豐華主任

◎柏傳雪

一條清澈的昌南溪從村莊中間穿過，溪上架著幾座水泥橋。溪流一側，是連綿起伏的山川，山脊上種植著蒼翠林木，隱約能看到成熟的山核桃和青青翠竹。村莊依山而建，一幢幢徽派建筑的民居點綴在青山綠水間，純白色墻面，黛青色磚瓦，屋檐角向上翹起，雕刻著鳥獸或花紋樣的圖案。文化禮堂、國學堂、紅毛獅子非遺傳承館坐落其中，是村莊的地標性建筑。昌南溪另一側是村民的莊稼地，一塊四四方方的農田，大多用來種植水稻和番薯，幾個農人在田間勞作，背心搭在田壟旁。樹蔭下，有老人家搬著小馬扎乘涼，右手拿著蒲扇在搖，左手繞著村東頭指指畫畫，都在說著家鄉(xiāng)的變化，說那位惠及鄉(xiāng)民的村主任。

這是浙江省杭州市臨安區(qū)境內的一座小山村，它有個好聽的名字，叫迎豐村。2013年以前，迎豐村欠債一百多萬元，經濟水平落后，是個落后破敗的小山村。村民依靠種植水稻和山核桃為生，用種地換來的微薄收入養(yǎng)活一家人，眼見著在土地上熬不出頭來，村里的年輕人開始遠赴外地打工。當年的迎豐村，衛(wèi)生狀況堪憂，遍地都是違規(guī)建筑，道路泥濘，嚴重影響車輛通行。鳳凰山腳下都是村民的高圍墻和玉米地，有些農戶還在廢棄的院子里養(yǎng)豬，一到下雨天，排泄物在土道上流，路過的人們紛紛掩鼻而過。周邊還有個拖拉機修理廠和廢品回收站，衛(wèi)生狀況只能用臟亂差來形容。

村莊轉變是從2013年開始的。那一年，迎豐村領導班子換屆，朱永春擔任村支部書記，王豐華擔任村主任。借著2014年建設美麗鄉(xiāng)村這股東風，村委會決定啟動衛(wèi)生整治工作，全力改善農村環(huán)境，實現(xiàn)鄉(xiāng)村振興。

王豐華從小在迎豐村長大，他年輕時，事業(yè)做得很大，曾經擔任杭州大眾搪瓷有限公司的總經理。在擔任村主任之前，王豐華就是迎豐村的大家長，也是村民眼中公認的能人。在新聞上曾有有關王豐華的報道：2008年，迎豐村遭遇罕見大雪，紅頂山道路被嚴重堵塞，很多村民過不來，是王豐華親自開著鏟車，在零下10攝氏度的冰天雪地中，挖了一天一夜的積雪，終于將被困群眾解救出來。這件事情村民們一直記在心中，是王豐華不顧個人安危解救了被困村民；2009年，在王豐華的努力之下，溫泉酒店正式入駐湍口，成為當?shù)氐摹爸赂蝗?，周邊村落經濟有所提升?013年夏季，村里遭遇大旱，幾個月滴雨未下。山核桃是村民們的主要經濟來源，長期缺水，眼看著就要枯死，是王豐華用自己的錢購買了抗旱救災專用油票，挨家挨戶送到村民手中，山核桃才能挺過一劫。

2009年，新昌文公路開始修建，起先是狹窄的兩條小路拼接起來，覆上水泥和瀝青，道路不寬，來往車輛有限，多是小汽車。新道路竣工以后，王豐華每天早上六點起床來到這里，每過去一輛車，就用鋼筆在本子上畫一道。十二個小時坐在馬路邊那塊高地上，手里拿著鋼筆寫寫畫畫，將收集到的數(shù)據(jù)記錄在檔案中。午飯是妻子做好送過來的，看著他吃下，妻子才放心離去。對于農村來說，路就是夢想的開始，是連接外面世界的紐帶，一個村莊要有條好道路，才能想象以后的發(fā)展。后來，國家落實相關政策，農村道路擴建資金正式下發(fā)，迎豐村抓住時機，將村里的主干道加寬拉長，修建綠化帶，并在昌南溪上架起幾座水泥橋梁?！敖ㄔO四好農村路，編織鄉(xiāng)村振興夢”，這是迎豐村當初建造第一條水泥路的標語。如今這條路已經成為周邊村落通往城市的主干道，也成為當?shù)氐摹爸赂宦贰薄?/p>

王豐華擔任迎豐村村主任那年正好五十歲，本該頤養(yǎng)天年。但是當他看到村里負債累累，村民生活環(huán)境堪憂時，他再也坐不住了，決定挺身而出，承擔起村主任的職責和使命。

在迎豐村，有一面特殊的墻，墻上寫滿了村民的夢想，五年來總共收集了260個村民夢想。每年春節(jié)過后，王豐華與村干部一起，挨家挨戶地收集村民夢想，然后將收集來的夢想貼在墻上，當年就圍繞著村民夢想開展工作。完成一個，用筆勾掉一個，添上新的夢想，再繼續(xù)打鉤。這些夢想被劃分為農林建設、村莊建設、文化建設和創(chuàng)新創(chuàng)業(yè)等七大類，標題用紅紙寫著“讓夢想瓜熟蒂落，與村民同頻共振”。小小的紙條，寫著每個村民的夢想，下面有追夢人的簽名。在這面特殊的墻上，很多字跡已經模糊，部分紙片開始脫落，被風吹走。這些村民夢想并非現(xiàn)在開始寫的，這是迎豐村村主任王豐華上任第一年時發(fā)起的活動，也就是在那一年，村主任正式開始寫工作筆記，王豐華在筆記本中寫道：“只要你敢說出你的夢想，我們就有動力和信心幫你實現(xiàn)。”這是自履職之日起，王豐華對著全體村民許下的承諾。

過去，迎豐村違規(guī)建筑很多，村民在房前屋后大興土木，嚴重影響交通。村民提出最多的夢想是希望交通不再堵塞。村“兩委”經過商議之后決定，要想拓寬道路，首先就要將村里的違規(guī)建筑拆除，將危房和舊房拆掉，騰出空間加強道路建設。當時很多村民產生抵觸心理。王豐華積極開導村民，希望他們能理解村委會工作，但是收效甚微。后來王豐華提出“黨員干部帶頭拆、工作做通隨后拆、普通群眾最后拆”的三步拆遷法則。為了做好示范，王豐華第一個選擇拆除的就是自家姐姐的住宅。姐弟倆關系一直很好，因為拆除違建這項工作，兩人鬧翻了，“冷戰(zhàn)”了很長一段時間。村民開始嘗試理解村里工作，自愿拆除違建，有些村民還親自上手。僅一年的時間，那個希望小汽車開進家門口的愿望實現(xiàn)了，逢年過節(jié)孩子們回來，老人也不用出去等了。看著村里種種變化，姐姐開始理解弟弟的苦心，兩人冰釋前嫌，回歸到以前親密的姐弟關系。

迎豐村飲用水源多是來自萬家灣，飲用時間長達五六十年。萬家灣水質口感不好，礫石難以去除，沒有達到自來水飲用標準。村民在夢想墻上寫道：希望能喝上干凈的水。水質安全一直是村“兩委”關注的問題，經過一年的時間，來自楊莊清澈的自來水開始流進迎豐村的千家萬戶。

此外，村里還建造了老年食堂，幾張簡簡單單的桌椅，每到飯點就會集聚大批老人用餐。老年食堂支出多，收入少，為了保障正常運行，村里每年要貼上二十多萬，還有一部分是王豐華自己出的。王豐華不僅為村里造橋修館，工資也給了村里老人。作為村主任，王豐華每年有2.3萬元的工資，這些錢都被他作為新年紅包發(fā)了出去，全村一百多位70歲以上的老人，每年都會收到村主任發(fā)出的新年紅包，老人們拽著他的袖口，說他是比自己孩子還親的人。

據(jù)村民介紹，村里大小工程都是村主任設計并在現(xiàn)場監(jiān)督大家干的，筆記本上清清楚楚地記載著各項工程的圖樣和數(shù)據(jù)，有很多建筑經過多次修改才開始施工。為了改善農村環(huán)境，村委會全體人員都要上工地干活，很多村民也加入進來，為村莊建設添磚加瓦。資金不足是鄉(xiāng)村建設最大的障礙，為了爭取項目資金，王豐華上下奔走，項目建設所用資金都來自各個政府部門下發(fā)給各農村的補助款。上級部門下發(fā)的資金來之不易，王豐華將每筆錢都用在村莊建設上，不夠的地方就用自己的錢補上。為了縮減開支，王豐華找到村里在外地打工的人，想辦法低價購進水泥、磚瓦、雨水管道等物資，人手不夠時，都是王豐華帶著村民干活。妻子徐亞君說：“我們家吃飯永遠都是村里最晚的，他每天回到家里，坐在藤椅上累得站不起來，飯菜都是端過去的，吃完飯還沒顧得上休息一會兒，就又出門了。”作為最親近的人，徐亞君每每說起自己的丈夫，總是心疼得掉眼淚。

王豐華在迎豐村擔任村主任那幾年，改變了村莊以前臟亂差的衛(wèi)生環(huán)境，提高了村民的年收入，全村人都因為有這樣踏實能干的村主任而驕傲。但是在徐亞君的臉上，我沒有看到一絲驕傲的成分，更多的是擔心，是無奈，還有心酸。她曾戲稱他是個傻子，一個只顧著振興鄉(xiāng)村，不顧自己身體的傻子。

經過幾年整治，迎豐村的整體環(huán)境發(fā)生了很大變化。昌南溪岸邊屹立著108米長的文化長廊，典型的徽派建筑，白色墻面上繪制著人物風景畫。村里新人在結婚當天，會在父母親眷的陪同下走完這條長廊，意為“走百米長廊，做百年夫妻”。迎豐村文化禮堂在最初建造時缺乏資金，連買袋水泥的錢都沒有了，王豐華帶頭捐出1萬元，村民也自發(fā)捐款34萬元，這才讓工程順利開展。如今，古色古香、雕梁畫棟的迎豐村文化禮堂已經成為廉政教育基地和五星級文化禮堂，也成了迎豐村地標性建筑之一。鳳凰山露天浴場、紅毛獅子非遺傳承館和樟頤苑養(yǎng)老驛站相繼落地，浙西民宿風情精品線正式建成。迎豐村環(huán)境變好了，很多人來到這里旅游，感受浙江地區(qū)不同的風俗和傳統(tǒng)文化。

王豐華注重鄉(xiāng)村文化的傳承與發(fā)展，紅毛獅子非遺傳承館建成之后，他大力宣揚本土特色，讓村民意識到文化的重要性。村“兩委”為了提升村民的綜合素質，提出用煙頭換鹽的策略，使用一定數(shù)量的煙頭可以領取一包鹽，村民還能用撿來的垃圾換取各種生活用品。美麗鄉(xiāng)村建設難免會涉及村民個人利益，有些村民陋習難改，在圍墻上亂搭亂建。王豐華得知后，百般勸阻，要求村民拆掉，但是對方不為所動。他擼起袖子，親自上手拆除，結果被村民打進了醫(yī)院。躺在病床上的王豐華聽說村民被派出所帶走之后，忍著疼痛給派出所的民警打電話，說這是村里的事情，而且他本人也不怪村民，有些人想通還需要時間。后來，那位村民心存愧疚，主動向村主任道歉。這樣的事例太多，在鄉(xiāng)村建設中經常發(fā)生?，F(xiàn)在，村莊變好了，人們的生活質量提上來了，村民們才理解了王豐華的良苦用心，他用行動贏得了更多人的尊重和信賴。

經過村書記朱永春、村主任王豐華和村“兩委”各位同志的努力，迎豐村不僅還清了當初欠下的外債，每年村莊的穩(wěn)定收入在20萬元左右，村民各種社會保險得到落實，村里老人的醫(yī)療保險還可以找相關部門報銷。2018年，村民人均收入達到2.9萬余元。迎豐村先后獲得浙江民主法治村、杭州市美麗鄉(xiāng)村文化村、臨安區(qū)村落景區(qū)創(chuàng)建村等十多項榮譽稱號。他常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是：“平時多努力一點，多做一些，等以后我們老了，看著村莊發(fā)展的點點滴滴，我們可以驕傲地和子孫說，這些都是我們努力的結果?！闭沁@種樸素的愿望，才讓王豐華在鄉(xiāng)村振興的道路上從未停止過奔跑的步伐。他一心為民，是黨的好干部，也是村民的好主任。

王豐華擔任村主任這些年，一直忙于美麗鄉(xiāng)村建設，長期飲食和作息上的不規(guī)律，摧毀了他的身體。2018年7月17日，王豐華在視察鳳凰山露天浴場時發(fā)現(xiàn)，里面生長著很多水草，便召集了十幾名黨員干部，天擦黑就開始下水清理水草。他在冰冷的溪水中一直待到晚上十一點，雙腿麻木，顫顫巍巍地走不動路，在村民的攙扶下回到家中。第二天，王豐華發(fā)現(xiàn)鎖骨下面長了一個包，腰部也疼痛難忍，十幾天后，他再也撐不住才去醫(yī)院檢查治療。

2018年8月17日，王豐華被確診為胃癌晚期。

得知自己身患絕癥后，王豐華并沒有拋下村里的工作，反而變得比以前更加拼命，想在最短的時間內將村莊的后續(xù)工作規(guī)劃好，真正實現(xiàn)鄉(xiāng)村振興，拉近城鄉(xiāng)差距，讓村民們過上更好的生活。重病纏身的王豐華，一邊在醫(yī)院配合治療，一邊兼顧村里工作。每天，他在微信群下發(fā)指令，向村里布置工作任務，還要求干部定期匯報村里情況。村里改建公廁、拓寬道路、拆除危房等工作都是在王豐華一步一步指導下完成的，所有工作他都要親自安排，親自推進，從而保障工程的順利實施。

王豐華有21個筆記本，上面詳細記載著自他履職之日起，村里的各種工作，大到村莊未來規(guī)劃，小到一磚一瓦都記錄在冊。前16本都是焦黃色的封面，上面印著工作筆記和紀念冊的字樣。他將“只飲迎豐一灣水，止用迎豐一張紙”這句話工工整整抄在21個筆記本的封面和扉頁上，以此來勉勵自我，不要忘記自己的初心和使命。翻開筆記本，重要事項都用五角星做了標注，各項工作都用數(shù)字排好順序，并設置好時間，要在規(guī)定期限內完成相關工作。村民的260個夢想，也被王豐華記錄到筆記本中：方榮蓮，家里住得較高，要解決掉自來水出水少的問題；萬曉勇，門口裝一條減速帶；建設一座養(yǎng)老院；辦一個老年食堂……

在為數(shù)不多的影像資料中，我看到了這位一心為民的村主任，也看到了他身上高貴的品質和精神。作為一名黨員，他始終堅守初心，舍小家為大家，即使在生命就要抵達終點的時候，最念念不忘的還是鄉(xiāng)村發(fā)展。

2019年2月9日，王豐華病情加重，開始斷斷續(xù)續(xù)地進入半昏迷狀態(tài)中，那一天，工作日記正式停止寫作。妻子徐亞君在旁邊守著他，看著自己的丈夫常常被疼痛折磨，她心疼得直掉眼淚。直到4月30日，他還在微信群里向“兩委”班子匯報工作，指明村莊未來的發(fā)展方向。他寫道：不管遇到什么困難，希望同志們堅持下去，村里走到今天這步不容易，堅決不能后退，要完成黨和國家交辦的任務。

2019年6月6日，王豐華因胃癌去世，這是他上任迎豐村村主任的第2000天。

2019年8月6日，萬家村的國學館上梁，鞭炮聲、鑼鼓聲響徹在村莊上空。朱永春書記對著全體村民說：“豐華主任雖然離開了，但是他的精神一直未曾遠去，我們一定會實現(xiàn)他的遺愿，將迎豐村建設得更好、更富、更強，讓每個村民都過上好日子。”

想起王豐華，想起那位一心為民的村主任，在場村民開始擦著眼角的淚水。建設“兩堂一館”是王豐華的愿望，也是當初他在全村面前做出的承諾。如今，都實現(xiàn)了。

王豐華是一名有著26年黨齡的基層干部，在他的治理下，迎豐村發(fā)展良好，他用生命塑造了熠熠生輝的“迎豐精神”。而這種精神，是新時代的我們應當具備的高貴品質，也是鄉(xiāng)村振興能夠成功的關鍵所在。

什么是不忘初心，牢記使命？在王豐華身上，我對這八個字有了更加深刻的理解。在中國，無數(shù)個基層干部散落在千千萬萬的農村里，在鄉(xiāng)村振興的道路上一往無前，他們是新時代最美的奮斗者，是新中國成長的見證者和親歷者。正是因為有了他們的努力和付出，人民生活才越過越好，我們的國家才會越來越富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