雜技三姐妹

朱顯志

車上凌波微步

疾馳、跳躍，在高速運動的自行車上奔跑……沈陽雜技團內，訓練車技的三姐妹正在圓形的訓練場地上，不停地在定制的自行車上做出各種技巧性動作。偌大的訓練廳里安靜無比，唯有車輪與地面高度摩擦帶來的轟鳴聲和汗珠滴落的聲音，映襯著她們花樣的面龐。

2019年10月，第十七屆中國吳橋國際雜技藝術節(jié)上，由沈陽雜技演藝集團創(chuàng)排的雜技節(jié)目《炫彩車技》一舉摘得本次比賽的金獎。回想那次代表中國雜技獲獎的經(jīng)歷，三姐妹中已進團8年的“老前輩”——13歲的佟若慈最有感觸，因為她的動作是整個節(jié)目里最大的亮點，可她對動作的難度卻總是輕描淡寫：“就是從車上逆著跑，沒啥可說的?！?/p>

事實并非如此簡單。在圓形訓練場地上，車手騎著單車開始轟隆隆地高速運行，首尾相接排成一排，幾十輛單車融為一體，變成了一條翻騰的“蛟龍”，在高達30km/ h的速度中，佟若慈在“龍尾”一個翻轉、跳躍，穩(wěn)穩(wěn)站立在高速運行的自行車上，而后她瞄準時機，突然在高速運行的自行車車手的后背上逆向跑過，并成功回到原位。

“最開始要先練習從固定好的一排自行車車手后背上跑過，形成肌肉記憶以后，就要開始訓練從運動的自行車車手的后背上跑過。從一個人開始，直到能從15名自行車車手的后背上跑過?！本蜑榱诉@一個動作，佟若慈從早上開始練習練到晚上九十點鐘，天天如此，持續(xù)了一年多才熟練掌握。如果每跑滿15個人算作一次的情況下，佟若慈每天的訓練標準是要跑60次，若中途失敗，所有的成員還要再加練完整的一次。

“這是一個超高難度的雜技動作，不僅需要奔跑者極強的軀體核心控制力。即便掌握了也不敢偷懶，一直保持這個狀態(tài)練到比賽前一天。如果偷懶幾天不練功，身子會立馬變沉，得費更大的力氣訓練才能再一次輕起來?！?9歲的商雨晴和14歲的鐘悅文夸贊小姐妹時，言辭毫不吝嗇，可輪到自己，則笑笑不語。

孤獨的花樣年華

其實任何一個雜技節(jié)目都不是一蹴而就的，車速、距離、運動起伏、轉彎角度等決定成功與否的關鍵，更離不開每一名隊員天衣無縫的努力和配合。

雖不是主角，但鐘悅文似乎比別人經(jīng)受了更多的考驗。2019年9月，14歲的鐘悅文在一次練習中從車上跌落，摔傷了腿部的韌帶，在醫(yī)院休養(yǎng)了13天?！爱敃r感覺天塌了，練了這么長時間都白費了?！辩姁偽恼f。

待歸隊時，她動作中的一部分已由別的隊友代為完成了。而命運似乎有意捉弄，就在準備比賽的前一天，之前代替她做動作的隊員不幸摔傷，鐘悅文臨危受命，需在僅剩的一天時間里，不僅要重新?lián)炱鹱约旱募夹g動作，還要把受傷隊友的技術動作學會，一起練好。

“雜技就是這樣，大家互為替補，因為誰也預料不到什么時候會有傷病?！眰蟮溺姁偽母优Φ赜柧?，相比其他10多歲的女孩子，鐘悅文經(jīng)常表現(xiàn)得更要強些，她經(jīng)常會把自己的技術動作跟男孩子作比較。

隨著訓練難度越來越高，隊員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壓力，有的壓力來自于訓練，也有的則在這之外。

鐘悅文家境一般，父母很少來探望，14歲的她每月僅能與父母團聚一次?！皠傔M團頭幾年特別想家，晚上經(jīng)常偷偷哭?！辩姁偽牡椭^漲紅臉，弱弱地說：“吃雜技這碗飯的，其實挺孤獨的，因為不允許有雜念，會影響專注力，生活中任何只言片語、風吹草動都不能帶到訓練場上，尤其在高空高風險的表演中，晃神一下后果不堪設想?！?/p>

訓練占用了三姐妹大部分的時間。她們很少能出去跟朋友聚會，或者參加一些社交活動。久而久之，生活中只剩下彼此，在一起的時間甚至超過了與父母相聚的時間，訓練室便是她們的“全世界”。

綻放之后

商雨晴是跟著母親長大的?！耙淮闻既粰C會，跟家人一起看了場驚心動魄的雜技節(jié)目，活潑好動的我被演員扣人心弦的表演深深吸引，久久不能忘懷?！泵壬鷮W雜技念頭的商雨晴和母親說了自己的想法，沒想到母親很支持她，但有一個前提條件：“雜技是條很苦的路，如果決定選擇就不能回頭，只能向前?！?/p>

那時的商雨晴13歲，尚不能讀懂母親話中的深意，只牢牢記住了“不能回頭”4個字。隨著時間累積，她終于在汗水和淚水中體會到母親所言的良苦用心。

“記憶最深的是小時候，在團里練完基本功，回家后還要完成媽媽制定的更加嚴格的鞏固訓練，同時也不能丟掉文化課的學習。那時經(jīng)常邊壓腿，邊號啕大哭，哭腔中還得背乘法口訣……噩夢般的童年，現(xiàn)在想起卻覺得搞笑和珍貴?！鄙逃昵缣寡?，“之所以如此，算是形勢所迫吧。雜技是個特殊的行業(yè)，大多數(shù)雜技演員是從四五歲開始接受嚴格訓練，十幾歲時沖到技藝頂峰，而后便是抓住有限的時間，盡最大努力綻放自己，為舞臺增添異彩。因為在國內，即便技藝和體能最好的雜技演員，30歲也不得不退役了，且相比較與其他門類的藝術人才，雜技演員退役后的道路又相對狹窄。”

商雨晴十分不解，成年之后她多了一份思考：為何中國的雜技演員會被“青春飯”困擾。

“歐美同行多是在中學畢業(yè)后，選擇高校學習雜技藝術，無法進行高難度表演后，會轉型表演手技、魔術、滑稽類節(jié)目；在日本，也出現(xiàn)了由退役雜技演員、體操運動員等特殊職業(yè)組成的創(chuàng)意劇團，量身打造極具創(chuàng)意的演出……”

談及這些，商雨晴的眼睛閃閃發(fā)光，她是真心熱愛雜技，如果到了不得不離開的那天，她的愿望是成為一名雜技教練，以另一種方式延續(xù)自己的雜技生命。

“目前來看，我不知道退役后該何去何從，所以只能在當下放手一搏，拼出更多榮譽，或許能為以后換來一個機會。”商雨晴的眼睛看向窗外，淡淡地說：“雜技是中國優(yōu)秀的文化藝術寶藏，它需要有源源不斷的新人補充，更需要有新人變舊人之后的光明來路。這樣才能不叫人望而卻步，持續(xù)精彩下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