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戲臺

文 項建新

重返村莊

我與麥野隔著

一片天地

陽光乘虛而入

一只鳥兒

展示著優(yōu)美的弧形

把我的脖頸引向村莊

那失散已久的歌謠

在娘的搖車里

譜成嚶嚶的細訴

多病的孩子喲

至今會做的只是

學(xué)一聲嘶啞的蟬鳴

然后靜下來聆聽

內(nèi)心的哭泣

掛在腮邊

我積攢一生的眼淚

始終沒有墜落

哭不出的沉痛

總與鄉(xiāng)愁有關(guān)

純情的鄉(xiāng)妹子喲

在青黃不接的日子里

我手中緊握的筆

卻已無法吹響

迎娶你的嗩吶隊

偷偷地變作秋夜的一只流螢

銜著貧困的詩歌

飛來飛去

多年以后

我重返村莊

聽到麥子嚶嚶哭泣

遂想起當年遺棄的鄉(xiāng)妹子

淚水喲

奪眶而出

如弓的鐮刀劃破我內(nèi)心

彎彎的憂傷

拍到一朵好看的花

母親在前面走著

我在后面跟著

82歲的母親

帶著45歲的我

就像41歲時的母親

帶著4歲時的我

我和母親

上山去看父親

父親在18年前

離開了我們

這些年來

我每每脆弱時

就會想我的父親

在天的父親

總能給我安慰和力量

就如今天

我在我父親的“房子”前

拍了一朵好看的花

我能感受到我父親的欣慰

寂寞戲臺

在一座古老大宅內(nèi)

在黢黑的雕梁畫棟的戲臺上

我仿佛可以依稀看到

青衣花旦正在想象的后花園撲蝶

那乍現(xiàn)的春愁閨怨

如春水

在起落的水袖間

洇入臺下微涼的青石地階

那平常生活中

永無機會上身的盛艷行頭

那美得蝕人的眉眼

那被脂粉藏起的今生

鬼魅一般

不似人間的勾人魂

臺下的看客

個個引頸豎耳

臉上如同著了重彩的艷羨

分明把臺上的角兒

認作了下凡的天仙

這看客和角兒合謀的濃縮一生

在戲里

有板有眼地漸入佳境

將相布衣 愛恨情仇 因果報應(yīng)

一出戲罷

入戲的人要沉湎許久

才悠悠醒轉(zhuǎn)

如輪回重生

我從來沒想過

戲臺也會給人難以消受的寂寥

直到置身那座百年大宅

宅內(nèi)有個大戲臺

據(jù)說是富甲一方的私宅主人

為愛看戲的母親建的

那戲臺

至今看著仍金碧輝煌氣派非凡

但戲臺上

已數(shù)十年不聞絲竹之聲

戲臺下

本該是富豪子孫們就座的地方

只有一團空氣

青石板拼縫里

長著幾棵小草和郁郁青苔

人活一世真的如戲

誰曾想到

這戲臺才是真正的看客

它看人的生息

如同一本大戲里的小小一折

對著空空的戲臺

想象著它有過的繁華種種

太陽很慢很慢地

總算照著了隱墻邊一抹開著花的玉藕樹

軟軟的花香走散開來

一個下午的過去鈍如抽絲

幾十年的滄桑卻可快如刀鋒

一只家雀飛來

落在臺上 叫了幾聲

不知它唱的是哪出兒

棉花

從下籽的時候開始

雪白故事

就不再寒冷了

起身的時候

云的懸念

從天邊來到地角

環(huán)繞你金色的壟溝

當風(fēng)兒兜來

大捧大捧的形容詞

贊美花時

你完成了鈴的交接

把一顆沉甸甸的心

給歲月

讓青天稱重

也許

潔白的過程太長了

直到秋天

你才完成自我設(shè)計

打開心 看你時

圣潔的思緒

已超越測量的范圍

出墻的南瓜

在院子一角

一株南瓜

從隔壁沿墻爬了過來

這株南瓜開了很多花

有些花謝了掉了

有些花結(jié)出了小南瓜

有些小南瓜長到圍墻上

我在擔(dān)心

這瓜長大了

會不會滾落下來

有些小南瓜長在了樹上

我又在擔(dān)心

這瓜長大了

會不會墜落下來

我想

再好的南瓜

也要長在合適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