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廣生：讓工程師精神成為一面旗幟

朱廣生　張靜

長期以來，工程師脫離各自行業(yè)屬性，從人群定義到精神文化，均是空白。工程師隊伍亟需一面旗幟的指引。

在中國共產黨成立100 周年、新中國成立72 周年之際，黨中央批準并發(fā)布了第一批納入中國共產黨人精神譜系的偉大精神，“兩彈一星”精神、載人航天精神、科學家精神、企業(yè)家精神、工匠精神等名列其中。

作為航天工程師，在為自己航天人的身份感到萬分自豪的同時，我們也再次感受到：工程師隊伍缺精神指引久矣！長期以來，工程師脫離各自行業(yè)屬性，作為一個與科學家、工匠并存的群體，從人群定義到精神文化，均是空白。

工程師隊伍亟需一面旗幟的指引。

沒有精神指引的隊伍是愚蠢的隊伍

毛澤東同志在爭取抗戰(zhàn)最終勝利的關鍵時期指出：“沒有文化的軍隊是愚蠢的軍隊，而愚蠢的軍隊是不能戰(zhàn)勝敵人的?！苯栌妹飨倪@句話，我們也可以認為：沒有精神指引的隊伍是愚蠢的隊伍，是不能獲得長期發(fā)展和成長的，更加難以擔當新時代社會主義建設的重任。

一個隊伍有沒有自己的精神，關乎隊伍的文化認同。不得不說，工程師隊伍長久以來一直存在某種程度的身份認同問題。孫家棟曾經在一次采訪中說：“航天產業(yè)是一個多領域、多學科技術的集成，標志著國家的總體技術水平，研究和解決這些基礎科學的才能稱得上是科學家，像我這樣使用科學家的成果進行工程應用實際就是個工程師?！?但這種科學與技術的區(qū)別、工程師與科學家的區(qū)別，很多人并不太能區(qū)分，在很多闡述科學家精神的文章中，都直接將航天工程和航天工程師寫入科學領域。工程師確實與科學家有著緊密聯系，但又絕不能等同，但什么樣的人才叫工程師、工程師應該具備哪些品質，卻恐怕連搞工程的人自己都難以回答。這一狀況，顯然非常不利于工程師的群體認同和長遠發(fā)展。

精神文化是綁定一個隊伍最為牢固的紐帶，從這個意義上說，新時代工程師精神的提出意義重大、十分必要。

一個隊伍有沒有自己的精神，關乎隊伍的成就水平。工程師是一個非常龐大而重要的群體。在人類文明和科技發(fā)展的過程中，科學家們探索未知，告訴我們世界是什么樣的;工程師們則思考解決問題的方案，創(chuàng)造未有之物，將其轉化為我們賴以生存的衣食住行?？梢赃@樣說：科學發(fā)現真實世界，而工程實現所有可能。尤其在現代國家建設中，大小工程無處可缺，工程師的作用關鍵且不可忽略。我國從極其落后的階段起步，以“天不怕地不怕”的勇氣和“沒有條件也要創(chuàng)造條件”的毅力成就了一個個壯舉。黨的十九大以來，面對新一輪大國競爭和新時代國家建設新需求，黨中央明確提出科技強國、制造強國、航天強國偉大目標，工程師群體作為強國建設的支柱、脊梁和主力軍，所肩負的使命和責任更加凸顯。

精神追求決定事業(yè)高度。進入新時代，工程師隊伍需要更高標準來指引他們攀登頂峰，此時提出新時代工程師精神，可謂正當其時、恰逢其勢。

航天人完美詮釋工程師精神

新時代工程師精神在一部提出，有其深厚淵源。一部是中國航天最早的總體設計部，也是航天工程師的重要搖籃。眾所周知，航天工程規(guī)模龐大、綜合性極強，國家級重大工程影響廣泛。六十余年來，中國航天事業(yè)不僅取得了輝煌的業(yè)績，更孕育發(fā)展出了航天“三大精神”，滋養(yǎng)了大批優(yōu)秀工程師的成長。

航天工程師隊伍具有典型工程實踐者的特質，他們的很多言行事跡，能夠很好地成為新時代工程師精神的注解。

航天工程師最講愛國。以國為重、為國擔當，這是中國航天與生俱來的根本屬性。老一代航天人講“干驚天動地事、做隱姓埋名人”，新一代航天人講“功成不

必在我、成功必定有我”，不論在什么時代，對航天工程師來說，“愛國”絕不是空泛的口號，而是實實在在的責任與踏踏實實的擔當。

人一輩子總要干點事，而航天工程師想干之事，唯“國之大者”而已。中國航天發(fā)展之路，是一代代航天人在一窮二白的條件下通過自力更生一手創(chuàng)造的。今天，中國制造如雷貫耳、大國重器比比皆是，中國航天也形成了自己的發(fā)展優(yōu)勢，技術水平已近世界一流。但同時，我們也在遭遇“卡脖子”問題，關鍵核心技術的突破、工業(yè)軟件的自主可控等，都將極大影響航天強國建設目標的實現。新時代的航天工程師必須“有靈魂、有品質、有血性、有本事”，能夠將拳拳愛國之心，化為自立自強、接續(xù)奮斗的勇氣、毅力和切實行動。

航天工程師最講協同。航天是典型的“巨系統工程”，無論是火箭，還是衛(wèi)星，都涉及多個系統、眾多學科和領域，遠遠超出某一個航天企業(yè)的能力范圍，需要全國性的行業(yè)協作、人才協作。中國航天之所以能夠發(fā)展壯大，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強大的協同優(yōu)勢和社會主義“舉國體制”。

可以說，沒有協同就沒有航天系統工程。20世紀60年代，為了處理好內外部、上下游協作關系，一部主動提出“謙虛、信賴、交底、講理、主動、負責”的十二字作風，后來更進一步形成“大局、系統、嚴謹、爭先、包容”的一部文化，用“大局、包容”將“大力協同”提高到了更高的精神境界。正因這種協同精神，航天工程師總是心往一處想、勁往一處使，“有問題共同商量，有困難共同克服，有余量共同掌握，有風險共同承擔”，共同創(chuàng)造中國航天事業(yè)的輝煌。如今，新時代工程較以往更為復雜，協同性也越來越強，能不能高效協作，在高質量的基礎上實現高效率、高效益，則是當代航天工程師必須研究解決的新課題。

航天工程師也最講嚴謹。不同于工匠的“精益求精”，工程師的嚴謹規(guī)范有其自身特點。隨著系統工程的發(fā)展，工程項目的體量越來越大，參與的系統和人員越來越多，工作的分級和分工越來越細，因此要求每個人都必須嚴格按程序、按標準、按規(guī)范辦事。這里的規(guī)范體現在不同層級，規(guī)范是確保工程實現的基本要求，保證了龐大的系統能夠有序運轉，某個環(huán)節(jié)出現毫厘之差，將可能在整個系統中產生千里之謬。對于各個崗位而言，崗位職責規(guī)范了你要承擔的工作和負起的責任;對于各個系統之間，接口關系規(guī)范了數據、模型、產品在傳遞過程中的一致性;對于每個設計人員，行業(yè)標準和設計規(guī)范確保了個人能力、行為和理解不會成為影響最終結果的不可控環(huán)節(jié)和不確定因素。因此，工程師的規(guī)范，不僅僅是對自己負責，更是對龐大的系統和成千上萬人的共同努力負責。

航天領域由于其高復雜、高風險的特點和對超高成功率的追求，“嚴慎細實”早已成為開展一切工作的基本守則和全體航天工程師的共識。周恩來總理在1966 年“兩彈結合”試驗前夕提出“嚴肅認真、周到細致、穩(wěn)妥可靠、萬無一失”，這十六個大字至今仍矗立在包括航天一院、一部等在內的眾多航天院所樓宇之上，成為航天質量工作的基本方針及眾多航天人的座右銘。而在航天精細化管理實踐中，更是逐步形成了“零缺陷”質量工程和“雙五條”“三個吃透”等一系列工作標準，無不體現航天工程師對“嚴謹規(guī)范”的深刻詮釋。在追求規(guī)范的同時，航天工程師也始終在堅持創(chuàng)新。航天工程師所遵循的規(guī)范，從來都不是固定不變的，航天六十余年的發(fā)展史，無數次偉大成就的取得，背后的驅動都源于突破固有規(guī)范的創(chuàng)新。因此，一個優(yōu)秀的工程師，必須處理好打破常規(guī)與符合規(guī)范之間的關系。

每個時期、每個群體乃至每個人，都需要精神的指引。就個人而言，我從事航天事業(yè)32 年，其中任型號總設計師19年。崗位是種責任，這么多年來，我一直捫心自問能不能做到稱職。我想，我也需要學習新時代工程師精神，用它來補足自己的短板。

——朱廣生

航天工程師都懂得一個道理，我們規(guī)范的是思想和行為，不是思維和動作。在追求卓越的路上既要不忘初心，也要在行動上勇于突破自己。航天工程師的創(chuàng)新就是在把握“繼承不復舊、創(chuàng)新不棄宗”的原則下的突破，而不是盲目創(chuàng)新，更不是為了創(chuàng)新而創(chuàng)新。這種突破必須建立在充分吃透技術，把握整個系統脈搏的基礎上。這就是本事，是在攻堅戰(zhàn)中摸爬滾打練就的真本事，也是新時期對航天工程師所具備特質的硬性要求。由于航天系統的超復雜性和高成功率要求，創(chuàng)新的過程不僅要體現深厚的技術實力，更需要極大擔當和決斷力。在航天系統中，作為最終的決策者——總師，必須要練就這樣的真本事，通過抓主要環(huán)節(jié)實現對整個系統的運籌帷幄，更能在關鍵時刻不懼創(chuàng)新，敢于決策。

理想與現實結合才能成就信仰

新時代工程師精神的提煉，體現了當前時代發(fā)展與國家形勢的要求，也符合工程師群體的共性特點。在當前階段弘揚工程師精神，為工程師提供精神上的滋養(yǎng)、價值上的導向，具有積極而重大的意義。

精神具有強大的力量，沒有精神的支撐，就很難創(chuàng)造偉大的成就。但我們必須認識到，一種精神想要真正發(fā)揮作用，不僅需要提煉，更需要到群體中培養(yǎng)，使之真正成為群體中每個人的精神信仰。空喊口號肯定是不夠的，還必須有大量工作的配合。

首先，要完善工程師職業(yè)發(fā)展通道。目前，工程師的職業(yè)發(fā)展通道并不十分暢通。在通行的職稱評價體系中，一個工程師從進入工作崗位開始到最后退休，只分四個等級，根本無法用以丈量幾十年的工程師生涯。很多出色的工程人才最終走向管理崗位，被提拔為各級干部，于工程人才隊伍而言，實際是很大的損失。關注工程師發(fā)展通道，建立一套分級細致、廣泛覆蓋的工程師級別評價體系，讓資深工程師們在成為頂級專家的道路上，持續(xù)不斷得到認可和激勵，鼓勵其扎根一線，在領域內持續(xù)攀登、久久為功，實現工程人才的持續(xù)發(fā)展，是當前工程師隊伍建設必須考慮的問題。

其次，要完善工程師群體榮譽體系。在工業(yè)成為國家支柱，大國制造承擔強國重任的當前，重量級的國家獎勵中依然缺乏專門針對工程項目和工程師的獎勵類別。重大成果及相關人員一般被授予“科學技術獎”“五一勞動獎狀”等，很大程度上無法體現工程的獨特特點。換句話說，利國利民的重大工程項目以及為此付出努力的廣大工程師們，需要更高層面和更具針對性的榮譽獎勵，從而產生更廣泛的社會關注和價值認同。加大對工程師創(chuàng)造價值的認可力度，勢必對廣大工程師群體產生積極的正向激勵，激發(fā)工程師對作用發(fā)揮和價值創(chuàng)造的熱情。

最后，還要營造清晰合理的價值導向。在物質生活得到極大豐富的當下，對精神的推廣只強調無私奉獻是不夠的，而應該更加尊重知識、尊重人才、尊重他們所創(chuàng)造的價值。這種尊重，既要考慮精神層面，也應體現于物質層面。一方面，應加大對工程技術研究的基本建設和經費投入，加大對工程師群體美好生活追求的基本保障，為工程師群體創(chuàng)造更好的成就實現和建功立業(yè)條件，吸引越來越多的優(yōu)秀人才投身工程技術研究的行列。另一方面，需要大力推動專利等科技成果的轉化。我國現今的專利成果不可謂不多，但充分轉化應用于實際的卻寥寥。要通過完善相關的法律法規(guī)和政策，促進科技成果轉化落地，同時也使工程師們從中獲得價值肯定，進一步激發(fā)其創(chuàng)造熱情。

新時代工程師精神的提出令人欣喜。它使工程師作為科技工作者的重要代表，終于有了自己的群體精神，同時也為科技工作者精神體系的完整性作出了貢獻。這是第一步，也是非常重要的一步。希望新時代工程師精神盡快向不同行業(yè)的廣大工程師推廣、向全社會推廣、向更高層面推廣，推動工程師隊伍形成共同的文化認同和價值追求，推動全社會不斷加強對工程師群體的關注和認可。

讓新時代工程師精神成為一面旗幟，引領工程師將其所從事的職業(yè)打造成值得一生追求的光輝事業(y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