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述漳州“開漳圣王”信仰分布的山海特征

毛 麗 張曉松

（閩南師范大學歷史地理學院，福建漳州 363000）

關(guān)于漳州地區(qū)的開漳圣王信仰研究，研究者眾多，研究范圍涉及到方方面面，且有專門的論文集。但涉及沿海與山區(qū)比較方面的研究卻幾乎沒有。本文擬從這方面作一些初步的探索，以為拋轉(zhuǎn)。

據(jù)漳州市民宗局及筆者調(diào)查統(tǒng)計，漳州市的開漳圣王信仰的宮廟大概有292座。[1]分布如下：薌城區(qū)19 座，其中含輔順將軍馬仁4 座，輔勝將軍李伯瑤1 座；龍文區(qū)10 座，其中含輔順將軍馬仁4 座，輔勝將軍李伯瑤1 座；龍海市32 座，其中含輔順將軍馬仁4 座，輔勝將軍李伯瑤1座；漳浦縣95 座，其中含輔順將軍馬仁6 座，輔勝將軍李伯瑤8 座，輔信將軍10 座；云霄縣35座；東山縣16 座，其中含輔順將軍馬仁3 座，柔懿夫人陳懷玉2 座；詔安縣25 座，其中含武德侯沈世紀5座，昭應侯許天正5座，輔勝將軍李伯瑤1座，祈山侯歐哲1座；南靖縣13座，其中含輔順將軍馬仁1座；平和縣8座；華安縣3座；長泰縣1座。

分析漳州的開漳圣王信仰的宮廟，可以看出沿海與山區(qū)開漳圣王信仰的異同。

一、諸神雜糅，佛道相混

諸神雜糅是民間信仰最顯著的特征，這一點在開漳圣王信仰中也得到了充分的體現(xiàn)。初步統(tǒng)計，漳州開漳圣王信仰宮廟供奉的神靈，除了開漳圣王系列的神靈外，其他各種神靈達四、五十種。而佛道相混則從很多宮廟的沿革和名稱可以反映出來。

漳浦石榴鎮(zhèn)象牙村的象牙庵，原先據(jù)說是象牙交易的所在地，庵原先也只是個供佛祖的庵堂，故名象牙庵。據(jù)廟里保存的清乾隆三十年石碑記載，當時還是由和尚主持，后才供奉圣王，佛祖遷至左廂房。[2]漳浦縣石榴鎮(zhèn)石榴村的南甲庵，據(jù)說原為尼姑庵，南甲庵由此得名。[3]東山縣康美鎮(zhèn)城垵村的山庵廟，清乾隆年間曾經(jīng)重修，并有一法名為宿菊的老和尚來此處主持，廟的后山有兩座古塔，埋葬著廟里的主持和尚。[4]南靖縣金山鎮(zhèn)馬公村的馬公威慧廟，最先是信奉觀音的廟，后奉祀開漳圣王。故稱“威慧”，而不是“威惠”。[5]南靖縣龍山寶斗村的寶斗威惠廟，又稱山前庵，原來也應是佛庵。后來又主祀保生大帝，故廟里現(xiàn)存有一塊“永興堂”匾，據(jù)說是解放前就有的。后來才奉祀開漳圣王。[6]平和縣國強鄉(xiāng)高坑村侯卿庵。庵中央供有觀音多尊，上元這天，廟管人員還會請12個道士做法，一般是3天，祈求平安，其中十五日這天，道士下到村里為每家每戶祈神安福，十六日、十七日兩天則在廟里做法。[7]

當然，作為開漳圣王信仰標志性的儀式活動，每年正月十五盛大的圣王巡安（俗稱走王）活動，即抬著神像出巡全城（全村）。這一活動無論是沿?；蛘呱絽^(qū)的宮廟都是共同的。時間從正月十一到二十不等，但大多在正月十五這一天出巡。還有不少宮廟在二月十六圣王誕辰時也出巡?，F(xiàn)該活動已申報為福建省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

二、山海之間的差異

（一）就宮廟的分布來說，沿海多而山區(qū)少，特別是主祀開漳圣王部將及其女兒的宮廟都在沿海地區(qū)，山區(qū)幾乎沒有，僅南靖一座；就宮廟始建的時間說，沿海地區(qū)有一些宮廟始建于唐宋，而山區(qū)的宮廟則清一色始建于明清時期。

表1：漳州地區(qū)主祀開漳圣王部將及其女兒宮廟一覽表

究其原因，有以下幾點：

1.和陳政、陳元光的活動軌跡及陳元光與開漳將佐的后代子孫的播遷軌跡相關(guān)。

陳元光于唐高宗永淳二年（683）向朝廷呈奏《請建州縣表》，武則天垂拱二年（686），朝廷同意設(shè)置漳州，州治設(shè)今天的云霄，轄漳浦、懷恩兩縣。開元四年（716）州治遷到李澳川（今漳浦縣城）。也就是說，陳政、陳元光最早的活動軌跡多在沿海一帶，云霄是陳元光開漳故地，漳浦是陳元光信仰的發(fā)源地，而東山也曾長期屬漳浦管轄。隨后，陳元光及開漳將佐的后代子孫的播遷軌跡“自唐初至明清從唐代漳浦、懷恩二縣沿海岸線向東、向西播遷”。[8]

這兩種遷播軌跡造成了宮廟沿海多而山區(qū)少，沿海地區(qū)主祀開漳圣王女兒及部將的宮廟不少，而山區(qū)則幾乎沒有，沿海地區(qū)有一些宮廟始建于唐宋，而山區(qū)的宮廟則始建于明清時期等差異的重要原因。

沿海的一些宮廟，就直接與陳元光及其部將的活動有關(guān)，如：

漳浦縣馬坪鎮(zhèn)馬圩村的“廟都”開漳圣王廟。因圣王平蠻獠之亂，曾在馬坪屯兵牧馬，為崇功報德，馬坪鄉(xiāng)人于明朝末年擇吉“廟都”建廟奉祀開漳圣王。據(jù)說廟里原來只有圣王和魏媽兩尊神像，后因為老一輩的人說雕兩尊不吉利一定要雕四尊，又因為有傳說圣王由河南來到漳州時奉謝安作為他的保護神，所以廟里就又雕了謝安和謝玄兩尊神像。[9]

漳浦縣杜潯鎮(zhèn)范陽村的圣侯廟，傳說當年這個地方有十八洞發(fā)生叛亂，陳元光遂派李伯瑤過來平叛。因為李伯瑤對當?shù)仄脚延泄?，當?shù)厝烁衅涠鞯拢使┓钏纳裣褚员砑o念。該村的祖先盧維禎曾任吏部尚書。傳說他回村時要來拜李伯瑤，但是皇帝認為他的官位比李伯瑤大因而不適合拜，所以就封李伯瑤為圣侯，至此盧維禎才得以拜成。[10]

2.和開漳圣王信仰在民間的影響程度相關(guān)

由于陳元光及其家族、部將在開漳治漳上的巨大貢獻，開漳圣王信仰的影響在漳州地區(qū)也隨時間的推移越來越大。漳州地區(qū)主祀開漳圣王女兒及其部將的宮廟，其分布的地區(qū)和宮廟數(shù)量的多寡，不是和他們本身在軍中的地位相關(guān)，而是和他們在民間百姓中的影響，即百姓對他們的認同相關(guān)。

從開漳諸將的地位說，許天正、盧如金、丁儒等都是隨陳政入閩的老將，地位甚高。許天正“陳元光首將也，……元光有所申請，必待討論而后行?！盵11]盧如金“陳政自固始入閩，從之者有盧如金等三十人”[12]，丁儒“陳政引為軍咨祭酒。元光代政，引儒為司馬”[13]。而明萬歷《漳州府志》也說：“相傳從唐侯入閩者五十有八姓，今惟許氏、盧氏家有譜牒，前志采以立傳，其余姓名出自陳譜”。[14]清光緒《漳州府志》則在“許氏、盧氏”外加了個“丁氏”。

但漳州主祀開漳圣王宮廟中配祀最多的卻是馬仁和李伯瑤，幾乎所有宮廟都有配祀他們。而主祀開漳圣王部將宮廟最多的也是馬仁和李伯瑤，據(jù)清康熙《漳州府志》：“伯瑤、馬仁同為開漳名將，佐陳氏父子宣力效忠，世祀于漳?！队洝匪^以勞定國者歟。元光薦疏部曲，干略首馬仁，伯瑤次之。”[15]

從一些宮廟的興建及沿革亦可看出：

位于云霄下河鄉(xiāng)世坂村的元帥爺公廟，始建于清朝光緒年間（1887）。廟主祀元帥爺公，即馬仁。傳說原先元帥爺是和王爺廟的王爺供在一起的，后來元帥爺公顯靈表示想到這邊來，所以該村的人就在這邊設(shè)廟供奉他。又據(jù)說此處原來有紅白雙方械斗，因城內(nèi)村（姓許）持紅旗，與之相抗爭的是持白旗孫坑村（姓方）。雙方械斗激烈，由于馬仁為戰(zhàn)將出身，城內(nèi)村就把元帥爺請出去助威。[16]

漳浦縣杜潯鎮(zhèn)范陽村的圣侯廟，也是當?shù)厝藶榧o念李伯瑤的功德修建的。

嶺頭威惠廟位于詔安縣西塘鄉(xiāng)嶺頭村，始建于明朝萬歷年間，歷代屢有修繕，解放初及1999 年都有修繕。廟前有空地及一棵古榕樹。嶺頭威惠廟的籌建者為當?shù)厝恕⒚魅f歷年間進士蔡肇慶。據(jù)說，蔡肇慶的母親懷他時，被匪盜捉拿監(jiān)禁，其母暗中向國姬夫人媽（柔懿夫人陳懷玉，原廟在嶺頭村西側(cè)）祈禱，并許愿：日后若腹中降生是男孩，待他長大成人后重建大廟崇祀陳家三代六部尊神。后夫人媽顯靈相救，肇慶之母平安回家。不久生下肇慶，長大后聰敏英俊，一舉考中進士。肇慶不忘記母親的許愿，修建了嶺頭威惠廟。[17]

而只有一座宮廟的歐哲，則和一次偶然事故有關(guān)：詔安主祀歐哲的功臣廟，又名祈山廟，俗稱南壇廟。原系明代詔安建縣時所設(shè)南壇，是縣令每年在此祈求全縣風調(diào)雨順，五谷豐登的場所，故建廟后百姓稱為南壇廟。明嘉靖期間，詔安供奉開漳圣王及其六將許天正、馬仁、沈世紀、張伯紀、歐哲等的廟被盜寇焚毀，縣城和附近村民紛紛沖進廟搶救神像，東城村民搶救到祈山圣侯歐哲神像，供奉于南壇廟，于是當時百姓也稱南壇廟為祈山廟，至清乾隆已亥年秋七月重修南壇廟時，改名為功臣廟。[18]

明清時期掀起了造神熱潮，開漳圣王信仰也得到了空前的擴展。蔡惠茹認為開漳圣王信仰在明清時期得到漳州地方社會的普遍認可。尤其在陳元光開漳建漳事跡影響最深的地區(qū)，宮廟最多。她對明清時期載于方志的漳州地區(qū)的開漳圣王信仰宮廟作了一個統(tǒng)計，屬唐漳州初創(chuàng)時所轄原漳浦、懷恩兩縣的宮廟最多，占總數(shù)的75%。[19]也就是說，開漳圣王信仰宮廟的分布和陳元光開漳建漳事跡影響的程度成正比關(guān)系。

（二）配祀的神靈

作為民間信仰的宮廟，配祀的神靈在前述“諸神雜糅”中說過，無論沿海還是山區(qū)都相當混雜。但仔細比較一下，還是有一些區(qū)別。一是沿海的宮廟配祀的神靈比之山區(qū)更混雜一些，更多一些，山區(qū)相對更“純”一些；二是“普度眾生”的觀音佛祖在沿海幾乎每個宮廟都有，山區(qū)的則沒有那么普及。這兩點應該和沿海地區(qū)商品經(jīng)濟發(fā)達，人們的功利性更強、訴求更多有關(guān)系。

（三）沿海地區(qū)不少開漳圣王信仰的宮廟是與祖宗祭祀結(jié)合在一起的。這和陳政、陳元光及開漳將佐的活動軌跡及陳元光及開漳將佐的后代子孫的播遷軌跡相關(guān)。

詔安南詔鎮(zhèn)的昭應侯廟，又稱許氏祖廟，始建于清康熙年間（1662～1722）。許氏家族每年都要舉行一系列的祭祖活動。正月初七是太始祖許天正的誕辰，由祖廟的理事會先祭祖，然后家家戶戶都前來祭拜，嫁出去的女兒一般都會自愿歸來祭拜。從正月初七到二月份底，這些時間都是神像出游的日子，出巡于各個姓許的村莊。一些外地（東山、廣東等）的許氏家族也會回來祭拜祖先。

云霄下河鄉(xiāng)世坂村的仁恩堂，為許氏祖祠。主祀許天正，許天正左右兩邊配祀他的副將。大殿還擺放世坂許氏一世至五世祖的神位，并有開漳太始祖遺像。

漳浦縣石榴鎮(zhèn)石榴村的南甲庵，該村以許姓為主，據(jù)說是許天正的后裔。南甲庵的正中央由左到右分別擺放著：許天正、圣王、魏媽三尊主神像。

漳浦縣綏安鎮(zhèn)鹿溪村的鹿溪威惠行宮，該村主要以胡姓為主。傳祖上為開漳圣王部將胡賢，迄十九世祖胡云卿時到鹿溪來開基。至明萬歷年間，后人為紀念開漳圣王及祖上功德，建威惠行宮廟。大殿正中祀開漳圣王夫婦及玄天上帝（圣王像有大中小三尊），左側(cè)配祀兩尊身穿藍袍神像，稱“先生公”，為胡氏祖先胡賢和胡云卿。

云霄縣城東南郊的華廟。此廟的興建者乃陳元光的將佐、河南固始縣人方子重的后裔，為報祖上開漳的功德，于明代正德年間修建。

綜上所述，漳州開漳圣王信仰沿海和山區(qū)還是有一些明顯的差異的，這既和陳政、陳元光的活動軌跡及陳元光及開漳將佐的后代子孫的播遷軌跡相關(guān)，亦和開漳圣王信仰在民間的影響程度，即百姓對他們的認同相關(guān)。而這兩者又是相互影響和聯(lián)系的。

注釋：

[1]關(guān)于漳州市的開漳圣王陳元光及其部屬的宮廟數(shù)量，段凌平在《開漳圣王信仰及海外傳播的特點初探》（《漳州師范學院學報》2012 年第3 期）中言有224 座；而李貴南在《開漳圣王及其部屬在漳浦的民間信仰探究》（陳寶鈞、鄧文金主編：《開漳圣王文化研究》，廈門大學出版社，2017年）中則言，僅漳浦境內(nèi)就有200余座。本文的數(shù)據(jù)是依據(jù)漳州市民宗局的統(tǒng)計及筆者調(diào)查統(tǒng)計所得。

[2]被采訪人：吳大頭，男，72歲，該廟管理人員（2009年采訪，以下采訪均同）。

[3]被采訪人：許大偉，男，35歲，初中，該廟理事會成員；許建福，男，51歲，高中，該廟管理人員。

[4]被采訪人：佘順利，男，50歲，東山縣城垵村文物組組長。

[5]被采訪人：吳啟木，男，70歲，高中，該廟管理會副主任；林松文，男，53歲，高中，該廟管理會副主任。

[6]被采訪人：張少容，男，30多歲，南靖縣龍山鎮(zhèn)統(tǒng)戰(zhàn)委員。

[7]被采訪人：陳水旺，男，55歲，該廟會長；陳國華，男，48歲，該廟副會長。

[8]鄭鏞：《開漳將佐事略與集體記憶》，陳寶鈞、鄧文金主編：《開漳圣王文化研究》，廈門大學出版社，2017年。

[9]被采訪人：陳翁，男，73歲，退休糧站主任。

[10]被采訪人：盧貴山，男，62歲，該廟管理負責人；陳朝木，男，77歲，該廟管委會主任。

[11]（明）萬歷癸酉《漳州府志》卷四。

[12]（明）《閩書》卷四十一。

[13]（清）道光《福建通志》卷一百二十一。

[14]（清）光緒《漳州府志》卷二十七。

[15]（清）康熙《漳州府志》卷十八。

[16]被采訪人：許民孝，男，58歲，該廟管委會成員；孔煒，男，38歲，云霄縣下河鄉(xiāng)統(tǒng)戰(zhàn)委員。

[17]被采訪人：沈乾霖，男，84歲，該村莊的記事員，該廟管委會成員；沈福耀，男，61歲，初中，該廟管理會董事長。

[18]被采訪人：沈高澤，男，74歲，退休教師，該廟理事成員；沈成初，男，80歲，該廟理事成員。

[19]蔡惠茹：《明清漳州陳元光信仰的發(fā)展與變遷》，陳寶鈞、鄧文金主編：《開漳圣王文化研究》，廈門大學出版社，2017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