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_鄒劍萍
中年人有兩種,一種像刺猬一樣專注,一種像狐貍一樣游蕩。
在日常生活中保持愉悅感,是一件艱難的事情。
愉悅感的反面,焦慮感與限時感才是常態(tài)。習(xí)慣了多線程處理工作的節(jié)奏,腦子已經(jīng)跟時鐘并存,幾點該做什么下幾分鐘后該做什么,滴答聲已經(jīng)刻在腦子里,即使休息的時候也停不下來。去年暑假我和老公帶著五歲的女兒親子旅行,某一個中午時分我躺在頂級奢華酒店的SPA 房里,想起了老公說下午四點一定要帶女兒附近逛一逛然后趕晚上的飯局,我開始盤算,算來算去,差半個小時,那么,我要不要叫SPA師傅按得快一點呢?迷迷糊糊又糾糾結(jié)結(jié)地陪著腦子里的時鐘一起按完,我緊趕慢趕懷著內(nèi)疚感在四點十五回了房間,以為會看到穿戴整齊焦急等我回來出發(fā)的父女倆,只見拉滿窗簾密不透光的房間里,我老公摟著我女兒睡得昏天暗地,甜蜜溫馨。男人腦子的時鐘啊,就跟達利的畫里一樣,癱軟如融化的芝士比薩,根本就不成型。
試想一下,如果我腦子里的瑞士時鐘和我先生腦子里的達利時鐘互換一下,是不是處境就迥然大異。我會在SPA 床上呼呼大睡,結(jié)束后好好享受茶園里的陽光與桂花糕,再優(yōu)哉游哉地散步回來,在門口遇到略帶慍怒的我先生,和他攢了半個小時還未爆發(fā)的不滿。
看來,人的愉悅感,倒不完全取決于物質(zhì)條件的好壞和外在處境的優(yōu)劣,而更多的是關(guān)乎人的秉性、脾氣,與后天修煉的對待世界的方式。放眼周圍,日子過得輕盈快樂的人,倒真不是一句“有錢”就能粗暴解釋的。過得樂呵樂呵的,往往是那些“想的沒有那么多”的人。把目的性和必要性看輕了,過程的愉悅度就出來了。
普通人如你我,想要的東西很多,但得不到的更多,一加一減,煩惱的溝壑就出現(xiàn)了。但人生就是一直在做加減法。我總覺得人,一輩子都在做平衡。尤其這幾年進入人生的后半段,我開始覺得,保持天平的一種動態(tài)平衡,比任何事都重要。當(dāng)代自由主義大師以賽亞·柏 林提出自由的兩個概念,一個是“我不想做什么就可以不做什么”的消極自由,一個是“我想做什么就可以做什么”的積極自由。年輕的時候,我們更追求消極自由,不想被干涉不想被管束,等到再大一點,我們更追求積極自由,用理性去達到自己的目標(biāo)才能更好地掌控自己,然而到了中年之后,消極自由又更多進入生活,把之前不得不去做的事情,變成不想要也不需要去做的事情,比如應(yīng)酬,比如和不喜歡的人保持聯(lián)系,比如做自己不擅長的事情。
我們從來不會勸年輕人淡泊名利,卻要在中年之后勸自己放棄執(zhí)念,不停地做減法。每個年齡段總有每個年齡段的追求,就像一條拋物線,到了頂點之后是虛妄,要慢慢地平緩地往下走了。
尤其人到中年,其實最大的一道坎是,承認自己的平庸??傆心阕霾坏降氖?,認識不到的人,交不到的朋友和進不去的圈子。無法做到行業(yè)的前列,眼看著同齡人們漸漸走在前面,又被更有激情和沖勁的晚輩們追趕,心里始終意難平,夜深人靜就開始琢磨,過往的時日到底是錯過哪一步,才讓現(xiàn)在高不成低不就。
那么就,減一減,減掉內(nèi)心多余的欲望,減掉對自己過高的認知。
年紀(jì)越大,越喜歡親近山野,觀察卑微草率卻綿延不絕的動植物還有曠野是怎么在這個世界上生存,好像能給人們一些啟示?!渡孀慊囊啊防?,被世界拋棄的謝爾莉走了一條艱難的徒步路線,將靴子扔掉后赤著雙腳的謝爾莉突然領(lǐng)悟到,自己和這個世界是聯(lián)結(jié)的而非分離的,終于,她找到了自己。我們當(dāng)然沒有那么決絕的境地和決定,但是學(xué)會享受自己的狀態(tài),在自然中尋找道,也是修行。很喜歡看日本的治愈系小說,《山茶文具店》《解憂雜貨鋪》《在森崎書店的日子》,每個人都在用自己的眼睛觀察這個世界,從繁雜走向歸一,珍視身邊的情感與事物,尋找任何在日常生活中可以讓自己愉悅的事情,也是一種美的存在主義哲學(xué)。
古希臘詩人阿爾基洛科斯說:“狐貍知道很多事情,但是刺猬知道一件大事?!敝心耆擞袃煞N,一種像刺猬一樣專注研究一個領(lǐng)域,成為行業(yè)內(nèi)的精英,一種像狐貍一樣游蕩人間,各種小聰明都會一些。我當(dāng)然是后者。曾經(jīng)我也痛苦糾結(jié)于自己為什么不是刺猬,但是漸漸地學(xué)會了放下了內(nèi)心的沉重感,去欣賞自己作為狐貍的特性。太過追求如魚得水,一不小心就容易走入飲鴆止渴的境地,每天焦灼不安。倒不如追求如花在野,放下偏執(zhí)的自我,去尋找自然的平衡。不管山川景物還是人間心事,總有欠缺,但樂在其中就能平白無故增益幾分。做一只東張西望的狐貍,也不見得不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