斐徳先生希望館藏人員將盤子取出,這廢了九牛二虎之力,法國單位的辦事效率果然不高。
盤子被小心挪到鋪有絨毛墊毯的臺面,斐徳先生又讓助手反扣觀看。當然,為避免銅耳壓碎,需要在下方拖一個軟硬適中的填充物,這又花了不少時間。
盤子底部呈現后,是幾個金文青銅銘文。我并非考古專業(yè)出身,也沒有這方面背景,但我在一篇深度的論文中有幸得知,銘文是由硬度大于銅的鐵刀雕刻而成,因為銅鐵硬度差距不大,因而篆刻費力,字形往往歪斜,刻痕有細碎的不連貫切口。
可我分明看到那些字形態(tài)飄逸,似乎如先秦或百家爭鳴時代,人們用樹枝在沙地里所寫的流暢篆書,那些大圓弧和急轉彎都如此順暢。
我當下便升起一道念想,莫非這些字跡,乃書寫者用堅硬無比的梅枝所寫?
我當下給遠在東方研究院的張星副院長來了通電話,并將盤上的金文抄錄下來,拍照發(fā)給他分析。
很快,譯文出來了:
柔軟之軀,易朽之裳;瞬如隕滅,入土永藏;嗟矣后人,幸勿我傷。
盤子應該是隨葬品,上面鐫刻著一首四言絕句,首聯講死者的身體和衣裳(也有可能是帛畫)都將要腐朽;尾聯勸慰后人莫要為他死去的身體憂傷,它終將化作塵與土。
這兩句都無什么獨特之處,只有中間一句“瞬如隕滅,入土永藏”,提到了一種不朽的事物。
“瞬如隕滅”難道指代隕石墜落?“入土永藏”難道是隕石如同人一般入土為安,但其質地堅硬,永遠不朽?
真相仿佛才剛冒出頭,我當時的感覺猶如從一滴水珠里窺見了汪洋大海,一些深不可測之物在頭頂縈繞。
我想起《倒生梅》中開篇幾段,殘缺不堪,且串聯竹片的繩索已近腐朽,竹片像廟里求卦的簽子般打亂。汪德興在整理排序時指出,他是依靠殘片上的竹絲脈絡,斷定殘片順序,且有幾個盲區(qū),他索性主觀推斷,拼湊出是是而非的語句。
語句中沒有提到天上的物像,但如若將此盤上的銘文考慮進去,那么隕石一說便有了存在的可能。
我在接下來的論文中對殘片重新排序,出來一句:
天有炫光□,一線□為開,乃如拳,□□□,見于西北,墜于蒼巒,□□□
如此排布,再與下文連接,便可推測,此梅應該與天上的隕石流星一類相關。至于如何相關,并不可查。
斐徳先生本來對中國文化不甚了解,且無事于古文殘片的稀碎研究。此番出行,若不是我滿腔熱情,他必然也不愿意荒廢時間于此。然而當我提及到“隕石”一詞時,他便來了興致,且是滿滿當當的興致。
他在馬丘比丘獨愛研究些天文歷法,對秘魯金字塔及背后的天文秘境頗感興趣。
此次遇到盤中神秘凹痕,加上又與地外文明扯上關系,他變作興奮狀,如同通電的角蛙終于跳起了舞。
斐徳先生讓我久住法國,并帶我到了盧浮宮。參觀一番后,又來到資料室,說他在那里藏有一批從日本交換過來的中國文獻。
我甚是懊惱,因斐徳先生告訴我,這些古籍全是孤本,就連國內也不可找到蹤跡。且古籍多來自當年的八國聯軍,經由私人收藏家之手,到了他這邊,所以它們見證過一場屈辱的歷史。
斐徳先生因為缺乏足夠的中文背景,研究不了這批古籍,遂藏著,也就全當是文物投資。這讓我更加氣惱,卻又不敢表露。畢竟我想,如果這些孤本沒有被盜,而是依然存放于圓明園,那也許早就絕版了。
這批文獻多涉及秦漢時代的天文記載,這也是為何斐徳先生要收藏滿滿一箱子“天書”的原因。
打開瀏覽,我也摸不著頭腦,雖然每字古文都能大概猜出意思,但串起來就無從了解了,畢竟上面只是些天文記法,更如易經般玄奧。
我得從關鍵詞入手,一面通過數據庫,一面對應查閱此中的《歲星譜》《大秦玄理占經》等,并從華山一帶尋根,找到這幾百年來落入華山范圍內的所有隕石記載。
鑒于當時華山屬于泛名,并不具體,甚至幾易其名,且有記載失實、轉抄失誤等現象,我只抱有試一下的念想,并未奢求有什么重大發(fā)現。
最終,我們找到了數百顆疑似隕石,都落在范圍極廣的中原腹地。大量記載模棱兩可,有說位于天樞西南,有說天璣東北,有說落于渭河之陰,有說藏于華山之陽,都沒有具體的點明何處。我不禁懊惱古人,如此含混敷衍,居然不給后世留下個相對精確的說法,讓人心里覺得癢,卻摸不著傷疤。
由此,這條線路也就此斷絕,只得留給后人再行研究了。
批注
看到此處,我無形間內心澎湃。我從事了幾十年的實驗物理學,低著頭忙工作,已經很久沒有抬頭看向星空。這篇簡論激起了我讀書時的愿望,即投身于天體物理和理論物理,能看看外面的大千世界。
如今地球的載人航天技術已經可以觸及太陽系邊緣,離地球最遠的人類雖然已經進入冬眠艙,生死未卜。但我曾多少次希望,那人是我,而不是他。
說來這株“倒生梅”如果源自頭頂星空,我倒也有很大的興致想看看,它到底是怎樣一種地外植物,又如何借助隕石的便車,落到地球生根。
如果梅花的種子想要搭乘隕石特快列車,那就得忍受幾千度的高溫,這種溫度下隕石表面都將出于熔融狀態(tài),很難保證里面有生物可以存活。
另外從隕石的組分來講,多為鐵、鎳,且純度并不高,含有大量硅、酸、鹽礦物質,如果要說“倒生梅”由隕石的成分組成,那么對抗青銅倒是不在話下,只是不至于達到致密的簡并態(tài)。如此說來,隕石與梅花應該沒有關聯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