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原不缺氧

1995年仲夏，我隨我的領(lǐng)導，以及領(lǐng)導的家人，連司機胖胖一行六人驅(qū)車慕名前往黃龍。早飯后從九寨溝出發(fā)，一路翻山越嶺顛簸到下午才到黃龍腳下。強烈的高原反應(yīng)，除了干筋瘦猴的我還能蹦跶外，其他五個人都精疲力盡了，坐在涼亭下喘粗氣，年輕力壯的胖胖反應(yīng)最嚴重，游黃龍的心情、勁頭和勇氣瞬間喪失殆盡。

當時的我很想上山去領(lǐng)略一番久仰的黃龍真容，可類似勤務(wù)兵的我又不好意思舍下五個傷病員“吃獨食”，雖然領(lǐng)導發(fā)話“你可以上去看看”，但面對滿臉愁容的他們，我只好忍了。高反呀高反，害得我們只能望“龍”興嘆……等下次吧，這一等就是二十四年。

“8·8”九寨溝地震兩年后，九寨溝、黃龍景區(qū)重新開放前夕，為了改善高原人民生活和工作條件，確保游客安全舒適，進一步提升我省高原黃金景區(qū)的品質(zhì)品牌。我和同事阿杰接受了省政府交辦的“高原供氧改進工作”調(diào)研任務(wù)。因為黃龍海拔比九寨溝更高，所以是我們此次調(diào)研的重點。嘿嘿，我被天上突然掉下的美差砸中了……

早上從成都雙流坐飛機僅僅35分鐘就到九黃機場了，硬是“飛”快，以前越野車要跑一整天。一出機場，景區(qū)管委會老王已在門口等著，三人調(diào)研組就聚齊了。

機場是景區(qū)的門戶，海拔三千多米，成為我們調(diào)研的首站，遠遠可見鮮艷奪目的“高原健康氧，四川在行動”大橫幅，走近仔細察看：一次性的和便攜式的氧氣裝備種類數(shù)量都準備妥帖。我們就不客套啰嗦，抓緊趕路。

汽車出機場穿過長8千米，海拔3400米的雪山梁隧道，約半個小時就到黃龍景區(qū)了。當年僅翻這座海拔四千多米的雪山梁，就要兩三個小時，好多人就是被它繞暈了頭和產(chǎn)生高原反應(yīng)的，胖胖就特別恨原來的雪山梁。

景點海拔越高處越是調(diào)研的重點，我們直奔索道站。游人到了高原乘索道升高，自然省了徒步登山之苦，只是高處氧氣更稀薄，索道站已在顯眼順手處備好了吸氧器。我們沿舒適大氣且散發(fā)著實木清香的棧道，在蒼翠清涼的松林中蜿蜒穿行。老王指著路邊的一個精巧小木屋說：“你看這個吸氧點多雅致，與自然景觀多和諧?！辈榭戳死锩娴墓┭跹b置和相關(guān)設(shè)施，我滿意地連連點頭，阿杰也豎起了大拇指。

再往前走視野豁然開朗，我眼前突現(xiàn)一片魔幻仙境：連綿的蒼山環(huán)抱著碧綠的水，碧綠的水中映照著連綿蒼山。注目細看，那水就像破碎成冰花狀而未散落的一張張鋼化玻璃，無數(shù)的玻璃碎花在陽光照耀下閃爍著繽紛的光芒，又像一串串透光透亮的五彩瑪瑙葡萄……這真是水嗎？這是什么水呀？這是我從未看見過的水，這是我從未夢見過的水，這水太美了，太奇了，太絕了，太神了！

老王也亢奮起來：“看到了吧，這是黃龍的核心景區(qū)?！彼鐢?shù)家珍，“黃龍景區(qū)山水雙絕，仁者樂山，智者樂水，咱們這是仁者智者都喜歡的地方喲！這圣潔之水來自海拔5588米的雪寶頂。整個黃龍景區(qū)位于松潘縣境內(nèi)，總面積700平方千米，海拔最低1700米，最高5588米。以彩池、灘流、雪山、峽谷、森林、古寺、民俗七絕著稱于世?！?/p>

他的話匣子一打開，就像眼前的黃龍之水滔滔不絕：“黃龍，1992年被納入世界自然遺產(chǎn)名錄，2000年被納入世界人與生物圈保護區(qū)，2004年被列入國家?guī)r溶地質(zhì)公園，還是國家5A級旅游景區(qū)，享有勝地仙境，人間瑤池的美譽?！彼@一陣機關(guān)槍似的話語，活脫脫一個職業(yè)導游，完全把我們當游客打整了。景色真的美得不可思議！豈止是“人間瑤池”，我在《西游記》書中讀到的和電視劇里看到的天宮王母娘娘的瑤池哪有這么美，感覺這分明是王母娘娘雪藏在這里，從未示人，自己也舍不得用的寶貝。

我問老王：“這是哪里？海拔有多高？有氧吸沒？”

“這是五彩池，海拔3567米，有吸氧站?！崩贤醮鸬馈?/p>

“看看去。”我一邊走一邊若有所思，“好像九寨溝也有一個五彩池？”

老王回應(yīng)道：“對頭，九寨也有一個，可我們這五彩池是一大群，有形狀各異、大小不等的彩池693個，面積21000平方米，是黃龍最大的彩池群，整個黃龍有3400多個彩池，是世界上規(guī)模最大、彩池最多、海拔最高的露天鈣華彩池群?！?/p>

我好奇地問：“聽說美國黃石和土耳其棉花堡也很漂亮？”

老王說：“那兩個地方我都去考察過，確實很漂亮，但規(guī)模和神奇還是比黃龍稍遜一籌?！?/p>

如果說九寨溝的五彩池是王母娘娘胸前那顆色彩斑斕的胸墜，那么黃龍五彩池這一大片彩池群，無疑就是玉皇大帝愛不釋手的、美輪美奐的萬花筒。

“這下面還有個黃龍洞。”老王用右腳尖點點地示意，領(lǐng)著我們邊走邊說：“黃龍洞又稱歸真洞和佛爺洞，傳說是東海龍王用神力助大禹治水成功后，化身黃龍真人在此潛心修煉得道成仙的洞府?！?/p>

“哇！”我不禁驚訝地叫。洞內(nèi)鐘乳石出奇得壯觀，而且水出奇得多，晶瑩剔透的水簾和大小各異的水柱順著鐘乳石筍像珍珠簾幕般汩汩注下，讓我有誤入龍宮之感，心生敬畏，不敢深探，淺嘗輒止，趕緊返回到地面。

地面的建筑就是大名鼎鼎的黃龍寺了，阿杰在欣賞大門上的匾額，正面看是“黃龍古寺”四個大字，從左邊看卻是“山空水碧”，然而從右邊看它又變成了“飛閣流丹”。我卻不以為奇，這個匾額與我老家小鎮(zhèn)當年新華書店那個門匾有異曲同工之妙，可以從不同角度看到“為人民服務(wù)”“紀念白求恩”“愚公移山”。

寺門前有個古碑，碑文印證了老王的說法：“黃龍古寺占地一千余平方米，屬道教觀宇，海拔3568米。據(jù)《松潘縣志》載，黃龍寺，明兵備副使馬朝覲所建，亦名雪山寺。傳說黃龍真人曾在此修煉，得道成仙，后人遂建祠朝覲，是考察道教文化演變和大禹治水史跡的佐證?！崩贤醺嬖V我，這個寺是沒有出家人的，完全由管委會管理服務(wù)的。

我問為什么，他說曾經(jīng)有所謂的“出家人”承包經(jīng)營，但是管得很亂。是呀，我看這里確實沒有眾多算命、看相、抽簽、打卦等等太濃的“商”氣，只有潺潺清流，幽幽鳥鳴，繚繞薄霧和淡淡香煙氤氳，好一個清凈的寺院，與這仙山圣水相得益彰，形成絕配。

寺的周邊區(qū)域相對開闊，景點集中，包括吸氧站等相關(guān)休閑設(shè)施都很完備。我們順著山勢一路輕松向下前行。

前面一景接著一景，一景勝過一景，老王繼續(xù)說：“這是爭艷池，面積兩萬平方米，由658個彩池組成，海拔3454米，是黃龍第二大彩池群。”我們沿架在彩池群中的棧道流連，完全融入到美景之中，也許是更身入其境的原因，我倒覺得它的規(guī)模一點不比五彩池小，景色也真的可以和五彩池爭奇斗艷。根本不用目光搜尋，美景就會撲面而來，令人目不暇接，遠處近處，高的低的，身前身后全是美景。

爭艷池還沒看過癮，老王又拖著我們看下一個，“現(xiàn)在看到的就是娑蘿映彩池，面積640平方米，彩池有四百多個，海拔3415米。娑蘿就是黃龍杜鵑，花開時節(jié)，岸上水下花團錦簇，花山花海渾然一體，煞是迷心醉人……這邊挨著的就是明鏡倒影池，有彩池180個，海拔3400米。”放眼望去，一大片彩池群中間，有一個大大的海子，水面如鏡，清澈透明，藍天白云，蒼山綠樹映照其間。

我調(diào)侃老王：“你是把九寨的鏡海偷來了嗎？”

“錯！鏡海是我們這的小龍女下嫁過去的?！崩贤醴磻?yīng)極快，這顯然是他即興現(xiàn)編的瞎話，逗得阿杰哈哈大笑。

再往下走就是黃龍中的黃龍，美景中的美景了！耳聞目睹的是水浪喧嘩，水波四溢，霸天占地的“金沙鋪地”。它的海拔速降到3305米，這一段由于坡度較大，水流也急，水中的碳酸鹽在這里失去了凝埂沉積的地理條件，水波恣意奔流，浪花隨性撒野，宛如一條巨型黃龍連綿在脊狀斜坡地上，奔騰咆哮，追逐翻飛，并在水底凝結(jié)成層層金黃色的鈣華灘。

我瞬間陶醉了，一條活生生的金黃巨龍在蒼翠大山的懷抱中任性歡騰，遠處山頂上是高昂的龍頭，順著山勢流淌扭動的是曼妙的身姿，手舞足蹈的龍爪和逶迤纏繞的龍尾全都活靈活現(xiàn)，五彩繽紛的數(shù)千萬個水波紋，就是黃龍鱗次櫛比的金鎧鱗甲。

世上誰曾見過真龍呢？龍是傳說，龍是中華民族的象征，在神州大地叫龍的地方很多，遠的有黑龍江，近的有白龍河、黃龍溪，就連我老家那個小鎮(zhèn)也取了一個帶“龍”的名字，叫龍門場……只要有水的地方，常常就有龍的各種各樣的雅號和千奇百怪的龍的傳說。而我今天見識的松潘黃龍，它可不僅僅是傳說，它是與眾不同的“真”龍！它是一條氣勢磅礴、宏大無比的金光閃閃的巨龍！

我驚嘆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在黃龍飛舞靈動的纖纖腰肢下部，居然還有一個引人無限遐想的橄欖狀洞穴，那就是神秘無限的洗身洞了。傳說是仙人凈身修道的地方，仙人之所以那么睿智，仙女之所以那么美麗，都是在這洞里洗禮得道的。當?shù)夭厍祭相l(xiāng)把它奉為圣水神洞，男人洗了身強力壯，女人洗了美麗漂亮，小孩洗了祛病消災(zāi)，老人洗了延年益壽，新婚夫妻洗了即生貴子……據(jù)說靈驗得很。惹得正想生二胎的阿杰躍躍欲試，但又不敢也不忍破壞了仙山神水的圣潔完美。阿杰到底聰明，他靈機一動擺了一個洗澡的“Pose”，叫我借位洗身洞給他拍照，說是回去好用照片忽悠老婆早生二胎。受他啟發(fā)，我也擺了個貌似洗手喝水的“Pose”拍照留念，回去也眼紅眼紅胖胖。

老王卻在催我們抓緊時間，說還要帶我們欣賞盆景池、蓮臺飛瀑、瀲滟湖和飛瀑流輝等景點。我們當然想趁機大飽眼福，可此行的任務(wù)到底不是觀光，我只好克制地說：“時間不早了，更多的美景留到下次休假專門來看吧，還是忙正事要緊。”

最后一個查看的供氧點是迎賓池，海拔3230米，由350多個結(jié)構(gòu)精巧、形態(tài)奇特的彩池組成。在斜陽照耀下，一個個彩池像一片片金光燦爛的鱗甲，每一片龍的鱗甲又都不一樣，各有各的姿勢，各有各的神態(tài)，各有各的風采。我仿佛穿越成古人鄭板橋了，當年板橋先生或許來過黃龍吧？他書法藝術(shù)追求的那種大道自然，亂石鋪街，錯落有致，渾然天成，無序中的有序，有序中的變化，變化中的獨特的視覺美的書法靈感，莫非來自黃龍神靈的啟示？

是老王的聲音把我從穿越中喚回，他說這里之所以叫迎賓池，是因為在沒有索道之前，這里是人們進入景區(qū)，由低向高處徒步攀登觀景的第一個景點?，F(xiàn)在有索道了，它就成了乘索道上去，一路下行觀光的最后一個景點，但依然還有不少青壯勇士從這徒步攀登而上。果然，我發(fā)現(xiàn)這里已為攀登者備足了各種吸氧裝備。

“哦豁，迎賓池就是我們黃龍之行的最后一站了？”阿杰顯然有點依依不舍，我下意識再次回首仰望黃龍，高遠湛藍的天空與碧綠蒼茫的群山相吻無縫，隱隱的雪峰與悠悠的白云絞裹成一體，彼此已不能分離，金燦燦的黃龍在其間歡騰喧鬧……果真是“玉嶂參天一徑蒼松迎白雪，金沙鋪地千層碧水走黃龍”呀！我情不自禁輕吟起清人蒙春暉的《彩池芳妍》來：“山溪澎湃欲掀天，流入池中色色鮮。漾出丹青誰點綴，滴來蒼翠更芳妍。羌歌藏舞分還合，蜒雨嵐煙斷復還。好景留人歸不得，一聲疏盤到林邊?！币魍辏矣粥哉Z，“迎賓池從此也可以叫留賓池了?！?/p>

老王也意猶未盡，“歡迎你們再來，保證你們在不同季節(jié)、不同天氣和一天中的不同時間，欣賞到黃龍不一樣的美麗，不論來多少回都百看不厭。暴風雨中的黃龍在蒼茫群山中奔騰咆哮，叱咤云天；晨霧中的黃龍像在云海中婆娑輕舞，藏頭露尾，若隱若現(xiàn)；秋天的黃龍漫山遍野都流光溢彩，分外妖艷；冰雪中的黃龍銀裝素裹，奪目耀眼……”最后，他在我耳邊悄悄私語，“當然，一般年底到五月份我不請你來，因為冬季景區(qū)的水較少，雖然雪山景色很漂亮，但很難看到今天這么澎湃壯觀的黃龍。有的游客還抱怨被我們忽悠了，其實我們也好無奈，龍有龍的威嚴和神秘，至尊至貴的龍顏龍體哪是凡人隨時想見就能見的嘛，他要冬眠，他要云游四海，我們有什么辦法？”是呀，這個很重要，我默默地記下了。

最后作別處竟然是二十四年前我們喘氣的那個小涼亭，阿杰揮手告別，發(fā)誓要帶著老婆孩子再來。我忍不住撥通胖胖的電話：“哥子，我到黃龍了，今非昔比喲，安逸得很，三十多分鐘的飛機，寬敞平整的柏油路，明亮通透的大隧道，再也不用翻高山了。談笑間即達山頂?shù)挠^光索道，自上而下一路賞風景，沿途有7個方便舒適的吸氧休息室，保證讓你不缺氧，不高反，也不累。真的，黃龍漂亮慘了，美得不要不要的，巴適得板！”

電話那頭的胖胖已經(jīng)按捺不住了，估計腳趾拇兒都在發(fā)癢了……

責任編校：石曉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