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艷文
北京一入冬,各家鹵煮店便門庭若市。若說火鍋吃的是個熱熱鬧鬧的氣氛,鹵煮則是憑借大量脂肪和淀粉讓身體抵御嚴寒。鹵煮火燒是北京特色,因里頭有豬的內臟器官,固喜之者謂之香,惡之者謂之臭。
雖說如今送餐服務便捷,我卻喜愛堂吃鹵煮火燒,除了為吃上一口剛出鍋的熱乎勁之外,最主要是看師傅在松木板前操動刀俎的景象。師傅刀法利落,把改了井字刀的面餅、切了三角的炸豆腐墊在空碗里,又將煮透的豬腸和肺頭剁小塊、切少許帶脂肪的豬肉蓋在上面,最后從鍋里舀一勺滾燙的秘制老湯淋上,整個過程一氣呵成,尤其收刀那一下氣勢如虹。開吃前可根據個人口味添加韭菜花、蒜泥或腐乳,不過添多了味雜,我并不喜愛。
北京還有燉吊子,是把豬內臟放在砂鍋里用寬湯慢煮,與鹵煮相似。燉吊子做法分紅湯和白湯兩種,紅湯用醬香遮膻味,湯色渾濁;白湯吃的是原汁原味,湯里下胡椒去腥、提鮮即可,與炸辣椒油是絕配。食多了鹵味,我倒覺得白湯吊子是內臟湯里的“清流”。
豬內臟里我偏愛肥腸,因其口感綿密,吃法多樣。肥油太多的豬腸過喉會齁膩,但若將肥油全部去除,又少了油脂的香氣。所謂肥而不膩,糯而不爛,腥鮮而不濁臭,皆在一個度的把握。肥腸只要清洗得當,去除膻氣,燒、燴、鹵、炸各種做法,無不佳妙。在中國,肥腸愛好者無地域局限,四川的紅油肥腸、山東的九轉大腸、貴州的腸旺面、廣東的脆皮大腸,都是令人魂牽夢縈的佳肴。
許多外國人在內臟面前看似“矜持”,也并非不可攻破。在美國紐約的唐人街上,廣東人開的飯店里有賣熟食鹵大腸,雖然味道平平,但讀書在外,吃的是思鄉(xiāng)情。幾年前的某個春節(jié),我邀請班上來自世界各地的同學到紐約的家里享用晚餐,其中就有從唐人街買來的鹵大腸,搭配超市里最普通的紅酒,真是奇妙的組合。后來法國同學愛瑪聊起荷馬史詩《奧德賽》,里面有對于祭祀的賓客品嘗腑臟的描繪,說明在古希臘文明里,人們就有了吃內臟的習慣。
記得兒時上海一個親戚做的紅燒肥腸一騎絕塵,令我難忘。她應該是結合了川菜與本幫菜的精髓,濃油赤醬與大腸的油脂交融,微辣的尖椒與少許冰糖點綴,夾一筷子入口,糯香柔韌,仿佛醇厚的脂肪在舌尖跳倫巴,有著含蓄的熱辣。父親過去常會去她家做客,順便打包一份肥腸回來。在這種口味上,我于他是伯樂,我倆一齊舉筷,如風卷殘云,三兩下就將肥腸掃蕩一空。每當此時,母親就會朝父親敲警鐘:“還說要減肥,年紀上去了,別吃這么油膩!”父親辯駁:“毛主席80歲還吃帶肥膘的紅燒肉呢!”
讀大學期間,父親常驅車把我從校園接出去吃飯,那時我們常去上海老盧灣區(qū)一家面館,點兩份大腸豬肝澆頭面,在寒冷的冬日,趁熱把色澤油亮、口感厚重的湯汁與面條攪拌在一起,一碗下肚,能從腳底暖到頭頂。后來到了北京生活才體悟到,南方的面條多為機器切割的面,口感上不及北方的手工面來得勁道,也許把南方的澆頭與北方的面條相配,能成佳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