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博 鄭杰文
關鍵詞:貓鬼病;傳染病;糾纏;分化
巫、醫(yī)關系是一個具有多重面向的復雜問題,中國學界流行的觀點仍是“巫、醫(yī)關系三段論”,1這是受英國學者弗雷澤(James George Frazer,1854—1941)從法術到宗教再到科學的線性演變思想2的影響。但是,不少學者已對弗雷澤的觀點進行了批判和修正,法國學者列維-斯特勞斯(Claude Levi-Strauss,1908—2009)就提出,野性思維與科學思維是兩條并進的思維方式,并且可以預見二者將來的交匯。3中國學者楊勇在此基礎上又提出,“巫、醫(yī)關系絕非由巫到醫(yī)的簡單線性演進模式,而是有層次性和對象性的”。4這樣的論說大體不錯,充分考慮了巫、醫(yī)關系的復雜性,但所謂的層次性和對象性如何展開?單純的學理探討,似乎又無法解決。歷史中巫、醫(yī)關系演化,涉及多種學科,想要全面揭示其多重面向,需要選取一個合適的切入點。
中國隋唐時期,流行過一種名為“貓鬼病”的傳染病。從史料來看,該病大約出現(xiàn)于南北朝時期,盛行于隋、唐兩代,在當時的史書和醫(yī)書中,詳細記載了有關該病的歷史事件、具體病癥和治療方法等。但由于該病“消亡”較早,以及民間貓鬼傳說的夸大演義,導致后世對貓鬼病的認識,越來越模糊。歷史上的貓鬼病,不是一種普通疾病,它具有3大特點:(1)出現(xiàn)較晚,在歷史中有一個完整的演化過程。(2)古人視其為巫蠱,它與巫存在天然聯(lián)系。(3)貓鬼病影響到了隋朝皇室,有充足的文獻資料可供研究。以貓鬼病作為研究巫、醫(yī)關系的切入點,可以展現(xiàn)古代傳染病中巫、醫(yī)關系的復雜性以及二者的分合關系。
獨孤陀,字黎邪,鮮卑人,獨孤信第六子,隋文獻皇后獨孤伽羅異母弟。隋文帝登基后,獨孤陀“拜上開府、右領左右將軍。久之,出為郢州刺史,進位上大將軍,累轉延州刺史”,后又“左轉遷州刺史”。1獨孤陀貓鬼案是隋代一樁著名公案,該事散見于《隋書》3處,為后文討論方便,且完整征引如下:
(獨孤陀)好左道。其妻母先事貓鬼,因轉入其家。上微聞而不之信也。會獻皇后及楊素妻鄭氏俱有疾,召醫(yī)者視之,皆曰:“此貓鬼疾也?!鄙弦酝雍笾惸傅埽悠迼钏刂惸该?,由是意陀所為,陰令其兄穆以情喻之。上又避左右諷陀,陀言無有。上不悅,左轉遷州刺史。出怨言。上令左仆射高颎、納言蘇威、大理正皇甫孝緒、大理丞楊遠等雜治之。陀婢徐阿尼言,本從陀母家來,常事貓鬼。每以子日夜祀之。言子者鼠也。其貓鬼每殺人者,所死家財物潛移于畜貓鬼家。陀嘗從家中索酒,其妻曰:“無錢可酤?!蓖右蛑^阿尼曰:“可令貓鬼向越公家,使我足錢也?!卑⒛岜銋庵畾w。數(shù)日,貓鬼向素家。十一年,上初從并州還,陀于園中謂阿尼曰:“可令貓鬼向皇后所,使多賜吾物?!卑⒛釓蛥庵烊雽m中。楊遠乃于門下外省遣阿尼呼貓鬼。阿尼于是夜中置香粥一盆,以匙扣而呼之曰:“貓女可來,無住宮中?!本弥?,阿尼色正青,若被牽曳者,云貓鬼已至。上以其事下公卿,奇章公牛弘曰:“妖由人興,殺其人可以絕矣?!鄙狭钜誀佘囕d陀夫妻,將賜死于其家。陀弟司勛侍中整詣闕求哀,于是免陀死,除名為民,以其妻楊氏為尼。先是,有人訟其母為人貓鬼所殺者,上以為妖妄,怒而遣之。及此,詔誅被訟行貓鬼家。陀未幾而卒。2
后異母弟陀,以貓鬼巫蠱,呪詛于后,坐當死。后三日不食,為之請命曰:“陀若蠹政害民者,妾不敢言。今坐為妾身,敢請其命?!蓖佑谑菧p死一等。
(開皇十八年)五月辛亥,詔畜貓鬼、蠱毒、厭魅、野道之家,投于四裔。4
該案撲朔迷離,《隋書》的記載疑點頗多。其中最大疑點是時間錯亂,《資治通鑒》將3處文獻整合后,把該案系于開皇十八年(598),所據(jù)的是《高祖下》的詔書。另外,隋文帝與獨孤陀談話后,將他“左轉遷州刺史”,這是獨孤陀最后的官職,也是開皇十八年之事。而《獨孤陀列傳》中,獨孤陀令徐阿尼向皇后放貓鬼,卻說是在開皇十一年(591)。從隋文帝“陰令其兄穆以情喻之”“又避左右諷陀”等情況來看,當時獨孤陀可能在京。《隋書》載,開皇十年(590),“上遣左領軍將軍獨孤陀至浚儀迎勞(楊素)”,5可知開皇十一年前后,獨孤陀在京,且為隋文帝近臣。如此看來,案發(fā)于開皇十一年的可能性也很大。前后時間錯亂,難以解釋。后來《北史》和《資治通鑒》的編纂者已察覺了這個問題,故將“十一年”三字省去。其次,獨孤陀的動機荒誕。他身為外戚,一方大員,最初竟是因無錢沽酒而令人放貓鬼,如此荒誕,有類小說家言。第三,定案無任何實據(jù)。整個過程中,獨孤陀本人完全失語,所據(jù)者全部是婢女徐阿尼的供詞,以及楊遠等人對徐阿尼召喚貓鬼的描述。這些疑點都說明,此案可能并非簡單的圖財放蠱案。
隋文帝與獨孤皇后共有五子,長子楊勇于開皇元年(581)被冊立為皇太子,其二弟晉王楊廣野心勃勃,不斷構陷楊勇。開皇二十年(600),楊勇被廢,楊廣被立為皇太子。廢立之事皆由獨孤皇后背后主導,獨孤陀身為外戚,是當時重要的政治力量,加之他與楊廣的私人關系較好,1或被牽扯進去,而貓鬼案有可能與此有關。獨孤陀被貶于開皇十八年,正是奪嫡之爭的關鍵時期。此案過后,他未幾而卒。楊廣即位,立即厚葬獨孤陀,并兩次下詔,先封其“正議大夫”,再追贈為“銀青光祿大夫”,這似乎也可印證上文的猜想。古代政治斗爭中,巫蠱本就是常見的栽贓手段。隋文帝時發(fā)生的就不止一次,仁壽二年(602)獨孤皇后崩,楊廣開始對其四弟蜀王楊秀下手:
太子(楊廣)陰作偶人,書上及漢王(楊瓊)姓字,縛手釘心,令人埋之華山下,令楊素發(fā)之……上曰:“天下寧有是耶!”于是廢(楊秀)為庶人,幽內侍省,不得與妻子相見,令給獠婢二人驅使,與相連坐者百余人。
這顯然是如法炮制了漢武帝時“巫蠱之禍”中木偶詛咒的手段,利用楊秀失寵于隋文帝的機會,以及文帝疑心重的特點,成功將楊秀貶為庶民。巫蠱被用作政治污名時,斗爭一方制造各種偽證或謠言,將污名強加給另一方。巫蠱的神秘性和隱蔽性等特點,導致其根本無法驗證,一旦污名化成功,受害者就很難自證清白。獨孤陀案中的諸多疑點,也將真相指向了這種政治污名。隋唐時期,貓鬼仍屬于一種新型巫蠱,它沒有實物存在,也不需要與受害者接觸,最重要的是現(xiàn)實中還存在真實病癥,這些特征都使其真實面目不為人知,更容易被用作污名。那么,現(xiàn)實中真實的病癥從何而來,它與貓鬼巫術到底有沒有關系?這成為了揭開貓鬼真相的關鍵。
獨孤陀案之后,隋文帝下詔,嚴厲打擊貓鬼之類的巫蠱,將畜養(yǎng)者“投于四裔”。唐代延續(xù)了對貓鬼的嚴厲政策,《唐律疏議》載:“若自造、若傳畜貓鬼之類及教令人,并合絞罪。若同謀而造,律不言‘皆’,即有首從。其所造及畜者同居家口,不限籍之同異,雖不知情,若里正、坊正、村正知而不糾者,皆流三千里?!?由于政府的大力打擊,隋以后貓鬼害人的案例,很少見諸史籍。但在隋唐醫(yī)書中,卻有不少治療貓鬼病的醫(yī)方,這說明貓鬼病在隋唐時,仍比較流行。
(一)貓鬼病真相
貓鬼病是什么病,至清代已無人知曉,《四庫全書總目》云:“貓鬼野道方(與《巢氏病源》同),亦南北朝時鬼病,唐以后絕不復聞?!?隋唐醫(yī)書中保留了較多治療貓鬼病的經驗醫(yī)方,通過對這些醫(yī)方的藥性、藥理分析,可探知貓鬼病的真實癥候,從而確定其為何病。
鄧啟耀先生在《中國巫蠱考察》中歸納了治療巫蠱的兩類藥:“一類藥的配置原理與交感巫術有關,比如用蠱鬼巫邪靈懼避的草果、狗血、姜蒜、鐵器等物,配以秘法(如神秘的數(shù)字、時辰),以巫術破解巫術……另一類藥以排瀉為主,如巴豆、狼毒根、雄黃、白礬之類,病人服下,吐個翻江倒海,據(jù)說可能排解掉蠱。”5這兩類藥代表了兩種治療方法,一是巫術,一是醫(yī)方,貓鬼病的治療正符合這種巫、醫(yī)并用的情況。唐代孫思邈《備急千金要方》中,就有巫術治療貓鬼病的方法:
治貓鬼野道病,歌哭不自由方:五月五日自死赤蛇燒作灰,以井花水服方寸匕,日一。針灸方在第十四卷中。
又方:臘月死貓兒頭燒灰,水服一錢匕,日二。
治貓鬼,眼見貓貍及耳雜有所聞方:相思子、蓖麻子、巴豆各一枚、朱砂末、蠟各四銖。上五味合搗為丸,先取麻子許大含之,即以灰圍患人,前頭著一斗灰火,吐藥火中沸,即畫火上作十字,其貓鬼并皆死矣。
此處共有3方,其中赤蛇灰方和貓頭灰方皆用動物骨灰入藥,以水送服。根據(jù)《本草綱目》的記載,這類藥物一般用來外敷治療各種創(chuàng)傷。內服具有治療心腹痛、殺蟲治疳等功效,對貓鬼病心腹刺痛的癥狀會有一定作用。但僅用一味藥,效果十分有限。該方中選取“五月五日自死赤蛇”和“臘月死貓”,是根據(jù)傳統(tǒng)的陰陽學說,五月五日端午節(jié)是一年中陽氣最盛之時,此日自然死亡之蛇,乃極陽之物;臘月處春交之際,乃一年中陰氣最盛之時,而貓又是極陰之物。將二物燒灰內服,帶有驅邪避害的心理寄托。另外,蛇灰、貓頭灰也有一定藥效,能暫時緩解疼痛,故早期流傳較廣。但兩方其實都不主其藥效,而是巫術的治療方法。相思丸方較前兩方巫術色彩更濃,所用相思子、蓖麻子、巴豆、朱砂等都是有毒的攻下峻利之藥,此丸毒性大,不可服用。病人只是將藥丸含入嘴中,再經過某些特定的作法儀式,然后“吐藥火中沸,即畫火上作十字”,以此來驅除邪祟。
隋唐時期,咒禁術十分發(fā)達,官方專設咒禁博士,《備急千金要方》中的這3方正是在這種背景下出現(xiàn)的。雖然方中所用藥物不多,但也透漏出一些有價值的信息?!侗静菥V目》中,有一味藥與死蛇灰同屬一部且相鄰1——人血。根據(jù)該書體例可知,這兩味藥的功用有相似或相通之處。2魯迅先生在其小說《藥》中,曾痛斥無知愚民用“人血饅頭”治療肺癆。3其實,這樣的觀念由來已久,唐代陳藏器《本草拾遺》中就提到“人肉治羸疾”。4在傳統(tǒng)認知中,人血與蛇灰、貓頭灰的功用相近,由此可以推測貓鬼病與肺癆之間或許有某些微妙聯(lián)系。唐代名醫(yī)崔知悌在《癆瘵通治方》中說:“夫蒸者,是附骨熱毒之氣,皆是死之端漸,庸醫(yī)及田野之夫,不識熱蒸體形狀,妄注神祟,以相疑惑。蒸盛總變?yōu)轲岫滤勒?,不可勝記?!?“癆瘵”是指肺癆一類的慢性虛弱病??梢?,在隋唐人意識中,此類疾病確實與鬼祟存在某種聯(lián)系。
除巫術治療外,有不少治療貓鬼病的醫(yī)方,這是認識貓鬼病的關鍵。孫思邈《千金翼方》載:“鹿頭,主消渴;筋,主勞損,續(xù)絕;骨,主虛勞,可為酒主風補虛;髓脂,主癰腫死肌,溫中,四肢不隨,風頭,通腠理;角,主貓鬼中惡,心腹疰痛。”6“心腹疰痛”4字尤為關鍵,既是貓鬼病癥狀的描述,也是對疾病性質的界定。古人對“疰”的認識很早,《黃帝內經·素問》已有涉及。7“疰”通“注”,有轉移和留住之義,一般指傳染病、慢性病等。古人已經發(fā)現(xiàn)它有“一人死,一人復得”的傳染性,8故將其稱為“傳尸”“轉注”。9由此可知,貓鬼病的疾病性質為傳染病。孫思邈《備急千金要方》的疾病分類中,將“鬼疰”“飛尸”之類皆歸入肺經證治之中,表明他已經察覺了此類疾病與肺部有關。10于是貓鬼病的真相就更加清晰了,它應該是一種肺部傳染疾病。再從鹿角散方11的功效來看,鹿角主要功效是溫腎陽、強筋骨、行血消腫,可治療小腹急痛等癥,12這與貓鬼病的“心腹疰痛”對癥。但這就出現(xiàn)一個問題,肺部的傳染疾病一般主陰虛,如典型的肺癆就是,其治療原則為補虛培元。鹿角雖有補虛之功效,但主補陽虛,并非陰虛,這又該如何解釋呢?從類似的肺部傳染疾病來看就可以理解,此類病一般先起于陰虛,屬于一種慢性病,當病情惡化后,會導致肺脾兩虛,陰陽俱損。而“心腹疰痛”正是病情加重后出現(xiàn)的癥狀,此時應先培養(yǎng)元氣。鹿茸既可以補陽氣之虛,又能行血止痛,所以會有藥效?!肚Ы鹨矸健分辛碛幸环剑骸罢嬷楦街⒅髦T風,鬼注毒氣,貓鬼所著方。真珠、雄黃、丹砂各半兩、干姜一兩、蜈蚣一枚,炙、桂心一兩、天雄半兩,炮、莽草半兩、細辛一兩、蜀椒半兩,汗,去目,閉口者。上一十味為散,酒服方寸匕,日再。”1真珠附著散共10味藥,其中雄黃、丹砂、蜈蚣、細辛、莽草、蜀椒的椒紅皆有毒性,此方以攻為主,具有解毒殺蟲、溫中散寒、溫肺化飲、補益元陽的作用。其中大量使用解毒和殺蟲的藥物,說明唐代已產生了“肺蟲”的概念。再加上攻補兼施的治療方法,這是當時治療肺癆之類的慢性肺部疾病的基本原則?!肚Ы鹨健肪硎幸环剑?/p>
耆婆萬病丸:治七種痞塊,五種癲病,十種疰忤,七種飛尸……故名耆婆病丸方。
牛黃、麝香、犀角一方云一銖,今各一分、朱砂、雄黃、黃連、禹余糧、大戟、芫花、芫青六枚、人參、石蜥蜴一寸、茯苓、干姜、桂心、當歸、川芎、芍藥、甘遂、黃芩、桑白皮、蜀椒、細辛、桔梗、巴豆、前胡、紫菀、蒲黃、葶藶、防風各一分、蜈蚣三節(jié)……貓鬼病,服三丸如小豆,未瘥更服。
此方共用31味藥,且有毒性的藥物占到了三分之一,配伍尤為精妙,沒有明顯的“君臣佐使”之分,無法用傳統(tǒng)的中醫(yī)理論來解釋?!瓣绕拧笔怯《确鸾讨械娜宋?,據(jù)說能治惡病,此方源于印度,孫思邈對其進行了本土化改造,它是中印醫(yī)學結合的產物。據(jù)廖宇、宋翊兩位醫(yī)師的臨床研究,該方治療肝硬化療效十分顯著。3從藥性分析,該方主要以攻下為主,能夠起到扶正祛邪的作用,并且攻補兼施,可減少對正氣的損傷。取名“萬病丸”相當于西醫(yī)中的“廣譜性”藥物,適用于多種疾病。其中的防風、桔梗、前胡、桑白皮、葶藶等多味藥材皆歸入肺經,有宣肺利水之功效,方中的人參、當歸有補氣補血之效,此方正符合攻補兼施的治療原則,對肺部傳染病也會有一定療效。另外,《普濟方》收錄了《太平圣惠方》中的一則民間偏方:“治貓鬼諸方:……又方,上臘月豬脂,小兒頭發(fā)灰相和。熱酒調下一錢。”4《太平圣惠方》是北宋的官修醫(yī)書,此方能被收錄,應屬于驗方。其中的豬脂具有滋陰降燥、清熱解毒、去腐生肌之功效,常用于虛勞羸瘦、咳嗽、黃疸等癥;小兒發(fā)灰主要的功用是止血。以熱酒調服,一是用來融化豬脂,二是以酒為藥引,酒性辛熱,豬脂性寒,正可調和藥性,引藥上行。此方簡單易行,是典型的民間偏方,產生時代稍晚,比較有針對性,對緩解肺部疾病會有一定療效。另外,南宋王執(zhí)中所撰《針灸資生經》中載:“巨闕,治蠱毒。俗亦有灸法:初中蠱,于心下捺便大炷灸百壯,并主貓鬼亦灸得愈?!?巨闕穴,屬任脈,在臍上六寸,為心之募穴,主治心胸痛、胃脘痛、發(fā)狂驚悸、恍惚不知人等癥,對貓鬼病“歌哭不自由”等癥狀會有一定的鎮(zhèn)靜作用,也可以緩解腹部疼痛。但療效可能有限,只能作為輔助治療。
可見,貓鬼病應當是類似于肺癆的一種肺部慢性傳染病,隋唐醫(yī)者已對其形成較為系統(tǒng)的認識。綜合而言,該病主要由人之稟賦不足、“肺蟲”外侵所致,久病會使人虛損、心腹疼痛等。用藥攻補兼施,以峻利之藥攻毒殺蟲,以溫補之藥扶正元氣。古語有言“十癆九死”,在化學藥物未發(fā)明之前,治愈這類傳染病的幾率微乎其微,古人對這類病十分恐懼,“貓鬼病”一詞也正好表現(xiàn)出一種神秘的恐懼感。另外,傳說中的貓鬼以傳病取人性命,這也符合傳染病的特點。各種機緣湊會下,以“貓鬼病”代指當時流行的肺部慢性傳染病,就成了隋唐醫(yī)家的一種共識。
(二)貓鬼病與巫術
那此類肺部傳染病與貓鬼巫術到底有什么關系,巫術真的能帶去疾病嗎?伴隨著千百年來神乎其神的傳說,人們對貓鬼之類的巫蠱充滿忌憚,使其真實面目被逐漸掩蓋。一般的蠱毒巫術有兩種方法來作用于受害者。一是通過蠱物本身下毒。學者劉黎明從藥理學角度出發(fā),分析了蛇蠱、蜈蚣蠱、蛤蟆蠱的藥物成分,得出這樣的結論,蠱毒的這些毒物有一定的麻痹和抑制神經的作用,再加之巫蠱對人的心理暗示,所以人們會深信它的威力。1也就是說,放出的蠱物本身帶有一定毒性。二是人為下毒。明清時期,放蠱者為了保證巫術的威力,存在一些下毒行為。清趙吉士在《寄園寄所寄》記載了當時云南地區(qū)放蠱的方法:“下蠱之法,但藏芥子于指甲內,對人彈之,藥已入腹矣。漢人中毒而還,彼又計其道里之日月,復誦神咒,則蠱毒大發(fā),肌瘦而腹脹,數(shù)月而死?!?當時民間有不少兜售蠱毒解藥的小販,并且藥效很好。這都說明蠱毒已不是單純的巫術,其中融入了一些下毒的害人手段,并且民眾對其已有一定認知。晚近中國西南民族地區(qū)還有類似的下毒手法,與明清時期如出一轍,下毒后靠裝神弄鬼神化其術,蒙蔽視聽。然而,貓鬼巫術不符合其中任何一種。貓鬼是一種邪魅精靈,并不存在真實的蠱物。下毒法出現(xiàn)較晚,在貓鬼盛行的隋唐尚未流行,且獨孤陀也不可能讓徐阿尼去給皇后當面下毒??梢?,貓鬼巫術不存在真實的毒物傳播。
從巫術原理來看,貓鬼巫術與弗雷澤所說的“接觸巫術”十分相似,物體通過某種神秘的交感可以遠距離相互作用,用一種我們看不見的“以太”把一物體的推動力傳輸給另一物體。3“接觸巫術”的前提是曾經有過接觸,并獲得了受害者身上的某些東西,如頭發(fā)、指甲之類,都可以被巫者利用,進行遠距離詛咒。這是一種巫術原始思維,世界范圍內存在很多類似巫術,例如澳大利亞的土著人相信巫者會將一些尖銳物體放在自己的腳印里,造成自己跛腳。接觸巫術中用他人的物品當做“靶向”,而“以太”則是傳播媒介,巫者的詛咒是動力,這個巫術完成的關鍵在于傳播的媒介——“以太”?!耙蕴备拍钍枪畔ED哲學家亞里士多德設想的一種物質,后來的物理學借用了這個概念,愛因斯坦在量子力學中提出,有共同來源的兩個微觀粒子之間存在著某種糾纏關系,不管它們被分開多遠,只要一個粒子發(fā)生變化就能影響到另外一個粒子,這就是著名的量子糾纏理論。如果量子糾纏理論成立,那就證明了“以太”的存在。但這種“以太”影響的前提是存在兩個有共同來源的粒子。貓鬼巫術中,并未取得受害者之物,不具備“接觸巫術”的前提。
不論從宏觀還是微觀來看,以貓鬼巫術來傳病都不可能真實存在,它是依靠想象建立起來的,是放蠱者歪曲事實盲目相信其法術可以改變自然規(guī)律的運轉,幻想著可以將疾病帶給受害者,其本質就是臆想。
(三)獨孤陀案的影響
貓鬼病應該是一種肺部慢性傳染病,它與傳說中的巫術并無直接關系。這就解釋了獨孤陀案中出現(xiàn)的時間錯亂,因為皇后患病與獨孤陀的貓鬼并無關系,可能是有人利用皇后患病的機會,制造了貓鬼案。罪名本身就是莫須有的,上揭那些疑點也就無需深究了。
獨孤陀案之前,貓鬼是什么樣的形態(tài)?由于缺乏史料,很難知曉。四庫館臣對貓鬼有個大致判斷——“南北朝時鬼病”,這應當是從獨孤陀案向前追溯,因獨孤陀“妻母”4在南北朝時期已開始畜養(yǎng)貓鬼,說明至少在南北朝貓鬼巫、醫(yī)糾纏的情況已經形成。而貓鬼巫術的由來則與巫蠱傳說有關,《隋書》載:
然此(江南)數(shù)郡,往往畜蠱,而宜春偏甚。其法以五月五日聚百種蟲,大者至蛇,小者至虱,合置器中,令自相啖,余一種存者留之,蛇則曰蛇蠱,虱則曰虱蠱,行以殺人。因食入人腹內,食其五藏,死則其產移入蠱主之家,三年不殺他人,則畜者自鐘其弊。累世子孫相傳不絕,亦有隨女子嫁焉。干寶謂之為鬼,其實非也。自侯景亂后,蠱家多絕,既無主人,故飛游道路之中則殞焉。
江南地區(qū)的畜蠱之風由來已久,東晉干寶作《搜神記》時,可能已收錄過類似傳說,可惜該書散佚,目前只有輯佚本?!端鍟分小案蓪氈^之為鬼,其實非也”一句,說明隋代學者應該見過全本《搜神記》中的巫蠱傳說。干寶將巫蠱視為一種鬼怪有失偏頗,二者的區(qū)別在于,巫蠱由人所造,可受人控制,而鬼怪多不受人控制。據(jù)此可推測,東晉時巫蠱可能出現(xiàn)不久,就連干寶這樣專門搜集志怪小說的著名學者,對其尚認識不清。
南北朝侯景之亂(548—552)時,江南的巫蠱應當比較普遍,但其中并未出現(xiàn)貓鬼。對比可知,貓鬼與江南巫蠱存在諸多相似,如“因食入人腹內,食其五藏,死則其產移入蠱主之家”“累世子孫相傳不絕”,這些基本特征完全一致,只是畜養(yǎng)的具體方法有所差異,這說明貓鬼與江南巫蠱具有同源性。地緣大概是導致差異的重要原因,獨孤家族是北方鮮卑人,北方少蛇蟲毒物而多名山大川,流行各種精怪傳說,貓鬼就帶有明顯的北方色彩,可能是巫蠱傳入北方后本土化的產物。這樣貓鬼巫蠱的源頭大致也可追溯至東晉,至少其基本特征在東晉已經出現(xiàn)。但應該是在南北朝巫蠱流行的大環(huán)境下,貓鬼才最終形成。
獨孤陀案無疑是貓鬼傳說發(fā)展中最重要的節(jié)點,貓鬼因此進入正史,廣為流傳。隋大業(yè)六年(610),太醫(yī)令巢元方編纂的《諸病源候論》中對“貓鬼”作出定義:“貓鬼者,云是老貍野物之精,變?yōu)楣眚?,而依附于人。人畜事之,猶如事蠱,以毒害人。其病狀,心腹刺痛。食人府藏,吐血利血而死?!?這代表了隋代官方對貓鬼蠱毒巫術性質的認定,這種政治層面的影響,使貓鬼傳說中的巫、醫(yī)糾纏關系被完全坐實。但貓鬼很可能是當時政治斗爭的污名,并非什么神通法術,也無法作用于現(xiàn)實。唐人張鷟在《朝野僉載》中論及貓鬼時就說:“隋室既亡,其事亦寢?!?然而,隋代嚴厲打擊貓鬼的政策被唐宋繼承,這在客觀上導致,一方面隋以后在政治層面再未出現(xiàn)過類似事件,另一方面它也加強了貓鬼巫術在民眾意識中的真實感,擴大了貓鬼傳說的影響,使其轉入民間,并逐漸變形。
政治將貓鬼中的巫、醫(yī)“捏合”在了一起,隋亡以后,巫、醫(yī)自然出現(xiàn)了分化。理論上,真實的貓鬼病應繼續(xù)存在,而虛構的貓鬼巫術會慢慢消失,但歷史的真實情況卻恰恰相反。
(一)貓鬼病的名實分化
早在《黃帝內經》中就出現(xiàn)過類似貓鬼病的記載,4只是當時還沒有確定的疾病名稱,僅將其作為虛損勞傷一類的慢性病看待。東晉葛洪在《肘后方》中首先以“尸疰”“鬼注”5等名詞來稱呼這類病,并在虛損之外,還特別強調了該病的傳染性。唐代孫思邈在前人的基礎上,綜合該類病虛損和傳染的兩大特征,總結出了較為系統(tǒng)的方劑,并確立了殺蟲與補虛并進的治療原則。
隋唐時期,“貓鬼病”的概念才真正形成。漢代“巫蠱之禍”時,尚不見“貓鬼”之類。至隋唐時期,“貓鬼”一詞大量出現(xiàn),這與獨孤陀案以及道教大興有很大關系?!柏埞怼薄肮碜ⅰ边@類概念最初是道教對傳染病的稱呼,但只是一種“鬼病”,并不確指哪種疾病。而隋唐時期,這類肺部慢性傳染病較為流行,其傳染性強、死亡率高的特征令人生畏,具有神秘色彩的“貓鬼”一詞被醫(yī)者和大眾普遍接受。甚至在唐代所譯的佛經中都有“若患貓鬼野道病者,誦咒千遍貓鬼即現(xiàn)一切人見”6的記載,可見其流傳之廣,接受程度之高。
然而,隨著醫(yī)家對此類傳染病認識的加深,舊有的名實統(tǒng)一關系被打破。貓鬼病應是一個肺病的大概念,其內涵后來又出現(xiàn)了多次分化,概念界限就更加模糊不清。肖長國等學者提出:“古代與肺癆相關的名稱,歷代變遷不一……至宋代開始用‘勞瘵’以統(tǒng)諸稱。”1可見,宋代醫(yī)家以“勞瘵”一詞來統(tǒng)稱此類肺部傳染病,這與貓鬼病在概念上存在部分對等的情況。而明代中后期,《赤水元珠》《識病捷法》《慎柔五書》等著作中,又出現(xiàn)了“肺癆”這一病名,2說明明清醫(yī)家對肺部傳染疾病的認識更為系統(tǒng)深入了。然而,肺癆與最初的貓鬼病不可能完全對等,肺癆的概念范圍應該更小,是更具體的一種疾病。隋唐醫(yī)家最初對貓鬼病的認識就比較模糊,僅將其看作是介于巫、醫(yī)之間的一種肺部傳染病。而隨著后世醫(yī)家對此類疾病研究的深入,使肺部傳染病的區(qū)分更為精細,使得“貓鬼病”成為了一個過時概念,永遠保留在古籍中,形成了四庫館臣所說“唐以后絕不復聞”的情況。
(二)“偷神”置換惡鬼
貓鬼病在唐以后被歷史湮沒,但貓鬼巫術卻流傳至今,并且從惡鬼逐漸走上了升神之路。傳說中的貓鬼有兩大功能:第一是傳病后取人性命,第二是為畜養(yǎng)者帶來財物。第一功能說明它本質上是一種駭人聽聞的惡鬼;第二功能則有利可圖,使它有別于其它巫蠱。流傳中貓鬼來財?shù)墓δ鼙徊粩鄰娀头糯?,一些心存不軌之人,在趨利心理作用下,將貓鬼作為來財?shù)木`供奉,這樣惡鬼就演變成了可以來財?shù)男吧瘛G宕荚G居士在《咫聞錄》中就記載了當時甘肅地區(qū)崇祀“貓鬼神”的情況:
甘肅涼州界,民間崇祀貓鬼神,即《北史》所載高氏祀貓鬼之類也。其怪用貓縊死,齋醮七七,即能通靈,后易木牌,立于門后,貓主敬祀之。旁以布袋,約五寸長,備待貓用,每竊人物。至四更許,雞未鳴時,袋忽不見,少頃,懸于屋角。用梯取下,釋袋口,傾注柜中,或米或豆,可獲二石。蓋妖邪所致,少可容多,祀者往往富可立致。
慵訥居士也認識到,其實清代民間的“貓鬼神”,就是從獨孤陀案中的貓鬼發(fā)展而來。但此時的貓鬼已不再是隋唐時虛無的“老貍”“鬼蜮”,而與真貓發(fā)生了聯(lián)系。民間多以縊死的貓來祭祀,各地還有不同方式。如:甘南藏地用家養(yǎng)的死貓頭放于屋頂來祭祀;丹噶爾藏族地區(qū)則用木頭刻一些貓或狗的形狀,作為靈位來祭祀。此時貓鬼傳病害人的一面幾乎完全褪去,人們只看重貓鬼有“竊人物”,使祀者“富可立致”的功用,相當于一種“偷神”?!柏埞砩瘛钡膫髡f更加離奇,功能也不斷豐富,例如西寧塔爾寺就以“貓鬼神”看守門戶,取的是貓鬼可以來財、守財之意,這是民間傳說的“滾雪球效應”。而真貓的出現(xiàn),應是民眾聯(lián)想所致,并非貓鬼的原有特質。
“偷神”畢竟是邪神,所以當時主流社會對貓鬼仍是打擊的態(tài)度。據(jù)《山西寧武縣知縣彭君禮墓志銘》載:“俗祀貓鬼,巫者緣以為利,君聞,拘眾巫至,搜畫像而盡焚之,風遂熄?!?彭君禮是康乾時期的寧武知縣,他曾代表政府對“貓鬼神”進行過打壓。他的后人彭兆蓀還曾寫過《檄城隍神驅貓鬼文》5一文,可見士大夫階層對貓鬼之厭惡。但貓鬼神信仰較為隱蔽,官方的打壓似乎無濟于事,它還是在民間流傳中得以保存。
現(xiàn)代社會中,貓鬼神信仰依然存在。梁艷在調研后指出:“貓鬼神是一種西北農村里漢族、藏族、回族、土族等共同信仰的邪神,它是介于神和鬼之間的一種靈異。供養(yǎng)它有一套秘密且公開的程序,在村莊里人人皆知,但是同時沒有人會在公開場合下談論它。”1這說明在一些偏遠地區(qū),仍有這一巫俗的遺留。
(三)巫、醫(yī)分化的方向
貓鬼由傳染病演化為了“偷神”,這樣的結果看似怪異,但符合歷史事實和規(guī)律。若單從史料或民間調查出發(fā),很難發(fā)現(xiàn)二者間的聯(lián)系。其實,古代傳染病向民間信仰轉化是一種常見現(xiàn)象,最典型的就是瘟神信仰。如:西藏地區(qū)以“牛魔王”為瘟神,有打牛魔王驅瘟的習俗;閩臺地區(qū)的瘟神則是“王爺”,以“送王船”驅瘟。瘟神信仰由傳染病演化而來,這與傳染病的特殊性質密不可分。因為其大規(guī)模的傳染與高致死率等特點,每次瘟疫都會帶來極大的社會恐慌,而古代巫、醫(yī)的界限本就比較模糊,恐慌中的人們也多將這樣的災難與巫聯(lián)系在一起?!吨芏Y》載:“方相氏掌蒙熊皮,黃金四目,玄衣朱裳,執(zhí)戈揚盾,帥百隸而時難,以索室驅疫?!?先民們以儺舞等形式來驅散疫鬼,就是一種典型巫術行為,這可能也是后世傳染病向民間信仰轉變之濫觴。
雖然都轉向了民間信仰,但各種瘟神仍是與疾病、健康等相關的祈福“偶像”,而貓鬼則成了與疾病毫不相關的“偷神”,這是由獨孤陀案的歷史機緣所導致的。獨孤陀案中的貓鬼在歷史上可能是政治斗爭的污名,但在民間社會它只是傳說,并且這類離奇詭異的傳說吸引力很強。一般民眾不會在意到底有沒有這種疾病,而多從自身利益出發(fā),去關注貓鬼如何來財,這種心理是貓鬼成為“偷神”的關鍵。古代醫(yī)療狀況十分復雜,涉及醫(yī)學史、民俗學、人類學等多種學科,若只局限于一個學科,很難揭示出其真實面貌。
歷史中的“貓鬼”不只是傳說,它是雜糅了政治、巫術、醫(yī)療、民間信仰的一個復雜問題。而“貓鬼病”在歷史中真實存在,其真相應當是類似于肺癆的一種肺部慢性傳染病。隋代的獨孤陀案使貓鬼病與貓鬼巫蠱糾纏在了一起,但巫蠱本質上是政治斗爭的污名,與疾病并無關系。隋亡以后,導致巫、醫(yī)糾纏的政治力量消失,而打壓巫、醫(yī)糾纏的政治手段加強,使得貓鬼傳說中的巫、醫(yī)開始分化,且各有其發(fā)展脈絡。隨著醫(yī)家對肺部傳染疾病認知的不斷加深,舊有的“貓鬼病”病名被淘汰,而作為巫術的貓鬼,則隨著貓鬼傳說的“滾雪球效應”,其來財功能被放大,演變?yōu)榱恕巴瞪瘛?,成了流傳至今的貓鬼神信仰?/p>
在對貓鬼病全面認識基礎上,再來反思古代傳染病中的巫、醫(yī)關系問題。在認知層面,早期人們對傳染病的認識多是巫、醫(yī)糾纏,當外界條件變化后,二者會出現(xiàn)分化,但很難確定其最終走向是醫(yī)還是巫。內在的疾病性質、外在的歷史機緣都會影響其演變方向。在治療實踐上,巫、醫(yī)并用在古代基本是常態(tài),現(xiàn)代也仍未斷絕。例如,楊念群先生曾做過調查:“分布在京郊的許多村莊,在二十世紀三四十年代仍沒有多少中醫(yī),西醫(yī)更是難見蹤影。在前八家附近,巫醫(yī)人數(shù)就比西中醫(yī)為多。巫醫(yī)的地位明顯高于中醫(yī)。這在華北地區(qū)似乎是個相當普遍的現(xiàn)象?!?當人類身患惡疾,醫(yī)治無效時,對死亡充滿了未知的恐懼,往往會轉向神秘主義尋求心靈慰藉,這是一種心理共相,古今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