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輝斌
(湖北文理學院 文學院,湖北 襄陽 440053)
《新秦郡松樹歌》
杜佑《通典》卷一七三《古雍州·麟州》云:“理新秦縣。隋以來銀、勝二州地。昔漢武徒貧人于關西及充朔方以南新秦中,蓋其地也。大唐天寶元年,置新秦郡,或為麟州,領縣三:新秦、連谷、銀城?!庇?,劉昫等《舊唐書》卷三十八《地理志一》:“麟州下。天寶元年,王忠嗣奏請割勝州連谷、銀城兩縣置麟州,其年改為新城郡?!ゾ熞磺陌偎氖铮翓|都一千九百五里。”新城郡既置于天寶元年,則此詩之作,就當在是年之后。而王維要在距長安“一千四百四十里”的新秦郡寫此詩,表明其在天寶元年后曾出使該地一次。按王士源《孟浩然詩集序》有云:“丞相范陽張九齡、侍御史京兆王維、尚書侍郎灌東裴朏……率與浩然為忘形之交?!蓖跏吭创恕缎颉穼懹谔鞂毸妮d底,其中稱王維為“侍御史”(從六品下)者,表明王維天寶三載或四載乃供職御史臺。檢杜佑《通典》卷十五《歷代制下》有云:“其黔中、嶺南、閩中諸縣之官,不由吏部,以京官五品以上一人充使就補,御史一人監(jiān)之,四歲一往,謂之南選?!蓖蹙S“知南選”,底本卷十《哭孟浩然》題后之“原注”有載:“時為殿中侍御史,知南選,到襄陽有作?!币源丝敝庞印锻ǖ洹肪硎?,知其中的“時為殿中侍御史”(從七品下),應乃“時為(監(jiān)察)御史”(正八品下)之誤。王維此行還長安后,即擢升為左補闕(從七品上),底本卷二《和仆射晉公扈從溫湯》后之“時為右補闕”,即為其證,但“右補闕”則乃“左補闕”之誤,而“仆射晉公”即李林甫,其“扈從溫湯”,在天寶元年十月。由從七品上的左補闕到從六品下的侍御史,為正常擢升。此則表明,王維之官侍御史,當在天寶二年前后。以此勘之天寶三載正月賀知章請度為道士,唐玄宗率百官餞別于長樂坡并以詩送行而無王維(兩《唐書·王維傳》均未載此事)之史況,知其當是因出使新秦郡而使然。而王維集中無送賀知章之詩者,又可為之佐證。所以,此詩之正確作年,應在天寶二年的秋十月前后。
《榆林郡歌》
據(jù)劉昫等《舊唐書》卷二十八《關內道·勝州》所載,榆林郡之于李唐一代,乃復置(隋大業(yè)年間始置榆林郡)于唐天寶元年(此前或此后,唐均無榆林郡),以此度之,可知是詩之作年,是必在天寶元年后的??纪蹙S生平,其天寶二年秋十月曾到過新秦郡一次(參見本《編年考》對《新秦郡松樹歌》之作年考訂),而新秦郡(治所在今陜西神木)與榆林郡(治所在今內蒙古準格爾旗)又相隔非遠,且此詩又有“千里萬里春草色”云云,合勘之,知此詩作年,乃在天寶三載的“春草色”之際。
《青雀歌》
王維《青龍寺曇壁上人兄院集并序》有云:“吾兄大開蔭中,明徹物外。以定力勝敵,以惠用解嚴?!瓡r江寧大兄持片石命給序之,詩五韻,座上成?!逼渲械摹敖瓕幋笮帧?,即詩人王昌齡,彭定求等《全唐詩》卷一四二著錄王昌齡《同王維集青龍寺曇壁上人兄院五韻》一詩,即為確證。又,王琦箋注本《李太白文集》卷十七有《同王昌齡送族弟襄歸桂陽》二首,詹锳《李白詩文系年》系于天寶三載春未“賜金還山”之時。底本卷六《青龍寺曇壁上人兄院集》有云:“渺渺孤煙起,芊芊遠樹齊。青山萬井外,落日五陵西?!蓖醪g《同王維集青龍寺曇壁上人兄院五韻》則云:“本來清凈所,竹樹引幽陰。檐外含山翠,人間出世心?!?彭定求等《全唐詩》卷一四二)二者所寫,皆為夏日之景,可知諸人“集青龍寺”者,當在天寶三載的夏天。又,王維有《與盧員外象過崔處士興宗林亭》(底本卷六)一詩,云:“綠樹重陰蓋四鄰,青苔日厚自無塵??祁^箕踞長松下,白眼看君是甚人?!彼鶎憰r令亦為夏。合勘之,知王維此詩與盧象、王縉、崔興宗、裴迪四人和詩之年月,乃皆在天寶三載的五六月間。
《黎居士浙川作》
據(jù)底本卷六《青龍寺曇壁上人兄院集并序》記載,王昌齡、王維兄弟、裴迪,均于天寶三載夏在“青龍寺曇壁上人兄院”相聚,并均贈詩以紀其事(參見本《編年考》對)。而據(jù)拙著《唐代詩人探頤》第三章第三節(jié)《李白與王昌齡交游》所考,王昌齡等人的這一次“青龍寺聚會”,其時乃在天寶二年(參見本《編年考》對《青雀歌》的作年考訂)。又,王維天寶二年十月,已由長安出使新秦郡(參見本《編年考》對《新秦郡松樹歌》之作年考訂),還長安則在天寶三載的春夏時節(jié)(參見本《編年考》對《榆林郡歌》作年之考訂)。合勘之,則王維“走筆”此詩于“曇壁上人院”者,自當在天寶三載的夏天,即其與《青雀歌》乃為同年前后之作。
《奉和圣制幸玉宵(真)公主山莊因題石壁十韻之作應制》
劉昫等《舊唐書》卷九《玄宗紀》下:“(天寶三載十一月)玉真公主先為女道士,讓號及實封,賜名持盈?!睋?jù)此,知玉真公主“賜名持盈”而不號“玉真公主”者,乃始于天寶三載十一月,則此詩之作,就當在天寶三載的夏秋之際,或者其前,姑系于是年夏。
《奉和圣制十五夜燃燈繼以酺宴應制》
檢劉昫等《舊唐書》卷九《玄宗紀》下有云:“(天寶三載)十一月癸卯,還京。癸丑,每載依舊取正月十四日、十五日、十六日開坊市門燃燈,永以為常式?!边@一“常式”既然規(guī)定于天寶三載十一月,且王維又“奉和”了此“應制”詩,則唐玄宗天寶時期的第一次“圣制十五夜燃燈繼以酺宴”,就自當在天寶四載的正月十五日。據(jù)此,知此詩作年為天寶四載。
《奉和圣制上巳于望春亭觀禊飲應制》
檢劉昫等《舊唐書》卷一○五《韋堅傳》有云:“天寶元年三月,擢為陜郡太守、水陸轉運使。自西漢及隋,有運渠自關門西抵長安,以通山東租賦。奏請于咸陽擁渭水作興成堰,截灞、浐水傍渭東注,至關西永豐倉下與渭合。于長安城東九里長樂坡下、浐水之上架苑墻,東面有望春樓,樓下穿廣運潭以通舟楫,二年而成。”歐陽修等《新唐書》卷一三四《韋堅傳》、王溥《唐會要》卷八十七、司馬光等《資治通鑒》卷二一五,所載皆同。而是詩中之“灞浐亦朝宗”云云,正與《韋堅傳》“東面有望春樓”之載扣合,如此,即表明是詩之作年,當在天寶三載或其后。又,天寶三載的“千里萬里春草色”之際,王維尚在榆林郡未歸(參見本《編年考》對《榆林郡歌》之作年考訂),合勘之,可知此詩之作年,當在天寶四載或者五載,姑系于是年。
《三月三日勤政樓侍宴應制》
劉昫等《舊唐書》卷九《玄宗紀》下有云:“(天寶四載)三月甲申,宴群臣于勤政樓?!睋?jù)此,知天寶四載三月,唐玄宗曾“宴群臣于勤政樓”。但同書同卷《玄宗紀》下又有云:“(天寶十四載)春三月丙寅,宴群臣于勤政樓,奏《九部樂》,上賦詩學柏梁體。”唐玄宗既在天寶四載與十四載兩次“宴群臣于勤政樓”,王維之“應制”又究竟為哪一次呢?以此詩內容言,可知其所“應制”者,當為天寶四載。這是因為,唐玄宗天寶十四載之“宴群臣于勤政樓”者,既曾“奏《九部樂》”,又仿漢武帝以賦“柏梁體”詩,而王維是詩于此二者皆無只字相及,則其非“應制”于天寶十四載的那一次,即可肯定。所以,此詩之作年,應在天寶四載三月。
《奉和圣制暮春送朝集使歸郡應制》
劉昫等《舊唐書》卷九《玄宗紀》下有云:“天寶元年(二月丙申)改侍中為左相,中書令為右相……東都為東京,北都為北京,天下諸州改為郡,刺史改為太守?!倍嗽婎}又稱“送朝集使歸京應制”,合勘之,則此詩作年,是必在天寶元年及其后的。據(jù)拙著《唐代詩人探賾》第二章第二節(jié)《王維開元行蹤求是》所考,王維開元二十八年秋八月由長安南下“知南選”于黔州,于二十九年春夏間經襄陽還長安。天寶二年秋十月,王維又出使新秦、榆州,于天寶三載四月前后還長安(具體參見本《編年考》對《新秦郡松樹歌》《榆林歌》二詩之作年考訂)。而天寶四載春,王維正在長安,且曾因“圣制”而“上巳于望春亭觀禊飲應制”。以此兩次之“應制”言,前者在“上巳”,后者為“暮春”,乃分屬一月之中的月首與月尾。所以,此詩之作年,當在天寶四載或其后,姑系于是年。
《同比部楊員外十五夜游有懷靜者季》
此詩最后兩句表明,王維寫是詩時,乃是與詩題中的那位“楊員外”同為尚書省郎官的。檢李林甫《唐六典》卷六有云:“自晉、宋、齊、梁、陳皆吏部尚書領比部,后魏、北齊及隋則都官尚書領之,皇朝因焉。”據(jù)此,知比部在唐為都官尚書所“領”。都官尚書,即刑部尚書,隋開皇三年改名,為尚書省轄官(《唐六典》卷六)。而終王維一生,其能與“楊員外”其人“同舍甘藜霍”者,只有在任職尚書省“員外”之際。檢彭定求等《全唐詩》卷一二九苑咸《酬王維并序》有云:“王員外兄以予嘗學天竺書,有戲題見贈?!奔确Q王維為“員外”,又言及“戲題見贈”,則苑咸此詩必寫于王維“戲題見贈”之后。王維的“戲題見贈”,即底本卷二《苑舍人能書梵字兼達梵音皆曲見其妙戲為之贈》詩。苑咸,兩《唐書》無傳,其為“舍人”(即中書舍人),歐陽修等《新唐書》卷六十《藝文志》四略有所載:“苑咸,卷亡,京兆人,開元末上書,拜司經校書、中書舍人。貶漢東郡司戶參軍,復起為舍人、永陽太守?!贝藙t表明,苑咸曾兩為“舍人”,其一在“開元末上書”后之未久,其二則在任職“永陽太守”之前??碱佌媲洹渡袝滩渴汤少浬袝移蜕鋵O逖文公集序》(《文苑英華》卷七○四)有云:“公之除庶子也,苑咸草詔:‘西掖掌綸,朝推無對?!h者以為知言?!睂O逖為“庶子”,《舊唐書》卷一九○中《文苑中·孫逖傳》有載:“(天寶)五載,以風疾為散序,改太子左庶子?!眲t苑咸“復起為舍人”即在是時。如此,即知王維的“員外”之任,當在是年或其后。又,王維《重酬苑郎中》題下有“時為庫部員外”的“原注”,若此“原注”不誤,則王維所官之“員外”,即為庫部員外郎。但值得注意的是,斯時苑咸乃為“郎中”而非“舍人”。據(jù)《舊唐書》卷四十二《職官志》一,中書舍人為“正五品上階”,“尚書左右諸司郎中”為“從五品上階”,由“尚書左右諸司郎中”而中書舍人,乃正常擢升。準此,知王維之任庫部員外郎,是必在苑咸為中書舍人的天寶五載前的,故此詩之作年,當以天寶四載為是。
《酬比部楊員外暮宿琴臺朝躋書閣率爾見贈之作》與《同比部楊員外十五夜游有懷靜者季》為是年前后之作。
《奉和圣制圣扎賜宰臣連珠詞五首應制》
此文題下的“時為庫部員外”之“原注”,如果可靠,表明王維寫此“五首應制”時,乃在庫部員外郎任上。王維官庫部員外郎,底本卷四《重酬苑郎中》題后有“時為庫部員外”之“原注”。“苑郎中”即苑咸,其“起得為舍人”,事在天寶五載(參見本《編年考》對《比部楊員外十五夜游有懷靜者季》之作年考訂),則其任“郎中”之具體年份,就只能是在天寶四載。所以,此“五首應制”作于是年,即甚為清楚。
《重酬苑郎中》
此詩作年為天寶四載。具體參見本《編年考》對《比部楊員外十五夜游有懷靜者季》之作年考訂。
《答裴迪》
《全唐詩》卷一二九裴迪《輞口遇雨憶終南山因獻王維》云:“積雨晦空曲,平沙滅浮彩。輞水去悠悠,南山復何在?”王維此詩之“答”,即是針對裴迪的這首“獻王維”而言。按劉等《舊唐書》卷一九○下《文苑下·王維傳》有云:“得宋之問藍田別墅,在輞口,輞水周于舍下,別漲竹洲花塢,與道友裴迪浮舟往來,彈琴賦詩,嘯詠終日?!蓖蹙S何時“得宋之問藍田別墅”,史無明載。王維在藍田共有“別墅”兩處,一為得宋之問者,一為自營所致。對于后者,底本卷三《請施莊為寺表》有載:“臣亡母……師事大照禪師三十余歲,褐衣疏食,持戒安禪。……臣遂于藍田縣營山居一所,草堂精舍,竹林果園,并是亡親宴坐之余,經行之所?!蓖蹙S在其母亡后所施之“莊”,即此“山居一所”。而王維與裴迪等“嘯詠終日”者,則為其所得“宋之問藍田別墅”?!墩埵┣f為寺表》又有云:“又屬元對中興,群生受福。臣至庸朽,得備周行?!睋?jù)此,知王維“施莊為寺”者,乃在乾元元年。又,趙明誠《金石錄》卷六著錄《唐大照禪師碑》云:“盧僎撰,史惟則八分書。天寶元年二月?!贝藙t表明,王維母師事“三十余歲”的大照禪師,乃卒于天寶元年正月。王維在大照禪師卒后,即于“藍田縣營山居一所”,以為其母“持戒安禪”,其所“營”時間以一年計,竣工應在天寶二年。之后,則是得“宋之問藍田別墅”。而維之所以要“得宋之問藍田別墅”,自是與照看其母在“山居一所”奉佛相關,亦即不讓其母在“山居一所”獨居??纪蹙S天寶初年行跡,其天寶二載十月出使新秦、榆林,于翌年春夏之際返還,之后一直供職于長安,由是而觀,其“得宋之問藍田別墅”者,極有可能是在天寶四載或五載。而從此詩之后二句言,裴迪的這次“輞口遇雨”,應是初至王維所得“宋之問藍田別墅”之際,因而才有“憶終南山因獻王維”云云。準此,則此詩作年,就當在天寶五載前后,姑系于是年。
《奉和圣制御春明樓臨右相園亭賦樂賢詩應制》
按此詩題中之“右相”為李林甫。劉昫等《舊唐書》卷一○六《李林甫傳》云:“天寶改易官名,為右相,停知節(jié)度使,加光祿大夫,遷尚書左仆射。六載,加開府儀同三司,賜實封三百戶,而恩渥彌深?!庇?,歐陽修等《新唐書》卷二二三上《李林甫傳》云:“改右相,罷節(jié)度,加累開府儀同三司,實封戶三百?!瓘男胰A清宮,給御馬、武士百人,女樂二部。薛王別墅麗甲京師,以賜林甫,它邸第、田園、水硙皆便好上腴,車馬衣服侈靡,尤好聲伎?!倍咚d,大抵一致。據(jù)此,知李林甫“為右相”,當在開寶元年至六載“加開府儀同三司”前。又,《舊唐書》卷三十二《職官志》一有云:“從第一品,開府儀同三司、太子少師……正第三品,侍中、中書令(即天寶元年改易之“右相”)吏部尚書?!焙峡敝盍指μ鞂毩d既“加開府儀同三司”(從一品),王維于詩題中是大不可仍稱其為“右相”(正三品)的,由是而觀,此詩之作年,是必在天寶五載或其前的,姑系于是年。
《苑舍人能書梵字兼達梵音皆曲盡其妙戲為之贈》
此詩作年為天寶五載。具體參見本《編年考》對《比部楊員外十五夜游有懷靜者季》之作年考訂。
《問冠校書雙溪》
據(jù)此詩之首二句,知冠校書曾“家”于“少室西”并“少室東”,表明其曾一度隱居嵩山之少室山,而最近又“新買雙溪”,以欲作長久隱居之打算?!半p溪”在何處?顧起經《類箋唐王右丞詩集》卷二據(jù)杜佑《通典》認為,其乃在“藍田縣西南獐坡”之“二水合流”處(按中華書局一九八八年版《通典》卷一七三《京兆府·藍田》無此載)?!半p溪”既在藍田,而王維曾于藍田“營山居一所”(底本卷三《請施莊為寺表》),又“得宋之問藍田別墅”于斯,并與“裴迪浮舟往來,彈琴賦詩,嘯詠終日”(《舊唐書》卷一九○下《文苑下·王維傳》),關系極為密切。正因此,是詩即以“余生欲寄白云中”作結。由是而觀,此詩之作年,當與《贈裴迪》等詩同時,故系于是年。
《奉奇韋太守陟》
據(jù)兩《唐書·韋陟傳》等資料記載,韋陟自天寶元年后,曾五任郡太守,其所任地依序為:襄陽、鐘離、義陽、河東、吳郡。此五次太守之任,前四次皆在玄宗朝,且皆與貶謫相關。如劉昫等《舊唐書》卷九十二《書陟傳》云:“李林甫忌之,出為襄陽太守,兼本道采訪使。”又,王欽若等《冊府元龜》卷七○○云:“陟自天寶初自吏部侍郎出為襄陽、鐘離、義陽三郡太守?!庇郑瑒d等《舊唐書》卷九《玄宗紀》下:“(天寶十三載十月)貶河東太守韋陟為桂嶺尉?!标P于李林甫“忌之”的實況,劉昫等《舊唐書》卷九十二《韋斌傳》有載:“天寶五載,右相李林甫構陷刑部尚書韋堅,斌以親累貶巴陵太守?!薄皹嬒荨钡膶ο箅m然是“刑部尚書韋堅”,但因韋陟、韋斌兄弟與其“親”故,而皆被趕出長安。其實,當時坐“韋堅罪”而受牽連者,乃有數(shù)十人之多,對此,司馬光等《資治通鑒》卷二一五《唐紀》三十一有載:“(天寶五載秋七月)李林甫因言(韋)堅與李適之等為朋黨,后數(shù)日,堅長流臨封,適之貶宜春太守,太常少卿書斌貶巴陵太守。……凡堅親黨,坐流貶者數(shù)十人?!币源丝敝窃娛拙?,則詩題中的“韋太守”,若非指鐘離太守,就必為義陽太守。這是因為,據(jù)李吉甫《元和郡縣圖志》可知,襄陽(襄州)為山南東道采訪使治所,河東(蒲州)為河東道采訪使治所,二地皆繁華所在,與“荒城自蕭索”了不相涉。而鐘離(濠州)、義陽(申州)則不然。前者為下州,后者為中州(《舊唐書》卷四十《地理志》三),且各自所領戶數(shù)、人口(截止于天寶元年),均不及襄陽、河東的二分之一(《舊唐書》卷三十八《地理志》二、卷三十九《地理志》三)。所以,韋陟當時所任太守之“荒城”,是非“下州”鐘離(濠州)莫屬的。韋陟之貶鐘離太守,乃在天寶五載七月(詳上),是年歲晏之際,王維則因思之而寫此詩以“奉寄”。所以,此詩之作年,應在天寶五載冬十一月前后。
《大同殿生玉芝龍池上有慶云百官共睹圣恩便賜宴樂敢書即事》
劉昫等《舊唐書》卷九《玄宗紀》下有云:“(天寶七載)三月乙酉,大同殿柱產玉芝,有神光照殿。群臣請加皇帝尊號曰‘開元天寶圣文神武應道’,許之。……八載……六月,大同殿又產玉芝一莖?!庇?,宋敏求《唐大詔令集》卷九《天寶七載冊尊號赦》云:“惟天法道,惟后奉天,既合德以降符,必執(zhí)象以明本?!瓍^(qū)夏大寧,靈只集貺……曰玉芝曰白魚,神目瑞景,天之應也?!越袢站粹叩鋬?,曰‘開元天寶圣文神武應道皇帝’?!蓖瑫怼短鞂毎溯d冊尊號赦》云:“自昔皇王受命,必降于元符,天人葉心,乃彰于大號?!L雨時若,人和歲稔,且洽于邕熙,極瑞殊祥,薦臻于昭應,故得玉芝再產?!越袢站粹叩鋬裕弧_元天地大寶圣文神武應道皇帝’?!眱傻馈蹲鹛柹狻返膬热荩c劉昫等《舊唐書》卷九《玄宗紀》下之所載,乃完全一致,則此詩之作于天寶七載,乃殆無疑義。
《奉和圣制天長節(jié)賜宰臣歌應制》
王明清《揮麈錄》卷一《誕節(jié)立名目千秋節(jié)始》云:“唐《明皇實錄》云:‘開元十七年秋八月,上降誕之日,大置酒,合樂,宴百僚于花萼樓下。尚書左丞相源乾曜、右丞相張說率百官上表,愿以八月五日為千秋節(jié),著之甲令,布于天下,咸始燕樂,休假三日。詔從之?!Q日建節(jié),蓋肇于此。天寶七載八月己亥,詔改為天長節(jié)?!睋?jù)“唐《明皇實錄》”可知,記載“誕節(jié)立名目千秋節(jié)始”的《明皇實錄》,乃“唐”人所撰,而王明清則為宋人,其時距唐非遠,其所載自可信實。藉此,則此詩作年當在天寶七載秋八月。
《奉和圣制登降圣觀與宰臣等同望應制》 劉昫等《舊唐書》卷九《玄宗紀》下有云:“(天寶七載)冬十月庚午,幸華清宮,封貴妃姊二人為韓國、虢國夫人。十二月戊戌,言玄元皇帝見于華清宮之開元閣,乃改為降圣閣。改會昌縣為昭陽縣,會昌山為昭應山,封山神為玄德公,仍立祠宇。辛酉,還京?!睋?jù)此,知天寶七載冬十月至十二月,唐玄宗乃皆“幸”于華清宮。而且,“玄元皇帝見于華清宮之開元閣”,以及改開元閣為降圣閣等,亦皆發(fā)生在這兩個月中。由是而觀,則此詩之作年,是必在天寶七載十二月的。
《和宋中丞夏日游福賢觀天長寺》
據(jù)詩題后“即陳左相所施宅之作”九字之所示,知詩題中的“福賢觀天長寺”,當始建于“陳左相”所“施”其“宅”之時。按“陳左相”即陳希烈,兩《唐書》有傳,其為“左相”,歐陽修等《新唐書》卷六十一《宰相表》上有載:“(天寶)五載(四月)……丁酉,門下侍郎陳希烈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六載三月甲辰,希烈為左相兼兵部尚書?!d八月丙戌,希烈罷為太子太師?!睋?jù)此,知陳希烈之任“左相”,凡八年又四個月,則其“施”所“宅”為“福賢觀天長寺”,即在這一時期。又,劉昫等《舊唐書》卷十《肅宗紀》云:“(至德二載十二月丙午)受賊偽署左相陳希烈、達溪珣等二百余人并禁于楊國忠憲鞫問?!?己丑)達溪珣等一十八人,并宜處斬;陳希烈等七人,并賜自盡?!庇?,詩題中的“宋中丞”為宋渾,即宋璟第三子(《新唐書》卷十四下《宰相世系表》四下)。檢《舊唐書》卷九《玄宗紀》下有云:“(天寶九載)二月壬午,御史中丞宋渾坐贓及奸,長流高要郡。”合勘可知,陳希烈所施“宅”當在其為“同中書門下平章事”之未久,而此詩之“和”,則當在天寶七載或八載,姑系于是年。
《和太常韋主簿五郎溫湯寓目》
宋敏求《長安志》卷十五《臨潼》有云:“貞觀十八年,詔左屯衛(wèi)大將軍姜行本、將作少監(jiān)閻立德,營建宮殿,御賜名溫泉宮。太宗因幸制碑。咸亨二年名溫泉宮。天寶六載改為華清宮,即于湯所置百司及公卿邸第焉。華清宮北向,正門曰津陽門,東面曰開陽門,西門曰望京門,南面曰昭陽門。津陽門之東曰瑤光樓,其南曰飛霜殿……祿山亂后,天子罕復游幸。唐末遂皆圯廢。晉十三福中改為靈泉觀,賜道士居之?!逼渲兴浴八冒偎炯肮溘〉凇迸c華清宮諸門、樓、殿等,乃皆在天寶六載“改華清宮”之時及其后。而此,正與此詩第一句“漢主離宮接露臺”之規(guī)模切合。又,詩題“寓目”二字,表明韋主簿寫《溫湯寓目》之前,當是聽聞華清宮“所置百司及公卿邸第”規(guī)??涨?,而曾往視之,度其時,當在天寶七八載前后。而是時,王維亦正在長安,底本卷四《大同殿生玉芝龍池上有慶云百官共睹圣恩便賜宴樂敢書即事》一詩,即寫于天寶七載(參見本《編年考》對此詩之作年考訂)。又,底本卷十《故太子太師徐公挽歌四首》,則為王維天寶八載在長安之證。詩題中的“故太子太師徐公”其人,為徐國公蕭嵩,據(jù)《舊唐書》卷九《玄宗紀》下,知其卒于天寶八載閏六月。據(jù)此,則此詩之作年,當在是年。
《贈劉藍田》
詩題中的“劉藍田”其人,何時任職藍田縣令,詩中無只字相及。但從王維在藍田的兩處“別業(yè)”(一為“營山居一所”,后施之為寺;一即所購置宋之問者)言,似其之所任當在天寶初年,亦即王維天寶三載夏從榆林還長安后。未久,王維因其母而于“藍田縣營山居一所”(此前王維無藍田之行跡),二人相識。而就此詩內容(主要是對“劉藍田”的贊美之詞)以論,詩當作于“山居一所”竣工后數(shù)年。姑暫系于天寶八載。
《酬慕容十一》
此詩末二句云:“為報壺丘子,來人道姓蒙。”顧可久《唐王右丞詩集注說》卷二于此二句有“注說”云:“隱用之以譽慕容上,謂其雖仕而性實恬淡,莊子蓋絕圣棄智,修生保真,清虛澹泊,歸之自然。獨師友造化,而不為世俗所役者也。取意自班嗣答桓譚書中來,反其意而用之?!逼渲兄鞍嗨么鸹缸T書”,事見班固《漢書》卷一○○上《敘傳第七十上》:“(班)嗣雖修儒學,然貴老、嚴之術?;干杵鋾脠笤唬骸舴驀雷诱?,絕圣棄世,修生保真,清虛淡泊,歸之自然,獨師友造化,而不為世俗所役者也。漁釣于一壑,則成物不奸其志,棲遲于一丘,則天下不易其樂?!渲屑撼终撊绱?。”據(jù)此,知慕容上當時為一位隱者,而王維則欲隱??纪蹙S生平,其一生雖多次隱居(具體參見拙著《唐代詩人探頤》第二章第三節(jié)《王維的隱居問題》),但其因“為報壺丘子”而欲隱者(其實是欲隱而未隱),則應在天寶之際。這是因為,此詩既未涉及安史戰(zhàn)亂,亦無“老”、“老翁”等作者自況之辭,實則與“班嗣答桓譚書”中的“清虛淡泊,歸之自然”云云,大相關聯(lián)。而劉昫等《舊唐書》卷一九○下《文苑下·王維傳》之所載,又可對此為之佐證。其云:“(維)得宋之問藍田別墅,在輞口,輞水周于舍下,別漲竹洲花塢,與道友裴迪浮舟往來,彈琴賦詩,號《輞川集》?!焙峡敝?,其時在天寶十載前后,當可論斷。而此詩作年,亦當在這一時期,姑系于是年。
《贈李頎》
詩寫李頎“餌丹砂”而欲“生羽翼”者,正與辛文房《唐才子傳》卷二《李頎》之“慕神仙,服餌丹砂,期輕舉之道,結好塵喧之外”扣合??钾稀短莆迨以娂だ铐牸肪硐掠小都聂胛闳吩姡骸靶录哟笠鼐R仍黃,近與單車去洛陽。顧眄一盼丞相府,風流三接令公香。南州粳稻花侵縣,本嶺云霞色滿堂。共道進賢蒙上賞,看君幾歲作臺郎。”其中首句“新加大邑綬仍黃”之所言,乃為第三句“顧眄一盼丞相府”之所致,亦即是綦毋潛(行三)進京干謁的結果。綦毋潛此行入京干謁者,為時任給事中的房琯,這從李頎的《送綦毋三謁房給事》《唐五十家詩集·李頎集》卷上一詩,即可準確獲知。據(jù)劉昫等《舊唐書》卷一一一《房琯傳》,知房琯任給事中在天寶五載正月,第二年正月即被貶宜春,以此勘之李頎《送綦毋三謁房給事》詩中的“炎云中伏秋”之句,知綦毋潛此次之入京干謁房琯,乃在天寶五載七月前后。而李頎斯時于綦毋潛既是“送”又是“寄”,且《送綦毋三謁房給事》詩中又有“此行儻不逐,歸食蘆洲魚”云云,則天寶五載李頎非在長安甚明。又據(jù)郁賢皓《唐刺史考》卷四十九《河南府》上,達溪珣天寶十四載為河南府尹,此前為吏部侍郎,李頎《達溪吏部夫人寇氏挽歌》(《唐五十家詩集·李頎集》卷中)詩題中之“達溪吏部”,即達溪珣,則是詩之作在天寶十四載前者,即可論斷。以此合勘天寶五載李頎尚在江東之實況,知李頎是次入京當在天寶十載前后。準此,則王維是詩之作年,即自在此一期間,姑系于天寶十載。
《敕賜百官櫻桃》
此詩題后“時為文部郎中”之注,趙注本卷十作“原注”,實則此二字為王縉編輯時所加,而非王維所自為,蓋因王維無論寫詩撰文,皆無此習慣故也。對此,拙著《王維新考論》第一章已曾論及,此不具述。所謂“文部郎中”,實即吏部郎中之改易。對此,歐陽修等《新唐書》卷四十六《百官志》一有載:“吏部……郎中二人,正五品上;員外郎二人,從六品上?!鞂毷惠d改吏部為文部,至德二載復舊?!庇郑抉R光等《資治通鑒》卷二一七《唐紀》三十三有云:“(天寶十一載三月)乙巳,改吏部為文部,兵部為武部,刑部為憲部?!睋?jù)此,則是詩之作年,自當在“改吏部為文部”的天寶十一載或其后,姑系于是年
《贈從弟司庫員外絿》
劉昫等《舊唐書》卷九《玄宗紀下》有云:“(天寶十一載三月)改吏部為文部,兵部為武部,刑部為憲部,其部內諸司有部字者并改。”據(jù)李林甫《唐六典》卷五《尚書兵部》,知庫部為兵部所轄,則庫部員外郎改為司庫員外郎者,即在是年三月。又,是詩有云:“清冬見遠山,積雪凝碧蒼。”合勘之,可知此詩之作年,應在天寶十一載的冬天。
《登樓歌》
此詩有句云:“老夫好隱兮墻東?!逼渲兄袄稀迸c“隱”表明,王維“隱兮墻東”時已“老”。檢李林甫等《唐六典》卷三《尚書戶部》有云:“凡男、女始生為‘黃’,四歲為‘小’,十六歲為‘中’,二十有一為‘丁’,六十為‘老’。每一歲一造計帳,三年一造戶籍?!庇?,馬端臨《文獻通考》卷十《戶口一》亦有載云:“唐制民始生為黃,四歲為小,十六歲為中,二十一歲為丁,六十歲為老?!睋?jù)此二者,知此詩當為王維六十歲或其后所作。以王維生于武則天長壽二年計,此詩之作當在天寶十二載或其后,姑系于是年。
《白黿渦》
顧起經《類箋唐王左丞詩集》卷三,“類箋”此詩有云:“余觀玄宗朝如蕭蒿、李林甫者流,攬權秉軸,固不異瀑在南山也。方其退挫忠杰,鼓簧圣聰,不啻激瀑而百物其悴矣。卒得貶遷以全其腰領。噫,玄宗亦仁矣哉!”認為此詩之所以寫“南山之瀑水”者,主要是因“玄宗朝如蕭蒿、李林甫者流”者而發(fā)。據(jù)司馬光等《資治通鑒》卷二一六《唐紀》卷三十二所載,李林甫卒于天寶十一載“十一月丁卯”,則此詩之作年,當在開寶十二載前后,姑系于是年。
《秋夜獨坐懷內弟崔興宗》
詩中“吾生將白首”五字表明,王維寫是詩已近“白首”之齡,其時則當在六十歲左右。而詩末之“肯為南畝儔”,又可為之佐證。所謂“肯為南畝儔”,表面上是問崔興宗是否愿意同“隱”,實則所揭示的是王維當時已在“隱”。由是而觀,此詩為王維晚年之作,即可論斷。又,王維晚年之“隱”,底本卷二《酬諸公見過》一詩,已可見其一斑?!冻曛T公見過》詩作于天寶十四載(參見本《編年考》對是詩之作年考訂),據(jù)此而推之,則此詩之作當在天寶十二載前后,姑系于是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