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xiāng)郵舊事

一

20世紀80年代，郵遞是當時主要的通訊交流方式，生我養(yǎng)我的那個山村也不例外。那年月，我正在讀小學。小學位于山鄉(xiāng)中心，因此成了郵遞的聯(lián)絡(luò)站，村里的信件包裹郵進郵出，都要經(jīng)過這里。

我至今仍記得，最初郵遞員的交通工具是自行車，墨綠色，高高的車架穩(wěn)穩(wěn)地載著草綠色的郵遞包，一邊一個，里面塞滿了報紙、郵件和包裹。我印象最深的郵遞員是老陳，他跑這片山村已很有些年頭了，每天幾十里山路，車胎老被磨損，老陳為了節(jié)約公家的錢，練就了一手補胎修車的本領(lǐng)。

后來，我才知道，老陳是城里人，年輕時作為知青被下放到這里，上山下鄉(xiāng)，漸漸對這一方水土產(chǎn)生了感情。他本來是有機會返城的，但因看中了“山鄉(xiāng)一枝花”小芳，不顧家人的苦苦規(guī)勸，留了下來。

那時，追小芳姑娘的男人很多，每天像雪片一樣飛來的信，讓小芳應接不暇。這讓當年的老陳很有壓力，好在他在戀愛事情上很用心，除了隔三差五往小芳村里跑，還發(fā)揮了自己的寫信特長——文配詩，詩配畫，情到深處，還咬破了食指尖，將信寫得白里透紅，與眾不同，并央求鎮(zhèn)上的郵遞員老李，一定要將信親手送到小芳手上，讓她看完。

老李漸漸也被感動了，鴻雁傳書時就特別上心，不但跟小芳談心，還跟她的家人做工作，很快幫老陳打敗了周圍的情敵。老陳當年有文化，字寫得好，人又長得英俊，小芳見了很稱心。在兩個人的結(jié)婚典禮上，老李作為證婚人，見證了這個幸福而甜蜜的時刻，同時給這一對新人提出了要求：讓小陳接班當郵遞員！

原來，郵遞員老李在長年奔波中，一直無生育。自從老伴前段時間去世后，他愈發(fā)孤單，身體每況愈下，前不久，在山前的湖汊上騎行，騎著騎著，頭腦發(fā)暈，兩眼一黑，忽然栽倒，連人帶車滾進湖里，幸虧被人及時發(fā)現(xiàn)，不然就被淹死了。在接下來的日子里，他一直在物色一位與自己一樣稱職的郵遞員，因這一次牽線，他看中了這個年輕人。

小兩口一合計，當場就答應了。

老陳當年一接手，辦起事來很認真，風里來，雨里去，準時準點，從不拖延，將郵件一一送到位，要郵寄的東西一件也沒丟下，樣樣有痕，件件有據(jù)，村民們的匯款一分一厘不差，大伙兒對老陳十分放心。歲月似流水，日子如小年。每天，當山頂紫煙裊裊而起，日頭爬上桑樹尖，山口就出現(xiàn)了老陳的身影，叮叮當當?shù)能団徛暦浅：寐牐瑔酒鹆巳藗儗ν碌拿篮没貞浐蛯ξ磥淼臒o限憧憬。每一次辦完事，老陳就坐在學校操場邊的槐樹下修理自行車，只要有送來的，免費幫忙修理，人們紛紛稱贊他是“活雷鋒”。

他還兼幫人念信和寫信。當?shù)厝舜笞植蛔R的人很多，他一一幫忙到位。人們對他比鄉(xiāng)長還敬重三分。他走到哪，都有人主動打招呼。誰家有喜事，都會下喜帖盛情邀請他，老陳成了座上賓，人家的臉上也會有光。此時，他會照例送上一份禮物，人家再三推辭，可他非送不可；當遇到喪事，特別是感情較為深厚的村民去世時，他會淚流滿面，比親人還親，讓在場的人們唏噓不已。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多少年過后，當年的年輕小伙子不知不覺老了，開始蹬不動自行車了。

二

有一年的端午節(jié)，山鄉(xiāng)的屋舍田園皆籠在濕煙里，山巔云繚霧繞，仿佛宣紙上潑染的水墨丹青。老陳來了，他給大伙兒帶來了綠豆糕、黃豆糕各一箱，叫大家一起品嘗。眼看大家吃得高興，他從身后拉出一個人，給大家介紹：“這是我兒子，今后由他替我跑這條路，你們就喊他小陳吧！”

原來，小陳高中畢業(yè)后準備參軍，老陳與老伴小芳商量，還不如讓他做郵遞員。跟小陳挑明了，小陳也愿意。他從小跟著父親跑這片山鄉(xiāng)，對這里很有感情。老陳手把手親自教，可是，當小陳真正騎上自行車，載著沉重的郵件包裹跋山涉水時，他才體會到了父親這么多年來的艱辛。

跑這片山村，要爬很多高坡，在這些地方，人騎車成了車騎人。爬坡的時候，首先要將郵件包從后車架上卸下來，扛到坡頂上，然后扛著自行車爬上去，接著再將郵件包放到車架上。原以為下山要輕松得多，殊不知上山難下山更難，有些下坡路根本不能騎，只能一步一步推著車走，而且還要用一只手穩(wěn)住后面的重量，以防止車子往前俯沖下去。這一路下來，點點艾怨寫在了小陳的臉上。知子莫如父，老陳有點心疼兒子了。

到了山腳下的湖汊，由于連日下雨，湖水漲了不少，淹沒了郵遞的必經(jīng)之路。綿云悠悠的山巒倒映在清凌凌的湖水里，半湖碧半湖白，煞是好看。可現(xiàn)在，父子倆無心欣賞美景，正愁著該怎么過去？小陳猶豫了片刻，立即脫下了鞋襪，赤著腳要將父親、車子、郵包一一背過去，但是被父親堅決制止了：“兒子，不要下水，你聽爸爸的話。”

小陳將伸出的一只腳縮了回來，父親命令他將鞋襪穿上：“我來背你?！闭f完，開始脫鞋襪。正在這時，只聽見湖草深處有人在喊：“老陳！別下水，水里有血吸蟲?！痹拕偤巴?，一條船已搖至岸邊：“請坐船過去吧，我已恭候二位多時了?！?/p>

渡了水，重新踏上陸地，做父親的告訴兒子：“這片湖區(qū)有血吸蟲，如果接觸疫水，會患上血吸蟲病，倘若不及時治療，就會患上大肚子病，到了晚期，會發(fā)展成為肝腹水、肝硬化，甚至肝癌?！毙￡惵犃?，頓時瞠目結(jié)舌。

老陳繼續(xù)說：“當知青那些年，當?shù)厝擞彩遣蛔屛蚁滤?，只干地面上的活；當上郵遞員后，只要遇到雨天漲水，村民就會駕船守在湖汊載我渡水，他們是擔心我患上血吸蟲病。這些年來，有些村民因為這種病早我而去，我欠他們的太多太多，一輩子也報答不完?！崩详愓f著說著，淚水縱橫，不停叮囑兒子：“這里的村民太樸實了，咱們可不能辜負他們啊！”

得知老陳要退休的消息，人們從四面八方趕了過來，里三層、外三層將他圍住。人們擺起了筵席，紛紛端來“看家菜”，捧出自釀的好酒，一起為老陳餞行。一剎那，山鄉(xiāng)燈火通明，熱熱鬧鬧，如同過節(jié)。

不覺一輪皎月升起在夜空，水銀色的月光無比慷慨地傾瀉大地。浸沐在月光里，許多人回憶著過去的點點滴滴，喝著、唱著、鬧著，不知不覺醉了。不少跟老陳感情篤深的鄉(xiāng)親們走了過來，抱著他哭：“老陳，說心里話，我們舍不得你走，你要經(jīng)?；貋??！崩详愢咧煌魷I，使勁點著頭，卻暗暗用右手掌抵著腹部——那里一片刺痛。

幾個月后，一頭霜發(fā)的小芳領(lǐng)著兒子小陳，捧著一個骨灰盒來到山口，遵照老陳生前的遺愿，將他的骨灰埋葬在這里，這樣，他就可以天天看見整個山鄉(xiāng)了。此時山風吹來，漫山遍野白茅飄飄，聞訊趕來的人們在老陳墳前默哀。在一旁手植的樹上，掛著老陳用過的那只車鈴鐺。

村民們淚水漣漣，紛紛痛哭：“老陳，你終于回來了，你再也不會走啦，老陳啊，老陳，你是個好人，永遠活在咱們心里，活在咱們山鄉(xiāng)！”

三

時光如水，傳統(tǒng)的郵遞工具被革新了，自行車被摩托車所代替。這年代的村民，開始選擇外出打工。有些賺了錢的村民，將錢寄回來修路，通往山外的路變得寬闊通暢了。

這其間，小陳郵遞的除了信件，更多的是匯票。隨著農(nóng)村計劃生育的普及，獨生子女越來越多，當?shù)貙W校的生源漸漸減少了。為不造成教育資源的浪費，山前小學被合并到另一所小學。從此人去樓空。老師們離校之前，專程去老陳的墳前斟了酒，告慰道：“老陳，盡管小學不在了，但是我們心里仍有你，大家會時?；貋砜茨愕??！币慌缘男￡惵犃耍睦锔锌灰?，外面的世界雖然變化太快，但這里的人們依然這樣重感情，眼眶不覺濕潤了。

在布谷鳥兒深深淺淺叫喚的季節(jié)，新的郵遞聯(lián)絡(luò)站成立了。它設(shè)在附近的一所中學里面，離曾經(jīng)的山前小學不太遠，每天來去都要經(jīng)過山口。想到每天依然可以從父親的墳前經(jīng)過，小陳得到一絲寬慰。他決心以父親為榜樣，一定要將工作做好。村民們從小陳身上仿佛看到了老陳當年的影子，待他更親了。

由于郵遞交通工具的進步，小陳將附近的幾個山村的郵遞工作承攬了下來。從清晨到黃昏，人們總能看見一位騎著一輛墨綠色的摩托車的小伙子，載著滿滿兩郵袋的郵件和包裹，飛馳在山村黑色的瀝青道路上。

令他沒有想到的是，在他二十一歲那年，他遇上了愛情。

每日黃昏時分，當他返回山口時，總有一個女孩在一處山坡上舉起一塊紅圍巾朝他揮手。小陳不知道，他被當?shù)氐囊粋€女孩子看上了。這是一件浪漫而美麗的事。漸漸地，他心動了。當他再次看見那女孩子舉起紅圍巾時，他就以按喇叭回應，雙方很默契，漸漸成了習慣。

小陳開始做夢了，漸漸發(fā)展到整夜失眠，夢里都是女孩的身影。他終于忍不住了，非見她一面不可。在一個彩霞滿天的黃昏，他到了山口后，又悄悄地下來了，想偷偷爬上坡去探個究竟，哪知被機敏的女孩察覺到了，一連好多天女孩都沒有出現(xiàn)。他為自己莽撞的行為感到懊悔。

大約過了一周，他欣喜地發(fā)現(xiàn)，那女孩又出現(xiàn)了。此后，他不再上山去一探究竟了。他在心里默默地感謝那個女孩子，為他一天長長的跋涉營造了一個個無比美妙的夢境。

秋風漸起，霜林染醉。他做夢也沒有想到的是，他一直以來都在為別人送信，卻意外地收到了一封別人寄給他的信。

信中寫道：感謝你父子倆許多年來對我家人的照顧，可我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高攀不上你，只能將這一份暗戀埋藏在心底。今年第一場雪降落時分，我就要去南方打工了。如果咱們今生有緣，一定會再見！哦，忘了告訴你，我就是那個天天在山坡上向你舉起紅圍巾的女孩。

一瞬間，他的心里小鹿亂撞。他開始期盼今年第一場大雪的降臨。日也思，夜也想，簡直成了一種煎熬。一日清晨，他在美妙的夢境里醒來，推開窗，只見外面好一個粉妝玉琢、冰清玉潔的世界。那一天，他早早將事情辦完，就飛快地朝那道山坡騎行而去，連大地都能聽見他窒息般的大口喘氣和洶涌澎湃的心跳。

近了，近了，終于近了……當他深一腳、淺一腳爬上山坡時，竟產(chǎn)生了平生第一次的暈厥，他沒有看見她的人，卻看見了那一根紅圍巾，在清冷的風中飄啊飄……

身強力壯的他病倒了，當他再出現(xiàn)時，村民們看見他明顯憔悴了，但似乎成熟了不少。隨著光陰的流逝，他開始把這段愛情深深埋藏在心底。

后來，他通過當?shù)厝说慕榻B，與一個長相甜美的女孩結(jié)了婚。第二年，妻子為他生了個兒子，他心里充實了不少，只是每一次往山口路過時，沉思往事立斜陽，心里不免產(chǎn)生一絲惆悵。

四

可奈光陰似水，迢迢去不停。不知不覺來到了21世紀。仿佛熱水魚一樣，嗅著市場經(jīng)濟滾燙的氣味，更多的村民選擇外出打工發(fā)財。漸漸地，手機在城鄉(xiāng)開始普及，郵遞方式也悄悄發(fā)生了變化。

城鄉(xiāng)一體化建設(shè)的步伐越來越快，山鄉(xiāng)被劃為經(jīng)濟開發(fā)區(qū)。盡管如此，山村仍需要郵遞互通有無，雖然很少有人寫信了，手機短信、微信滿天飛，電子郵件方便又快捷，可是報刊、包裹需要寄送，打工人的匯款離不開郵遞。

此時的小陳已過而立之年，依舊奔波不已。在發(fā)送報紙、雜志的過程中，他養(yǎng)成了在第一時間瀏覽的習慣，這讓他了解到了不少國內(nèi)外大事，對市場經(jīng)濟也有了一定的判斷。他感覺到了時代改革的浪潮正在不停涌來。

除了春節(jié)，大伙兒回鄉(xiāng)團聚熱鬧一番外，余下的日子村莊又陷入一派寂寥。映入眼簾的，是三三兩兩的老人，因長時間缺少修葺漸成頹勢的老房子以及被荒草雜樹擠占的田園。日頭還是那輪日頭，月亮還是那彎月亮，然而，眼前的這一切，讓小陳產(chǎn)生了一種滄桑感。他想到了父親，想到了激情燃燒的那些年代，想起鄉(xiāng)村集體喧騰的歲月，恍然如夢。

一天深夜，風雨大作，電閃雷鳴，窗外的枝條在狂舞，不停地抽打著玻璃窗。他忽然想到了山鄉(xiāng)的留守群體。正擔心間，手機響了，在深沉的夜晚清晰而執(zhí)拗。他低頭一瞧，是村里的一個叫小花的小女孩打來的，小花在電話里不?？奁骸瓣愂迨澹依锏囊幻嫱翂Φ顾?，奶奶被壓在了里面?！?/p>

他一聽，心里一驚，迅速從床上爬起，草草披了一件衣服，準備沖出門。

正在這時，他的一只手被另一只柔軟的手拉住了，是妻子。僅僵持了數(shù)秒，妻子的手就松開了，她塞給他一只手電筒，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熟睡的八歲的兒子，叮嚀道：“又是打雷又是下雨，你千萬要注意安全！”

騎上摩托，一路狂馳。這一路，他不知連車帶人跌翻了多少次，衣衫被摔破了，膝蓋手肘盡是血口子。每一次摔倒，他的心里總有一個稚嫩的聲音在呼喊：“叔叔，快救救我的奶奶！”經(jīng)過山口時，他一遍遍祈禱：“爸爸，保佑我，保佑這里的老人與小孩?！?/p>

終于到村里，小花看見陳叔叔來了，顫抖地用手指著那間房，哆哆嗦嗦：“叔叔，快救救我奶奶！”

由于電線被壓斷，屋子里沒有一絲光亮。冒著觸電的危險，他好不容易找到了閘刀，一下子切斷了電源。他叫上有些不知所措的小花：“快！跟我去叫村長！”他在小花的指引下，終于找到村長的家，用勁地拍打著大門，大聲地報告情況，得到了村長的回應后，又帶著小花飛快奔回。

他讓小花高舉著手電筒，然后摸索著朝那間房走去。借著亮光，他快速地清理土磚，終摸到了一具溫熱的身體，將老人從潮濕的被窩里抱了出來。

不一會兒，村長帶人趕來了，叫了一輛車，將老人送往鎮(zhèn)上醫(yī)院搶救。一夜過去，當?shù)谝豢|曙光照耀大地時，老奶奶蘇醒了過來，一眼就看見了病床前的小陳，她緩緩地伸出一只手，輕輕握住了小陳的手，眼里噙滿了淚，喃喃地感謝：“恩人啊，咱們的恩人！”

相處久了以后，老人想讓小陳認小花為“干閨女”。小陳同意了，小花開心極了。消息傳到家里，妻子高興不已，有了兒子，又有了女兒。

五

時光荏苒。

一個從此改變當?shù)卮迕衩\的消息不脛而走：村里的房屋將要拆遷，農(nóng)田將被補償征用，這里要建現(xiàn)代化工業(yè)園，村民將整體搬遷至新小區(qū)。

小陳漸漸老了，他還是騎著那輛墨綠色的摩托車，后車架上挎的依舊是一左一右的草綠色的郵件包。他送的報紙越來越少，大多是管委會、村委會訂的報刊，匯款還是有的，但也比以前少了，村民們紛紛用上了手機銀行、微信和支付寶。

這一年，年事已高的小芳去世了。她臨走時立下遺囑：將自己與丈夫合葬在一起，連同那些當年老陳寫給自己的所有的情書。

時代變化真快。一座座高樓拔地而起，一條條寬闊大道伸向遠方，一座座村莊被推土機夷為平地，一塊塊田地被鋼筋混凝土填平。小陳的郵遞路線圖一改再改，范圍一再縮減。水泥林立的世界，快遞公司紛紛成立了，上門服務速度驚人。

最讓小陳感到震撼的是，他有幸在余生邂逅當年暗戀自己的她。在一次招商引資會上，他看見主席臺上坐著一個五官精致、身材姣好的女領(lǐng)導，手下人都喊她文總。她做了一番熱情洋溢的講話后，又為即將開工的項目剪了彩。一剎那，鮮花與掌聲宛如潮水將她包圍。

小陳不認識文總，但文總認出了他。她腳步輕盈地向他走來，主動伸出一雙細皮嫩肉的小手，小陳不好意思地握了一下，那手兒滑膩柔軟得令人心里怦怦直跳。

當他再抬起頭來時，竟發(fā)現(xiàn)她白皙的脖子上系了一方紅圍巾，跟自己當年珍藏的那條一模一樣。他不禁睜大了眼睛。文總?cè)允俏⑽⑿?，彎彎長長的睫毛下，是一雙清澈如水的大眼睛，流露著懷舊似的迷離：“陳哥，你看，這么多年，就這么一下子過去了，年輕時，你可是我心里的偶像、夢中人哦?！?/p>

小陳不知怎么低下了頭。原來是當年在山坡上舉著紅圍巾每天朝自己招手的她。當深一腳淺一腳回到家后，他一下子病倒了。再起床時，妻子看見他的霜發(fā)增添了不少。

不久，文總在當?shù)氐募瘓F正式掛牌成立了，項目隨之啟動。一個殘陽如血的傍晚，一行人驅(qū)車緩緩爬上山坡，對方圓百里進行規(guī)劃。從湖汊深處傳來了鷓鴣啼，仿佛在喚：“行不得也哥哥，行不得也哥哥……”忽然，文總一眼瞥見了當年郵遞員老陳的墳墓，特意對大家強調(diào)：“這座墳一定要保護好，吃水不忘挖井人，咱們不能忘本??！”

多少年后，小陳退休了。令小陳意想不到的是，兒子有他自己的志向，不愿走父親的老路。小陳心里一下子涼了半截。倒是小陳一直賦閑在家的兒媳婦小花愿意干。無巧不成書，當年的干女兒，后來竟成了小陳的兒媳婦，這是讓他這輩子感到很欣慰的一件事。

小花十分認真地說：“爸爸，我做夢也想當郵遞員，我認為這是一件詩意、浪漫而美好的事，我也要像您一樣，無怨無悔干一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