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旻譞
(中南財經政法大學,湖北武漢 430073)
2019年,追光動畫推出一部中國風味濃厚的動畫電影《白蛇:緣起》(以下簡稱《白蛇》),該片取材自四大漢族民間愛情傳說之一的《白蛇傳》與唐代散文名篇《捕蛇者說》,聚焦于白娘子與許仙二人前世的一段緣分,以細膩的女主視角描繪了蛇妖少女小白與捕蛇少年許宣的感情故事。2021年,追光動畫又帶來極具現(xiàn)代風格的續(xù)作《白蛇2:青蛇劫起》(以下簡稱《白蛇2》),故事背景節(jié)選《白蛇傳》中“水漫金山”的情節(jié),著眼于青蛇與白蛇的姐妹情深,展開了一段小青為拯救姐姐小白歷經劫難與成長的故事。兩部系列影片針對白蛇故事進行挖掘,不僅在CG動畫視覺效果的呈現(xiàn)上有較大的技術突破,在敘事、形式和精神內核上具有鮮明而突出的民族風格和氣派,對中國動畫影片女性形象的刻畫亦是連續(xù)進行了兩次創(chuàng)新性的發(fā)展嘗試。
白蛇故事最早可追溯到唐宋時期,傳誦至今歷經多個版本。伴隨故事的流變,“蛇妖”的女性形象也在不斷豐富變化,折射出社會與時代對女性看法的階段性改變,其背后的女性意識逐漸凸顯。
唐宋時期,志怪小說《博物志》的《李黃》《李琯》都講述了富家公子艷遇白蛇女郎,風流過后而喪命。宋話本《西湖三塔記》中對該類故事有了更傳奇完備的傳述,白蛇妖女聯(lián)同烏雞精和獺精魅惑男子,與之結為夫妻,終被奚真人鎮(zhèn)于西湖石塔。唐傳奇與宋話本中講述的白蛇精怪故事,都是害人一類。此階段白蛇與青蛇為妖魔化的象征,化身人間美女模樣魅惑男性,遇見蛇妖的男子都有著悲慘遭遇。這也投射出在當時男性為主導的社會中,女性最基本的社會屬性并非在于“人”,而在于“性”,男性因情欲犯下的錯誤也被歸咎為女性的引誘。
在明代馮夢龍所輯的《警世通言》第28卷《白娘子永鎮(zhèn)雷峰塔》中,白蛇故事又沾染上了些人間煙火味。蛇妖白娘子對藥鋪主管許宣一見傾心,追隨許宣鍥而不舍,借傘、贈銀、不畏法海,大膽勇敢追求人間幸福生活。蛇妖形象由原先的害人精怪演變?yōu)橐嗳艘嘌拇嬖?,依舊妖法惑人,卻也有了尋?!叭恕钡恼鎸嵡楦?。隨著這一時期商品經濟的繁榮,人們思想也得以開化,社會對女性的固有偏見也開始破除。白娘子身上妖性與人性的對立統(tǒng)一,體現(xiàn)出封建舊思想與女性解放意識的共存。
到了清代,先后出現(xiàn)的三部《雷峰塔》傳奇?。狐S圖珌的看山閣本、梨園抄本、方成培水竹居本,對白蛇故事進行增補潤色,形成“仙山盜草”“水漫金山”等經典情節(jié)。劇本肯定了白娘子的人性以及她對許宣的誠摯愛情,將白娘子與許仙的感情歸因為“報恩”,并在面對法海捉妖時,對她的命運寄予極大同情。在此過程中,白娘子人格更加完整,其妖性也逐漸仙化,她因愛慕許仙而下凡,被稱為“蛇仙”。至此,蛇妖形象的內涵有了質的提升,“成了一個勇敢而又傳統(tǒng)的理想女性”。
往后隨著電影技術在中國的引進和發(fā)展,開啟了現(xiàn)代色彩鮮明的白蛇故事的影視傳播,《義妖白蛇傳》《荒塔沉冤》《新白娘子傳奇》《青蛇》《白蛇傳說》等,這些影片對蛇妖形象有了更加多元化的解讀。雖然部分影視劇保留了清代蛇妖的形象,但隨著時代的發(fā)展,更加“大膽”的改編出現(xiàn)了,并出現(xiàn)了與清代明顯不同的人物形象,展現(xiàn)出對女性問題更加現(xiàn)代化和深入的探討。其中,楊小仲導演的《荒塔沉冤》直接將白娘子演繹成被污蔑和誹謗為蛇妖的女性,把白蛇傳說改編成一個完全現(xiàn)實的故事,表達出女性對父權、對封建的抗爭意識;徐克導演的《青蛇》以不同于傳統(tǒng)的敘述方式,從青蛇的角度去探討青白兩蛇、許仙和法海之間的愛恨糾葛,并向著思索女性友誼、情感、命運以及“精神解放”的價值意蘊延伸開來。
在白蛇傳說長期的流傳中,也是中國社會從封建到思想革新的過程中,女性逐漸從傳統(tǒng)的從屬性向平等獨立的主導性轉變,蛇妖的女性形象也從父權環(huán)境下覺醒出逃,和男子一樣有了自我理想和期冀,擁有對美好愛情的向往和追求幸福的權力。然而,無論蛇妖形象如何脫變,在經典模式的白蛇傳中,許仙這位男性仍然是白娘子生活的重心,追求的目標,她始終作為一個強大卻柔情似水的賢內助相伴許仙左右,依舊沒能在愛情中呈現(xiàn)更大的自我價值感。
《白蛇》系列是繼《小門神》《阿唐奇遇》和《貓與桃花源》后,追光動畫首次嘗試刻畫女性主角的動畫影片。導演及編劇不再執(zhí)著于純粹的原創(chuàng)故事,選擇了家喻戶曉的白蛇題材,對流傳千年的蛇妖形象進行創(chuàng)作,在《白蛇》中塑造出了不同以往賢妻范式的白蛇形象,并在《白蛇2》里推翻白蛇的主人翁地位,讓之前作為配角的青蛇翻身做主有了一次自己作為獨立女性的追求。
影片《白蛇》基于白蛇傳說,把“白蛇報恩”的緣由歸于前世羈絆,將故事發(fā)展的時間線搬到前世,通過許宣(許仙前世)對小白的五次相救,確立兩人相戀。這一改編方式為后世白娘子報恩許仙構建因果,且削弱了傳統(tǒng)白蛇傳的經典敘事框架對改編作品的約束力和限制力,讓《白蛇》故事得以自由書寫。
1.擺脫“孝婦”身份
片中,女主人翁小白的外在形象設計依舊保留了大眾心中“美麗”的印象,但美的內涵有所改變。經典白娘子形象的雛形在《白娘子永鎮(zhèn)雷峰塔》中被描述為絕美少婦,“頭戴孝頭鬢,烏云畔插著些素釵梳,穿一領白絹衫兒,下穿一條細麻布裙”,麻裙素釵配孝頭鬢,點明了白娘子“孝婦”的身份內涵,她給人留下的最深刻印象是“溫柔似水”“美若天仙”“素白潔凈”。影片小白的外貌取用了“柔”“美”“白”的特點,明眸善睞、白衣綢緞、清雅秀麗,大體上與大眾心目中的白娘子相符合,不過也做出了貼近現(xiàn)代年輕人審美的調整,在頭鬢和服飾上舍棄了一些成熟厚重,多了一份少女的俏麗和灑脫。
圖1 《白蛇:緣起》中的小白
影片不僅對白蛇外貌做出了更年輕化的修改,同時在主線情節(jié)上刪除了“說親”“救夫”“產子”等經典敘事元素,避免小白受到妻子、母親身份的束縛,將白蛇從孝婦形象中解放出來。小白和許宣相戀時是兩個獨立的個體,小白在妖族的世界有自己的目標和任務,許宣在人間也有自己的生活,誰都不是誰的從屬,兩者之間也更多是一種生死之交的純粹愛情,而非倫理維系的婚姻關系。
2.男女主導位置轉變
經典故事中白蛇主動“報恩”文弱正直的許仙,以身相許,為了許仙拋卻修仙一事付出自我,就像她喝下三杯雄黃酒前所唱的那樣:“感謝官人一片心,字字句句動我情”,“粉身碎骨也甘心”,“只要官人福壽全,姐姐寧愿不成仙”。而本片里不再是小白圍繞許宣,反倒是熱情陽光的許宣三番五次營救小白,帶著落水失憶的小白找回記憶,最終為愛成妖,直至犧牲。
傳統(tǒng)文本中身為“妖”的白娘子在向身為“人”的許仙靠攏,她學習通曉人性,努力過上人的生活,作為“女性”,她全力支持丈夫的事業(yè),并打理好家中內務。白蛇故事的發(fā)展脈絡存在著一個人比妖高尚,男性追求高于女性追求的秩序。而《白蛇》中,反復提出對人性的質疑,并由許宣之口表達出“人間多的是長了兩只腳的惡人”。身為“妖”的小白在愛上許宣后也并沒有變成“人”的念頭,甚至暫時放棄了和許宣一起生活,因為她不能拋下小青的性命以及打敗國師的重任而不管不顧。作為突破傳統(tǒng)秩序的白蛇角色,小白對于成長過程中的自我的認知大致是清晰的:一個負責的、重情重義、有犧牲精神、能夠保護族群的妖。她有從始至終堅定的理想作為,不因為“妖”而低“人”一等,不因為追逐愛情而忘記自己的使命。
3.女性愛情觀的傳達
影片還表達出現(xiàn)代女性關于愛情的一些期冀,借由許宣的種種行為滿足了女性觀眾對浪漫而又理想的愛情的憧憬。片中,許宣不離不棄照顧受傷的小白;為了與小白一同生活,他不惜放棄人的身份以及生而為人所獲得的世間恩惠,變成最弱小的妖;不論小白是人的模樣還是蛇妖的模樣,他對她的感情都始終堅定不移。許宣對小白的愛情并非以美色和欲望為目的,只是因為情投意合和對真愛的執(zhí)著追求。
《白蛇》中描述的愛情十分美好,一人一妖“傘下定情”,含有一絲浪漫,雖說“天道無情,天地有規(guī)矩”,會有“很多不想做但不得不做的事”,但“就算人生命數(shù)有定,也要活得自在”,“縱然浮生如夢”,亦能夠恣意一回,不懼追求愛情與人生道路上的一切阻礙。這種勇敢自由的愛情在某種程度上反映了《白蛇》在愛情描述中有關女性的話題,即女性在現(xiàn)實與社會中的自主權力和訴求,她們希望在現(xiàn)實中抵達一段充滿平等與尊重、基于對對方人格的愛慕與共同的生活理想、在性關系中占據(jù)主動方的兩性愛情。
到了《白蛇2》時,電影在延續(xù)傳統(tǒng)故事的基礎上融合現(xiàn)代流行元素,主要場景“修羅城”混雜著廢土朋克風格與國風水墨山水,使影片基調更貼近現(xiàn)代。除了風格外,續(xù)作較第一部不同的是,主角由白蛇轉變?yōu)榍嗌?,將青蛇設計為超越白蛇比重的人物,且續(xù)作的主題不再追問“愛情”,而是關注于女性自身成長。導演黃家康表示,“這個人物跟現(xiàn)代女性很接近,獨立、果敢、敢愛敢恨,希望透過小青去找一些現(xiàn)代女性感興趣的話題和觀點”。
1.反叛精神的體現(xiàn)
《白蛇2》選擇以青蛇為主角來塑造現(xiàn)代女性形象,從內涵到外質都表現(xiàn)出不受約束的反叛精神。
青蛇在白蛇故事里雖一直處于配角地位,但其身份演變比白蛇更為復雜。經典的青蛇形象最先在《白娘子永鎮(zhèn)雷峰塔》中出現(xiàn),屆時他還是杭州西湖第三橋下潭內一個千年成精的雄性青魚,跟隨白蛇后變成一個婢女。幾經改動,小青成了與白蛇一起修煉成仙的雌性青蛇。觀其淵源,由于小青修煉尚淺,雖然化為人形,但野性難改,她屬于人的特質并不如白娘子突出,更像是一個行事乖張的“妖”,長久下來,其妖性被賦予一種反抗精神。
《白蛇2》將青蛇的反抗精神更加外化,小青一改傳統(tǒng)青蛇模樣:高束的長馬尾,穿著裹布背心、戰(zhàn)術褲,腳踩皮靴,手纏發(fā)帶,不再顯露“蛇”的身形面貌,由狡黠慧捷的妖搖身一變?yōu)轱S爽“女戰(zhàn)士”,一身現(xiàn)代化裝束與她原本保守封建的年代格格不入。她不服法海的作為,斥責他口中所謂的清規(guī)戒律,被重傷后帶著拯救姐姐的執(zhí)念墮入修羅城,在修羅城頑強生存,幫助伙伴,努力尋求出路,以一己之力挑戰(zhàn)并打敗法海。相較傳統(tǒng)青蛇,小青集妖性和現(xiàn)代女性特質為一體,帶有更為強烈的反叛精神意志。
圖2 《白蛇2:青蛇劫起》中的小青
2.成長為“獨立女性”
電影通過小青在修羅城經歷的見聞與磨礪,刻畫女性的斗爭與成長,試圖將小青塑造成一個現(xiàn)代意義上好強、有思辨能力、行動力的“獨立女性”。
劇中,小青在孫姑娘的啟蒙下接收新文明,開闊了眼界和知識,開始運用現(xiàn)代思維與技術。她學會用槍、騎摩托、使用筆記本電腦,不再被傳統(tǒng)觀念和社會規(guī)則包裹,變得更加自信與張揚。在這個弱肉強食的世界里,“不夠強就沒得選”,力量決定了資源和話語權以及能否存活。于是,小青在孫姑娘被牛魔殺害后,離開弱小散妖逃難的地方,尋求新的出路。不同于羅剎姐妹對于美貌的追求,小青更看重自我力量的提升,側面映射出現(xiàn)實社會中除了美貌,女性在其他面向、其他維度的自我追求和發(fā)展。對著自己的手下敗將羅剎姐妹,小青說:“小羅剎,你真愛美,我不怕這臭泥水,我不怕你,我也不怕那些牛頭馬面”,表現(xiàn)出她堅毅而又勇敢的內心,以及女性的價值不應唯美貌而論的意識思想。由追隨強者,到“靠別人不如靠自己”,小青在不斷的自我思索中成長,認可自身價值,以實力立足修羅城,最終靠頑強的意志力推倒雷峰塔,一步步實現(xiàn)生活獨立、思想獨立和人格獨立。
3.現(xiàn)代女性的美好品質
《白蛇2》中小青的女性形象不僅有著重情重義的傳統(tǒng)美德,而且還被賦予了現(xiàn)代女性崇尚的美好特質。一是獨立果敢、有自己的行為標準。在許宣表現(xiàn)出軟弱與妥協(xié)時,她敢于批評、指責;面對法海的強權和阻攔,她勇于挺身而出,頑強反抗;當司馬官人慫恿她拋棄累贅的同伴時,她選擇拯救伙伴、生死與共,帶有濃厚的女性俠義色彩。二是擁有個人修養(yǎng)與常識,自信自強。小青主動閱讀書籍和電腦資料提升思想與文化修養(yǎng),自制武器,自學技能,面對困境迎難而上,在玄幻的“黑風洞”空間里一遍遍同法力強大的法海對決,體現(xiàn)出東方女性獨立堅韌的性格品質。三是善意通達。小青在蒙面人遇到困難時善意收留,并安慰、鼓勵失憶的小白,顯現(xiàn)出溫柔知性的一面。四是氣質高貴。即便羅剎族占據(jù)力量優(yōu)勢,但羅剎姐妹依然以媚態(tài)討好司馬官人,依仗司馬官人的庇護,而小青則以尊重、平等的態(tài)度對待司馬官人,襯托出小青心態(tài)上的高貴,不依賴、不媚俗。
《白蛇》系列影片對于女性形象的思索和構建,通過小白和小青兩個主要角色進行了滌舊更新的闡釋,站在女性主義的立場,運用東方思維,訴說出女性的價值意蘊,也讓觀眾看到一次較傳統(tǒng)白蛇傳說截然不同的女性意識的表達。如果說在《白蛇》里女性形象掙脫了傳統(tǒng)兩性間權力模式統(tǒng)治關系的束縛,在愛情里擁有更多的自我價值感,那么《白蛇2》的女性形象則有了更多現(xiàn)代女性主義的思路,鼓勵女性尋找自身的價值、自我的價值和真正的自我。然而影片在試圖塑造新時代東方女性形象的過程中,“男性凝視”“矮化男性”等敘事話語,使得《白蛇》系列不小心落入構建困境。
《白蛇》系列本想構建以女性意識為主體的話語內容,卻讓女性主角成為被男性“凝視”的客體。拉康認為:“對我們來說,凝視僅僅以一種奇特的偶然性形式——我們很快就要講到的象征界——被當作我們體驗的推動力,那種體驗即指構成閹割焦慮的缺失之體驗”。根據(jù)弗洛伊德的理論與拉康的鏡像理論,引申出觀影狀態(tài)下看與被看的普遍關系:人具有窺視的性本能,我們會從觀看“他者”的過程當中建構自己,攜帶并投射自我欲望,獲得"窺視的視覺快感"或"自我認同的視覺快感",即“凝視”?!澳暋迸c本體性缺失的欲望有關,它指向欲望的滿足。影片《白蛇》中,女主小白有著相對其他角色而言十分突出的“美麗”外形,當她與許宣獨處以及主觀鏡頭出現(xiàn)其面部與身姿的描繪時,攝影機的視點、許宣的視點與觀眾視點自然縫合,人物和觀眾的欲望投射合一,從而滿足了男性期待。小白因為美貌被“觀賞”,反觀許宣卻其貌不揚,這一點上似乎回到了男性主導的社會觀念中:女性更多的是提供身體價值,而男性被看重的則是社會價值。同樣的,小青、小白在池水中沐浴,以及《白蛇2》里司馬在小青洗澡時的直視,都難免給予觀眾更多的“凝視”空間。除此之外,小白多次的“柔弱”表現(xiàn)也大大削弱了其主體性,她身為擁有強大法器和法力的蛇妖,竟數(shù)次暈厥,被弱小、沒有法力的許宣相救。女性的柔弱和男性力量的凸顯,再次讓女性角色淪為供男性獲得觀賞快感的客體對象。
圖3 《白蛇》《白蛇2》劇照
影片站在女性角度敘事,強調女性意識,然而卻有點“用力過猛”,在展現(xiàn)女性美好特質的同時“矮化”了男性?!栋咨摺分校S宣的設定是“弱小”的,前半段他是無權無勢的普通百姓,后半段是最底層的小妖,他為了小白一味地犧牲,相比之下,小白則擁有龐大的妖身和不斷增強的法力。該影片站在女性視角下講述愛情故事,旨在向觀眾傳達一種積極的女性愛情觀念,然而似乎過于強調男方對女方的付出,將“理想愛情觀”不小心又建立在犧牲另一方的基礎之上,讓男性淪為了女性的從屬?!栋咨?》中,為了襯托小青的忠心不二和重情重義,影片將同行的司馬刻畫為一個自私自利、多情又薄情的男人,拋棄舊愛、犧牲同伴,當他從地下道逃離時,還略顯“刻意”地鎖上鐵門,斷絕小青的生路。另外,還有面部殘缺、陰柔險詐的小道士,相貌丑陋、野心勃勃的國師,氣急敗壞、老態(tài)龍鐘的法海,等等。影片中的男性大都多多少少受到人格或相貌的“矮化”。為了凸顯女性主義光輝,不惜以弱化的手法塑造片中的男性,導致一定程度上性別話語的失衡與失度。
圖4 《白蛇》《白蛇2》中的部分男性角色
盡管《白蛇》吶喊著勇敢自由的愛情追求,未像經典愛情故事中的喜結連理,將愛情的完滿歸于“婚姻”。但在影片首尾呼應的故事結局中,小白無法修成正果,而阻礙小白修行的卻是與許宣之間未能“圓滿”的愛情。故事最終還是回歸到顛撲不破的“常識”的本質主義性別觀,即認為一個女人的幸福來自于且只能來自異性戀情?!栋咨?》雖然著眼于女性的個人成長,撇清了愛情套路。但成長的價值原本應該體現(xiàn)在小青的自我救贖,結局卻是司馬和男性小白犧牲自我成全小青。最終小青達成愿望還是歸功于“男性”,而非自我努力下的愿望實現(xiàn)。影片試圖塑造一個女強人,擁有人生目標及自我實現(xiàn)目標的能力,卻在敘事終點陷入了背離,回歸到男性救贖女性的模式。
《白蛇》系列動畫電影通過挖掘傳統(tǒng)文化中的經典形象,帶著對女性的獨特關注與思考,對傳統(tǒng)文本進行改編,描繪出小白和小青兩個非陳規(guī)定型的女性形象,展示了女性主體意識的覺醒與張揚。影片雖然將經典女性角色的外衣和新時代女性精神進行了重組,但覺醒的女性意識僅僅流于表面,未能掙脫傳統(tǒng)敘事框架,表述出女性價值尋求的深層含義。對女性意識表達的偏頗和誤區(qū),主要原因在于受到經典文本的敘事控制,以及女性與性別問題的復雜性。要想讓經典女性角色完全趨近于現(xiàn)代“模范”女性,尚需脫離性別認識和性別現(xiàn)象理解的慣性視角,表達普世性的性別觀。不可否認的是,《白蛇》系列對女性意識話語表達的持續(xù)探索,對反映先進性別文化、豐富性別意識內容有積極作用,如果能在敘事手段、主題表達或者電影語言的運用上,真正反映出社會時代女性的命運發(fā)展、情感需求與理想意志,實現(xiàn)合理的女性形象的話語建構,或許將為中國動畫電影敘事打開新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