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陽煦煦,已近谷雨。俗諺曰:“谷雨前后,栽瓜種豆?!?/p>
母親找來一個廢舊的鐵皮臉盆,里面堆滿了土。土,都是篩過的,極細,極軟,極松散。手中握著葫蘆籽,母親一一將其摁入土中,然后,用一把水壺,緩緩地在上面灑一層水,如此,大功告成。
這一系列的動作,干凈、明快,有一份野逸之趣。
剩下的,就是等待,等時間的醞釀、催發(fā)。
三五天之后,盆中泥土,點點墳起,細風一吹,就看到一頂頂開裂的種子殼,殼下,則是兩瓣翠綠的肉瓣,微微張開,似兩片輕啟的綠唇。生命以一種全新的方式,展現(xiàn)在世人面前。
很快,肉瓣間,就生發(fā)出第一片葉片,隨后,兩片,三四片……葫蘆成苗,葳蕤而長,喜氣洋洋笑春風。等到葫蘆長出四五片葉,大半拃高的時候,就可以進行移栽了。母親選幾株,栽植在自家的大門前,剩下的,就分送給左鄰右舍了。所以,那些年代,鄉(xiāng)間農(nóng)家,幾乎是家家門前都有一架葫蘆架的。
分送葫蘆苗,對于母親來說,是一件歡喜的事情。鄉(xiāng)下人的交流,無須貴重物品,點滴之物,即能承載住一份樸素、醇厚的情感。
葫蘆日長,很快就抽出了藤蔓。此時,母親便取一根竹竿,將藤蔓的蔓須,用細草繩松松地綁在竹竿上,于是,藤蔓就順著竹竿,日日上爬。爬到一定高度,需要搭架了,全家人就會忙活一陣。我們找來四根立柱,立柱要足夠粗,立柱立好,便在四根立柱間,橫搭四根挑梁,然后,以鐵絲綁定,于此,一座葫蘆架就搭成了。
四根立柱,是根基。整座葫蘆架,是方形的,鄉(xiāng)下人也講究,萬事萬物都講究一個“方正”,連一座葫蘆架亦是如此。多年之后,我覺得這方正的葫蘆架,更像一本四四方方的農(nóng)書,等待著時間去翻開它。
夏天日長,但時間卻過得很快。時間的行腳,就落在每一棵莊稼上,落在每一株秧苗上。不知不覺,葫蘆的藤蔓,就爬滿了整座葫蘆架。藤蔓上,漸次開出一些喇叭狀的白色花朵,那花真白,日光下,星點一般,干凈、明亮,搖曳出一份無瑕的柔婉。遺憾的是,這些花朵,并非每一朵都結(jié)果的,多是“謊花”,謊花只是一朵花,花蒂后沒有小葫蘆;花蒂后有小葫蘆的,方才有可能結(jié)下葫蘆。說是“有可能”,是因為即使是“果花”,大部分的果,也會因為種種原因,干癟,或者腐爛。事實上,一架葫蘆,最終,也只能結(jié)下三五只大葫蘆。
那些年,鄉(xiāng)人最喜歡的,還是葫蘆架下的風光、風情。
夏日溽熱,葫蘆架下一片綠蔭,是納涼的好去處。中午,男人下坡歸來,先要在葫蘆架下歇一會兒。小飯桌已經(jīng)安放好,小腳凳已然環(huán)桌放定,一壺茶,也許早泡好了。坐定,一碗一碗地沏著喝,姿態(tài)悠然,神情渙然,一身的疲勞就在那一杯杯的茶水中,散逸而去。再者,這份簡單的待遇,也是男人的一份尊嚴,足以證明這個男人,就是家中的“頂梁柱”——是他用自己的力氣、脊梁,撐起了一家人的天空。茶,喝透了,一桌簡單的飯菜,就搬上了桌面,酒足飯飽,順手拉過身邊的一領(lǐng)草席,鼓腹而睡,享受一場好午覺。
程序簡單,過程極美,那種美,是一種樸素、滿足的美,是一份只有鄉(xiāng)下人才擁有并懂得享受的美。一些人家,或許還會在葫蘆架上放置幾只野外捕捉的蟈蟈,大正午的,太陽火辣辣的熱,而天愈熱,蟈蟈就叫得愈歡。那聲音,清脆、嘹亮,仿佛裹著一份田野的綠蔭,攜著一份田野的風,沾著早晨清露的滴滴涼意。午睡的人,仰面躺著,瞇著眼,在蟈蟈一聲聲的彈撥中,睡去了。
那個中午,夢甜甜的,睡沉沉的。葫蘆,在夢中,也開了花。
閑暇時,女人們也喜歡聚在葫蘆架下,做針線活,或者做其他的簡單農(nóng)活。一邊做著活兒,一邊閑話家常,東家長李家短,融融穆穆,滿是農(nóng)家的樸素與歡喜。
這個季節(jié),除了門前的一架葫蘆外,門樓的瓦頂上,也許還盤滿了吊瓜蔓,院墻上或者籬笆上,則纏滿了絲瓜蔓。整個農(nóng)家小院,擁擁擠擠,熙熙攘攘,全然被各種各樣的瓜蔓包圍,彌漫了。
綠意盎然,清芬彌漫,生活綠得流淌。農(nóng)家自有農(nóng)家的一份清福。
當年,王士禎讀過蒲松齡的《聊齋志異》后,曾寫過一首詩,《戲題蒲生lt;聊齋志異gt;卷后》:“姑妄言之姑聽之,豆棚瓜架雨如絲。料應厭作人間語,愛聽秋墳鬼唱時。”王士禎極是贊賞蒲松齡的《聊齋志異》,蒲松齡似乎也引之以為知音??僧斊阉升g邀請他為其《聊齋志異》作一篇序時,王士禎卻婉拒了。原因種種,后人多有猜測、推測,但歸根結(jié)底,我覺得他們到底還不是一個階層的人。蒲松齡有才,王士禎也認可,可畢竟蒲松齡太鄉(xiāng)野了,混得最好的時候,他也只是畢氏家族的一位坐館塾師罷了。
天地之別,豆棚瓜架,與高門巨第,迢迢遙遙,霄壤一般。士子的青襟,注定永遠也飄不進貴胄的華堂。
不過“豆棚瓜架雨如絲”和“愛聽秋墳鬼唱時”,這兩句寫得真好。前一句,可謂鄉(xiāng)野極了,也小農(nóng)極了。有詩境,有畫意,春雨秋風,樸素出一份纏綿。眼前,分明行走著一位籬園老人,一頂斗笠,一身蓑衣,一把小鋤,在豆棚瓜架間,忙碌著。后一句,蕭瑟秋意,陰雨啾啾,草黃葉枯,秋夜沉沉,無限落寞鬼語中。
一榮一枯,一喜一悲。榮榮枯枯,喜喜悲悲,聊齋的意境,便是生活中的影像。
鄉(xiāng)間農(nóng)家種植的葫蘆,大多為近圓形的大葫蘆,古人稱之為瓠或者匏?!肚f子·逍遙游》:“惠子謂莊子曰:‘魏王遺我大瓠之種,我樹之成而實五石。’”此之謂也。葫蘆成熟之后,身無殘物。外殼,一分兩半,可以制作成瓢,葫蘆制“瓢”,應該是歷史悠久的,《論語·雍也》中,孔子評價顏回:“一簞食,一瓢飲,在陋巷,人不堪其憂,回也不改其樂?!鳖伝匾云耙ㄋ渲兄捌啊?,蓋如之也。很多年里,鄉(xiāng)下人都是以瓢舀水的,瓢結(jié)實耐泡,經(jīng)年不壞,終日漂浮水甕之中,總給人一種“漂浮人生”的落寞感。有時,鄉(xiāng)下人會將一只葫蘆完整保留,葫蘆根蒂較細處,橫切而去,然后將葫蘆內(nèi)的肉和籽挖去,陰干,制作成藏器,此等藏器,鄉(xiāng)下人謂之“葫蘆頭”。葫蘆頭,可以貯存糧食,亦可以貯藏煙絲等東西。如果是貯存糧食,糧食多是一些稀罕、珍貴的。我的祖母,就常常用一只葫蘆頭,貯藏紅小豆、豇豆粒、花生仁等。葫蘆頭貯存糧食,不泛潮,可以儲存很長一段時間。葫蘆頭裝煙絲,是許多鄉(xiāng)下抽煙老人的習慣,也是為了防潮,同時,亦是為了方便:抽煙時,煙袋伸進葫蘆頭中,一鍋煙絲就自然裝滿了。冬日里,晚飯罷,葫蘆頭就放在飯桌旁,一邊抽煙,一邊喝茶,一邊又閑話家常,借此消磨長夜,也是農(nóng)家人的一份清福。
昔年,我在一所鄉(xiāng)下中學工作,曾經(jīng)在庭院中,種植過杻葫蘆。杻葫蘆,有大有小,我種植的是個頭較小的杻葫蘆,可以做擺件兒,亦可以做文玩兒。杻葫蘆是什么形狀?俗稱“壓腰葫蘆”。中間有一道“腰”,“腰”之下上,有大小兩個連體的小葫蘆,下大上小。白石老人,晚年有一張很經(jīng)典的照片:頭戴一頂黑氈帽,右手拄一根拐杖,腰板挺直,長髯飄飄,眼鏡下的一雙眼睛,目光炯炯,凝視前方;右胸前,系著一枚葫蘆,就是杻葫蘆。葫蘆,諧音“福祿”?;蛟S白石老人心中亦有一份期盼吧。
白石老人,也喜歡畫葫蘆。他所畫的葫蘆,多為杻葫蘆,而且,多綴于藤蔓之上,葉片極大,藤蔓極細。而葫蘆,則是上小下大,下面一截葫蘆,極其大,夸張極了。色,多為橘黃色。杻葫蘆是橘黃色的嗎?藤蔓上的杻葫蘆,應當是青綠色的,由嫩青到老青,熟枯之后,方顯黃,而且也只是一種白黃,白白的底子,微微泛黃。
不過,著色為橘黃,色彩對比鮮明,那一只只的杻葫蘆,也就愈加凸顯,愈加鮮明了。白石老人的畫,重在寫意,頗有八大山人之風致。
白石老人畫葫蘆,還喜歡配草蟲,天牛、蟈蟈、螻蛄、蚱蜢、螳螂、蟋蟀等,眾蟲紛然登場,好似老人家喜歡畫的草蟲,在此都全了。
因此,白石老人筆下的葫蘆,有生氣,有清氣,有逸氣,有一種落拓不羈的布衣氣。一如白石老人自己。
庭院中的一架杻葫蘆,在盛夏時節(jié),果實累累,好似滿架的胖娃娃,喜慶極了。中午時分,陽光普照,架下篩陰,地面花花搭搭,斑駁如碎。那些日子,我常常在架下置一張小桌,坐著一只小板凳,烹茶或者讀書。舉首,藤蔓青青,葫蘆累累如綴,一枚枚,青青嫩嫩,飽飽滿滿,瑩瑩泛著青光。架下烹茶,清香如逸;架下讀書,心安意靜,時光悠悠,慢出一份慵懶,慢出絲絲醉意。
冬日里,母親將秋天曬干的葫蘆肉,泡醒,入鍋小炒,有一股濃濃的肉香味。暖炕上,放一張小桌,捧一捧炒熟的葫蘆籽,堆桌上,捉而食之,一嗑一咬間,齒頰生香。葫蘆籽的形狀,極美,像人的牙齒,扁而長,略有紋理,白凈而滑順?!对娊?jīng)·衛(wèi)風·碩人》寫碩人之美:“手如柔荑,膚如凝脂。領(lǐng)如蝤蠐,齒如瓠犀?!逼渲械摹梆?,就是指葫蘆籽,比喻牙齒之整齊,之潔白,之美好。輕輕地嗑一粒葫蘆籽,《詩經(jīng)》中的“碩人”,在唇齒間起舞。
豆的種類極多。諸如黃豆、黑豆、綠豆、紅小豆。豆角、扁豆、蕓豆等,算不算“豆”?前后兩者之間,是有很大的區(qū)別的,前者,主要是做糧;而后者,則主要是做蔬。
常言所說的“豆”,主要指前者。
在我的記憶中,吾鄉(xiāng)種豆,大面積種植的,也只有黃豆。
像黑豆、綠豆、紅小豆等,則主要是小塊種植,或者間作、點種。小塊種植,其意自明,只是在小塊的土地上種植;間作,則是指間雜于主要農(nóng)作物間;而點種,最有意思,是利用田頭地尾,或者籬邊園隙種植,見縫插針,地無棄地。
每年春天,母親都會點種豆類。無需別人幫忙,她一個人,抓一把種子放進口袋中,手持一把鐵镢,來到田頭地尾,或者籬園邊。镢頭一刨,即一個淺坑,跟著,順手從口袋中掏出幾粒種子,放進坑內(nèi),用腳一踩,即好。
她是倒退著點種,迤迤而退,舒緩從容,勞而不累,很是有一份勞動美的享受。
大面積種植黃豆,叫“耬播”。一只耕耬:上部是一方斗,用以裝載豆種;下部是一半圓形犁鏟,連接兩者的,是一細管。牛拉著耕耬,前行的過程中,扶耬人不斷晃動耬把,豆種便能均勻地通過管道,流進犁鏟,從而順著犁鏟進入土地中。
盛夏時節(jié),豆花盛開。黃豆的花,以黃色、淡紫色為主,也有白色的。這個時候,豆棵,也進入了最旺盛的時期,豆棵高達半米,莖葉俱綠,是一種毛茸茸的綠,鋪展無際,極是養(yǎng)人眼目。豆葉,大而擁擠,嫩而軟,熏風一吹,給人一種柔軟如綿的感覺。
豆花,點點、串串,夾雜于豆棵之間,宛若繁星點點,猶如一只只閃爍的眼睛,明目璀璨,尤其是炎熱的中午,灼灼耀人眼目。
不過,盛夏時節(jié),豆棵旺盛的同時,也是青草瘋長的時候,所以,豆田鋤草,大是累人,是一件繁重的勞動。
當年,回歸故里的陶淵明,躬耕田畝,也曾感嘆之,曰:“種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晨興理荒穢,帶月鋤禾歸?!碧諟Y明這是寫實,這個時節(jié),農(nóng)人稍一懶惰,就會“草盛豆苗稀”,于是,那些日子,便只能整日忙碌,忙碌著鋤草耘地,“帶月荷鋤歸”,自是家常便飯了。我推想,剛剛回歸壟畝的陶居士,豆田荒蕪,也許不是因為懶惰,很可能,是因為還不能夠習于農(nóng)事。
這幾句詩,出自陶淵明的《歸園田居五首》,我始終認為,這五首詩,可謂整個陶詩中,最好的詩了。所以,讀之又讀,讀之不厭。
這五首詩,其意,是連貫的,寫了躬耕之樂,寫與人交往的淳樸,寫耕田種地的實在感受,寫暇時探訪古跡,寫耕作之余,那薄薄的歡樂。于此,見得出陶淵明做人的樸實、自然、淡泊和曠達。一味“守拙”,守住的是一種文人的孤寂和避世情懷,守住的是一份心靈的真純和精神的自由。
可事實,果真如此嗎?
陶淵明生活的東晉,戰(zhàn)亂頻仍,士人生命,亦朝不保夕,而所謂“精神自由”,又豈是個人追求所能致也?
所以,讀陶淵明的田園詩,現(xiàn)象瀟灑的表面下,其實是滿紙秋風氣,蕭蕭瑟瑟,肅肅殺殺,彌漫著一種悲涼的意味;身歸園田,躬耕自食,在那個時代,畢竟是辛苦的,故爾,就難免饑饉,難免窮苦,“夏日長抱饑,寒夜無被眠”,精神自由了,物質(zhì)上就捉襟見肘了,竟至于“乞食”,“饑來驅(qū)我去,不知竟何之。行行至斯里,叩門拙言辭。主人解余意,遺贈豈虛來。”真真假假,似乎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所表達的,確然是一份生活的不易,好歹有酒,“談諧終日夕,觴至輒傾杯”,縱是乞食,有酒,也就滿足了。至于,“漉我新熟酒,只雞招近局”,雖然簡單,卻也滿足而明朗。
不過,讀陶淵明的田園詩,倒還另有一種情懷,那就是:滿紙草木香、人情香。而這兩點,也正是陶居士田園詩的情味所在也。平疇嘉禾,熏風浩蕩,自有一番迷人、醉人之處也。
田園,并非人人俱能為之,縱是你想“田園”,或許,時代卻不允許。陶淵明的悲劇性,也正在于此也。但陶淵明,畢竟還是“田園”了,故爾,陶淵明也才能成為“田園”第一人,成為后代“田園”之楷模。
后世之士人,其田園生活,似乎,就自在、自如的多了。
我們不妨來看明人陶宗儀《續(xù)說郛》中的一段文字:“居閑勝于居官,其事不一,其最便者尤于暑月見之。自早燒香食罷,便搔首衩袒;裙靸從事,藤床竹幾,高枕北窗,清風時來,反患太涼,挾策就枕,困來熟睡。晚涼浴罷,杖履逍遙,臨池觀月,乘高取風,采蓮剝芡,剖瓜雪藕,白醪三杯,取醉而適,其為樂殆未可以一二數(shù)也?!?/p>
一天到晚的生活,俱是閑閑度過:燒香盥櫛、臨窗納涼,熟睡醒來,杖策閑步、蓮芡雪藕、小酌微醺,快哉樂哉,真乃神仙生活也。
明朝,商業(yè)萌芽,乃至一度相對發(fā)達。如此,經(jīng)濟繁榮的不僅僅是商人,還繁榮了整個明朝社會,所以,士人自然也就大受其益。于是,士人所追求的田園,自然也就具有了更大的富足性、悠閑性、自由性。
當然,似這等“田園”,并非人人都能得而有之,對于大部分追求“田園”者,或許,更多的是一種向往,或者干脆說,是一種夢想罷了。
黃豆的成熟過程是極具觀賞性的,它是自下而上漸次成熟,并且,在成熟的過程中,黃豆的葉片,也會漸次脫落,待到黃豆全部成熟,葉片幾乎脫落殆盡,就剩下上部的幾片豆葉,金黃金黃的,如片片金箔,閃耀著成熟的明凈光芒。
一株黃豆上,常常還綴著幾只肥胖的豆蟲,蠕蠕而動,看著,也叫人覺得歡喜。
所以,我感覺黃豆的成熟,有一種寬衣解帶般的從容和舒緩,有一種鉛華洗盡的干凈和明練。
此時,瞭望大片豆田,彌目都是一串串金黃或者黑褐色的豆串,一串一串,滿豆田都洋溢著豐收的喜悅。
黃豆收割后,需連帶豆棵一起放在場院中晾曬。豆棵曬干了,要“脫豆”,或者叫“打豆”?!懊摱埂痹卩l(xiāng)間,至今還保留著傳統(tǒng)的方式。豆棵多的,就用碌砫碾壓;豆棵少的,則用木枷或者棍棒抽打。似乎,仍如《天工開物》所言:“凡豆菽刈獲,少者用枷,多而省力者仍鋪場,烈日曬干,牛曳石趕而壓落之?!蹦恰笆保褪侵浮笆蕖?,我們鄉(xiāng)間叫“碌砫”。木枷,《天工開物》記曰:“凡打豆枷,竹木竿為柄,其端錐圓眼,栓木一條長三尺許,鋪豆于場,執(zhí)柄而擊之?!?/p>
打豆,是慢活兒。我們家種豆少,打豆多用“木枷”,而且多是祖母的事情。祖母坐在場院邊,席地而坐,雙手抱住木枷,用力甩出,撲撻,撲撻……
一聲聲,至今,猶然在耳。
晚秋時節(jié),黃豆之外,黑豆、綠豆、紅小豆、豌豆等,也紛然收獲。其中,最可愛的,當屬紅小豆,粒粒殷紅,很容易讓人想到南國的“紅豆”——“紅豆生南國,春來發(fā)幾枝,勸君多采擷,此物最相思?!?/p>
其實,又何止于紅豆?北方諸豆,亦是豆豆有情,粒粒生情——是稼穡情,是風物情,是田園情,是故園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