救助將福利提供控制在最低限度;在以德國、法國為典型的保守主義福利體制內,社會權利是以工作業(yè)績?yōu)橛嬎慊A,以參與勞動力市場和社會保障繳費記錄為前提條件來確認其享有社會權利的資格;而在以瑞典、挪威、丹麥為典型的社會民主主義福利體制內,促進高水平的就業(yè)和利用相對較高的稅收,不僅滿足貧困者的最低需要,甚至能為中產(chǎn)階級提供更好的服務,公民可以合法地要求享有充分資源保障的社會權利。
中國社會福利制度與西方社會福利制度的發(fā)展軌跡雖有相似之處,但也有著自身的特色,構建中國特色的社會福利制度也是中國社會權利的發(fā)展基礎。政治制度和經(jīng)濟發(fā)展是與社會福利發(fā)展相關聯(lián)的,我國堅持走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道路,這是支撐中國社會福利制度發(fā)展的重要政治基礎;而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市場經(jīng)濟的發(fā)展也為我國社會福利制度的發(fā)展提供了強大的經(jīng)濟支持。雖然早期中國的社會福利制度因當時經(jīng)濟發(fā)展水平有限,實行補缺型的社會福利制度,以解決社會問題為主要目標。但隨著改革開放的不斷深入,經(jīng)濟發(fā)展為國家福利開支的擴大提供了保障,為社會福利水平的提高提供了充足的物質基礎。同時,中國政府承擔的社會福利責任雖然有所擴大但不能無限擴展,政府主導、多元部門共同參與的社會福利提供應該成為福利提供的規(guī)則?;谥袊鴩椋瑯嫿ńM合式普惠型的社會福利制度是符合現(xiàn)階段中國社會發(fā)展的,也是實現(xiàn)共同富裕的時代要求。
組合式普惠型社會福利是由政府和社會基于本國(或當?shù)兀┑慕?jīng)濟和社會狀況,向全體人民(居民)提供的、涵蓋其基本生活主要方面的社會福利。在這一制度下,社會福利是針對全體人民的,人民在教育、醫(yī)療、養(yǎng)老等重要領域享受國家提供資源的社會權利,如九年義務教育、醫(yī)療保險、養(yǎng)老保險、貧困救助等,這些福利覆蓋全體人民基本生活的主要方面,同時這種福利制度的目標必須分需要、分目標、分人群、分階段去實現(xiàn)。在中國這一社會福利制度下,社會權利覆蓋全體人民,然而這種國家保障的社會權利是有限度的,這也是中國社會權利發(fā)展的基礎。
在社會權利中,國家是要承擔中心責任的,即國家通過干預、再分配等政策保障人民的社會權利。社會政策是國家維護人民社會權利的具體方式,國家力量介入社會過程提升人民福祉,拓展社會權利的具體內容。西方社會權利興起于資本主義經(jīng)濟增長足以支持福利水平不斷提高的經(jīng)濟背景下,因此當時的社會權利強調國家的完全責任。隨著福利國家危機的到來,資本主義經(jīng)濟的發(fā)展已經(jīng)無法滿足日益增長的公民福利需要,國家無力承擔福利提供唯一主體的責任。在這一背景下,羅斯提出了福利多元組合的理論,即社會福利來源的多元化,一個社會總體的福利應該來源于國家、市場、家庭和非政府組織。
同樣,中國社會權利的發(fā)展在強調國家責任的同時,也必須依靠市場、家庭和非政府組織。中國社會權利面臨的主要問題是中國人民福利需要的總量較大,這不僅僅是福利開支的問題,還存在福利政策服務人群數(shù)量龐大的問題。國家無法完全承擔社會福利政策從制定到實施的所有環(huán)節(jié),因此市場、家庭和非政府組織也必須參與其中。中國現(xiàn)階段的一些社會政策已經(jīng)形成了福利多元組合的模式,國家、企業(yè)和個人在養(yǎng)老保險、醫(yī)療保險等政策中承擔了各自的責任,按規(guī)定承擔其繳費比例,共同負擔社會福利政策資金。同時,中國已經(jīng)開始重視非政府組織在福利服務實施中的作用,“政府購買服務”的舉措讓非政府組織參與到政府社會福利政策的實施環(huán)節(jié)中。福利多元組合的社會福利模式在中國仍處于發(fā)展階段,如何讓國家、市場、家庭和非政府組織共同參與到社會福利政策中,依舊是需要深入探討的問題。中國社會權利的發(fā)展需要國家、市場、家庭、個人和非政府組織的共同參與,理想模式是國家負責社會福利政策的總體制定以及福利資金的總體統(tǒng)籌,把握社會福利政策的總方向;市場負責提供職工福利以及一部分有營利性質的福利服務;個人和家庭負責社會福利政策中的個人義務;非政府組織負責參與到社會福利政策的服務實施環(huán)節(jié)中。
“公民”這一概念是與現(xiàn)代社會緊密相連的,它代表著具有一國國籍、并依據(jù)法律享受權利與義務的人民。從戰(zhàn)國時期到1911 年辛亥革命近2400 年的封建專制主義社會里,臣民的觀念深入人心,但是臣民沒有權利和義務的內涵。1912 年到1949 年初,雖然知識分子將西方公民的內核與中國的實際情況相聯(lián)系創(chuàng)造了國民的概念,但長期封建社會的思想壓制和當時動蕩的社會局勢,使得“國民”這一概念并未起到預期的效果。新中國的成立,將人民的權利與義務寫入憲法,用法律保障了人民的公民身份。而隨著公民教育的開展,人們也進一步了解了公民的內涵和意義。但是中國公民教育的重點在公民身份中民事權利與政治權利這兩個領域,所以人們對于社會權利的理解與實踐存在不足之處。伴隨著市場經(jīng)濟發(fā)展帶來的利己性心理,人們過分強調對公民身份中權利的獲取,而忽視了自身的義務以及公民身份所具有的社會正義性。以中國的最低生活保障政策為例,它是國家對家庭人均收入低于當?shù)刈畹蜕顦藴实娜丝谟枰砸欢ǖ默F(xiàn)金形式的補助,以保障該家庭成員基本生活所需的社會保障制度。這是國家對于低收入家庭的社會福利政策,也是低收入家庭成員的社會權利。但是,目前一些地區(qū)依然存在騙保現(xiàn)象,這是人們沒有遵從社會福利政策規(guī)定的義務,也造成對社會正義的破壞,使得一些真正需要的人無法獲得保障。
公民自覺讓人民能夠真正理解社會權利的內涵,并內化為公民意識,自覺地遵從法律行使其公民身份的權利、履行其公民義務,維護社會正義?,F(xiàn)階段,中國人民的社會權利意識不斷增強,公民教育應通過內化責任意識,達到公民自覺。
新中國成立以來,我國在有關社會權利實踐方面持續(xù)發(fā)力,為增進民生福祉積極加強社會建設和健全社會保障制度。改革開放四十多年來,我國在義務教育、公共衛(wèi)生、減貧扶貧、婦女兒童權益保障等方面都取得了巨大的成就。我國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由1978 年的238.5 元增加到2020年的3.2 萬元;貧困人口累計減少7.4 億人,貧困發(fā)生率下降94.4%,從2012 年到2021 年以來9899 萬農(nóng)村貧困人口全部實現(xiàn)脫貧,貧困縣全部摘帽,我國實現(xiàn)了脫貧攻堅戰(zhàn)的最終勝利,成功消滅了絕對貧困。在教育事業(yè)發(fā)展方面,我國在1986 年頒布和實施了《中華人民共和國義務教育法》,將免費的義務教育以法律的形式加以固定和保障,截止到2019 年底我國九年義務教育鞏固率達到了94.8%。同時,我國建成了包括養(yǎng)老、醫(yī)療、低保、住房在內的世界最大的社會保障體系,基本養(yǎng)老保險覆蓋超過9億人,醫(yī)療保險覆蓋超過13 億人;2019 年全國保障城鄉(xiāng)低保對象4333.5萬人,城市、農(nóng)村低保標準同比分別增長7.4%、10.4%。全國供養(yǎng)特困人員471.6 萬人,救助生活無著落的流浪乞討人員86.1萬人次,全國4.1萬個社會組織開展了6.2萬個扶貧項目,投入資金超過600 億元。在婦女保障方面,我國通過制定完善《中華人民共和國婦女權益保障法》以及頒布《中國婦女發(fā)展綱要》等政策性文件保障婦女在健康、教育、福利等方面的平等性發(fā)展。在兒童福利方面,我國兒童福利制度的發(fā)展從補缺型兒童福利制度模式向適度普惠型兒童福利制度模式轉變,民政部自2013年開始推進適度普惠型兒童福利制度建設的試點工作,以孤兒、困境兒童、困境家庭兒童為保障重點,建立適度普惠型兒童福利分類保障制度、兒童福利工作指導和服務體系,2019年民政部成立兒童福利司,將兒童福利工作進行了整合,形成了較為集中有序的兒童福利管理架構,進一步推動了兒童福利保障的發(fā)展。
雖然中國社會權利的發(fā)展起步較晚,但在不斷探索中形成了具有中國特色的社會權利理論。如何進一步豐富中國特色的社會權利的理論內涵,不斷完善中國社會權利發(fā)展的保障制度,繼續(xù)加強公民自覺的內化式教育,仍需要國家、社會和個人的共同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