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的尾音（組詩）

與故鄉(xiāng)的距離

故鄉(xiāng)在海拔三千

故鄉(xiāng)離天近，與神比鄰

讓我仰望

越往前，故鄉(xiāng)離我越遠

大地柔軟如春泥

牧人頂風(fēng)披雨，走向曠野

一點，一點點，走成一列省略號

天地的指縫很寬，時間很細

一回頭，我走在最前

后面跟著無數(shù)的我

我越走越老，故鄉(xiāng)越來越小

故鄉(xiāng)，在時光深處

一直離我 43 里

異鄉(xiāng)：茸崗甘洽

群山巨響

滿載碉房的山梁像一艘巨輪

駛向故鄉(xiāng)，又扎在原地

炊煙是帆，也是錨

碉房都有雕花窗

推窗，荷花四散，也站得筆直

好像從沒東歪西倒

每一滴淚都是露珠

撐破泥土，終于扎下根

開成太陽的模樣

想起，灰頭土臉

小心翼翼站上花葶

風(fēng)起，就會被打落

無根，無痕

蒲公英在瘦瘠的泥土

模仿故鄉(xiāng)的荷花

心漸安，就無異鄉(xiāng)

碉樓旁，月亮高懸，又大又亮

金色的尾音

我看見殘荷的尾鰭

讓湖水糾纏不清

風(fēng)起，搖搖晃晃，像回憶

六月的小風(fēng)，拂拭玄武湖

花交錯，讓人無法自拔

涉過花香，我只看到荷花

還有甜絲絲的空氣

而你陷入時光的深淵

樹梢間亦步亦趨的太陽

我們注定無法跑贏

我看見一截金色的尾音

在湖中獨自游蕩

塵埃中

更多時候，我和塵埃相處甚歡

從沒影響我和樹葉舉杯

直至經(jīng)脈畢現(xiàn)

甚至沒影響，我察覺

你臉上的絨毛，和落日一起褪色

總免不了，反復(fù)被淚水訓(xùn)誡

泥淖成為事故現(xiàn)場

一片狼藉

拾不拾掇，太陽都按時上下班

云又沒定性

人間還是光生的模樣

拖著寸步不離的陰影

更多時候，是塵土的主場

草破土而出

一剎那，一臉土黃

塵埃欠了欠身，拱出個小土包

是你在大地上最后的居所

呼吸間，大地平復(fù)

有人說，你來過

更多的塵埃，不知前生是誰

隱 匿

昨夜的暴雨

不知你經(jīng)歷了多大的驚嚇

別怕，抱抱自己

把自己隱匿在雷聲里

把雷聲調(diào)小，再調(diào)小

直至與雷聲握手言和

把雨調(diào)到剛剛好

滋養(yǎng)翻過石墻的老南瓜

隱匿在別人的花園

也自由自在

把白云與羊群混為一談

讓前行的重隱匿

讓真相藏進別人的夢里

就習(xí)慣了與自己相處

就像，那朵隱匿數(shù)十載的杓蘭

一如既往地捕獲神秘

花開荼蘼

高原的雨季

除了洶涌的綠，都是配角

樹奔向天空的遠

對密布的烏云視而不見

對大地視而不見

終于舉一樹火炬

照亮別人，更照亮自己

一半燃燒，一半熄滅

在大地上呼風(fēng)喚雨

除了花光力氣的綠，都是主角

花微醺，樹怒放

樹用花事驚擾大地

或紅，或黃

或?qū)?yīng)血和汗水

月光溫酒，秋色殷勤勸杯

踏盡星粒，微光吸引微光

所以請原諒我，沒看清你的表情

卻勇敢地綻放

把云按入心底

云終是不安生

霧是落在林間的腳印

云累了，歇在河上，一盞盞浪

點亮漆黑的河水，又被夜淹沒

放開云朵，鳥開始飛翔

在堅硬的大地上，摔碎自己

又默默地歸根，樹葉學(xué)會了思考

春天，顫抖著爬上樹枝

從植物到動物，從海洋到大陸

植物也有根，學(xué)會了放手

坐在黑暗中的人，在黑夜中出沒

也有顆黎明的心

云在黑夜的懸崖，無路可走

學(xué)會了和瀑布一起回家

多年以后，我學(xué)會了把云按入心底

霜 降

梨樹老成，就算遇上春風(fēng)

黑色的枝條上頂出的

也是一片清涼

月光和春雪歇滿樹枝

一夜用盡整個花季

過霜的梨葉對應(yīng)中年

一樣的草根

撞個滿懷，相互點燃

就像碉房里的卓瑪

那個曾經(jīng)清涼的女子

為了盛開，拼盡全力

為了挽留，雪落下

還帶著蔚藍的火焰

過了霜降

空枝劃破風(fēng)，風(fēng)又立馬彌合

梨樹壯實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