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冷 冰
寫詩的女人應(yīng)該都是某一種植物,嫻靜、靈性、敏感、吐露芬芳。在江西九江,詩人王玉芬應(yīng)該是玉蘭花,她在詩中說:“玉蘭是我的乳名,一喊/群山就有了呼應(yīng)/再喊,時光深處的女孩/會幻化成萬千朵潔白的玉蘭花?!?/p>
玉蘭花好,詩人大衛(wèi)說:“每一朵玉蘭都要往白里開/直至把自己一點點地開碎。”詩人的憂傷大多來自光陰。寫到植物,其實也就寫到了光陰。王玉芬說:“真實地存在,虛無地活著?!保ā犊盏亍罚╁忮艘豢弥参铮枰鞎r地利、機(jī)緣巧合,如同邂逅一個人。詩人寫南山梅花、夾竹桃、蘆竹花、櫻花、朱蕉、富貴竹、木姜子、枇杷葉、映山紅、紅豆杉、木棉樹、榴梿,還寫到了棉花?!斑@一群有著相同名字的姐妹/他們摒棄綠葉的虛妄和拖沓/干凈獨立,并具有蓬勃的活力?!保ā饵S瑞香》)植物正是我們認(rèn)知世界的一個切入點,與此同時,作為一個參照物,它又反過來標(biāo)定我們自身的處境。我們跟植物相依為命,植物是一種影射,也是人類命運的隱喻。王玉芬說:“一個人的一生/就像樹的生長/總要允許一些不必要的枝節(jié)/橫生。”(《第三章節(jié)》)
詩人往往通過自己的詩旁生枝節(jié),那些“花”和“草”其實都是時光的面相。王玉芬還在一首《灰塵》的詩歌中寫到:“隨水而逝/隨風(fēng)飄散/如果沒有外力/會安靜地蟄伏一生/丑陋,但我丑,故我在?!边@里的灰塵其實也如散花,那些光陰也如散花,我們總是忽略或者瞧不起那些小事物中所蘊(yùn)含的永恒性。王玉芬說:“是想一個人/還是想一朵花/這關(guān)乎心情?!保ā兑欢涿坊ㄓ≡谀樕稀罚┡娙舜蠖嗝舾?,經(jīng)常會極其幽微地洞悉自然的神性。
如果沒有植物,世間的美,至少要減少一大半。比如玉蘭,它是關(guān)于春天的,月光的,藍(lán)天的,大地的,有風(fēng)吹過的,流水的,幻想的,真實的,雨中的,鳥鳴的,我們生活在同一時間里。“像芒花,也像蘆葦花/感覺風(fēng)一吹,就會散了/風(fēng)一吹,就會雪花一樣/在世間飄?!保ā短J竹花》)同理,如果沒有詩人,世間的美,至少要減少一小半,不要多,一小半就足夠了。
在潯陽這座城,王玉芬是成名較早的女詩人。一位詩人,讀書、寫詩、做飯、打掃、上班,偶然去虛構(gòu)一朵蓮的盛開,聽一聽娘娘廟里的狗吠,生活細(xì)且長,盈盈淺淺,仿佛也沒什么好說的。只是詩人總能找到那些“并非虛構(gòu)的美”。她寫自己的小情緒:“我已綻放的嬌顏/無法收攏/已舉起的等你來牽的手/垂下,無力抬起?!保ā端脑碌男∏榫w》)她去了一些地方,有一些行吟,西林寺、萬家?guī)X、梅家洲、桃花塢、碎花橋、官洲渡,在潯陽,真實存在,但仿佛是虛構(gòu)了這些行程。詩人知道,走動的自己只是自己的一半,或者只是一個影子;而另一半在思索,總在不知名的遠(yuǎn)方,或者是靈魂深處。
王玉芬個子不算嬌小,許多詩卻嬌小無比。詩歌就是要表達(dá)這樣的細(xì)節(jié),流逝的情感,瞬間產(chǎn)生的火花。我們生活在同一時間里,我們待在自己的時空,就著一小片月光,一小朵睡蓮下面。這個女詩人,偶然會產(chǎn)生纏綿有毒的文字。她說:“不再為雪花的到來鼓與呼/它要來就來吧,不來也不期待/表面的、虛泛的美/俘獲不了我?!保ā段覀?yōu)橥患挛锛印罚?/p>
偶爾,我們只想在植物與植物之間尋找平衡。憂傷又不可避免,喧囂、落寞、逼仄、競爭,水泥森林里,快節(jié)奏的生活中,人在孤獨的時候更容易懷念過去。對于過去,逃離和回歸的愿望同時存在,詩人不可避免地表達(dá)了她的憂慮:“一口讓晏殊成神童的井/井口被粗粗的不銹鋼鋼條焊住/雜亂的水生植物從縫隙伸出/水呢?有水嗎?晏殊真的喝過此水?”(《一口井》)詩人的問題,我們心知肚明,卻沒有答案。詩人還說:“生長的過程/顯得艱難而又痛苦/在毀滅的時候/在令人恐怖的工具的幫助下/轟然拔起/一切都那么簡單/沒有更多的人生道理?!保ā栋窝馈罚┰娙耸且豢脴?,總是擔(dān)心轟然倒塌的那一天。她寫病痛,寫父母,悲傷溢于言表。她有一首詩歌的題目就是這樣:《妹妹,姐這一生如流水般過去了?!啡松褪沁@樣,和露摘黃花,煮酒燒紅葉,未必真的是陶然。只不過詩人也控訴流水之殤:“這些深入骨髓的痛,遲早會/開出艷麗的花朵?!?/p>
她寫詩,做植物一般的人,充滿了深情,這是和時間和人生和解。這個詩意世界是存在的,只不過依靠那些花草和疼痛在身體里活著,由此而獲得詩意。電影《天堂電影院》里的放映師艾費多勸小多多離開小鎮(zhèn):“不要在這里待著,時間久了你會認(rèn)為這里就是世界的中心。”王玉芬也的確是一棵扎根的玉蘭樹,活動空間有限。她的世界只在這里——潯陽,花一開,萬水肅穆,仿佛倩影一晃,百花和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