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學教師口述：我的抑郁癥學生

王仲昀

2021年9月26日，湖北省襄陽市保康縣歇馬鎮(zhèn)中心學校健康加油站建成投入使用，為學生開展心理輔導(dǎo)工作。

老師是青少年抑郁癥患者身邊最重要的角色之一，來自老師和學校的關(guān)懷，有時候比家庭的支持更加重要。近日，《新民周刊》采訪了兩位中學教師。以下是兩位教師的口述。

我是一所民辦高中的英語老師。我現(xiàn)在教的班級是高一，很多孩子在剛上高中時會有各種不適應(yīng)，包括心理和精神上的問題。

我們班有一個留級的男生。他之前所在班級的老師跟我們溝通過一些關(guān)于他的情況。這孩子剛進校時還比較正常，但是有一個問題：他的情緒很極端，開心時很開心，難過的時候完全不說話。

等到高一下學期，他就變得非常內(nèi)向、安靜，對學習也逐漸失去興趣。再往后，這孩子被確診為雙向情感障礙。

等到他今年回來繼續(xù)上學，因為留級，似乎壓力就更大了。在班上，身邊沒有認識的同學朋友，他覺得比較孤獨。事實上，他沒完全封閉自己。有一次我在校園里看到他和以前的同學在一起，比平常開朗、活潑，并不是一言不發(fā)。

家長也告訴我們，他在家說，現(xiàn)在的同學都對他很好。如果有人跟他聊天，他也會開心。他知道別人對他好，但是在學校有時難以控制自己的情緒，一時間很難去主動與別人交流。

在我的日常觀察中，這孩子上課時很乖，沒有多余不該有的動作，高中的男生其實普遍愛搞點小動作，但是他完全不一樣，太安靜了。這使得他很難短時間跟新同學熟絡(luò)起來。

作為民辦高中，學校平時會在課余時間組織一些集體活動。今年一次活動前，孩子的家長一開始來電說孩子不想去，怕融入不了集體。到活動的前一晚，他父母又告訴我，發(fā)現(xiàn)孩子還是想去，因為他默默地準備好第二天需要的裝備。

第二天活動開始后，我注意到他起初依舊悶悶不樂，一個人在旁邊走來走去。當我邀請他一起參與，他接受了邀請。

前不久我們期中考試，我覺得肯定讓他壓力更大了。考完后沒幾天，這孩子沒來上課。

最近他開始恢復(fù)上學，但是上了一天課，他又有了新問題：覺得自己跟不上，怕老師提問，答不上來，會被老師批評?？傊@孩子在學習上的精神負擔還是挺重的，導(dǎo)致他無法每天到校上課。

實際上，我們的各科任課老師很少會直接批評學生，現(xiàn)在的情況是，我們老師變得格外注意，生怕在課堂上給他額外的壓力，很少提問他，連一些教學上的任務(wù)，比如單詞默寫都不怎么要求他了。

我們學校對于有精神困擾的學生有自己的一套關(guān)注體系，也配備了專業(yè)的心理醫(yī)生。不過高中生年齡不算小，現(xiàn)在的青少年早熟，他自己會覺得這難以啟齒。所以我們了解到，他跟心理老師接觸的過程非常有限，不太愿意透露太多，比較謹慎。

學業(yè)壓力基本上每個高中生都會遇到，所以這個男生變成現(xiàn)在這樣，不能完全歸結(jié)于學業(yè)壓力，我想可能和他覺得自己上高中后難以達到父母的期待有關(guān)。之前跟他父母溝通，對方聊得不多，不過承認以往的管教過于嚴格。

現(xiàn)在這孩子還在努力留在學校學習，但是健康永遠排在第一位，考慮到高中的時間和學習非常緊促，如果他到明年還不能恢復(fù)，我想或許換到一個相對輕松的環(huán)境會好一點。

湖北一所學校里的校園健康加油站。

首先我想說的是，初中生的心理問題越來越常見了。初中二年級，超過一半的班級都有孩子被診斷有抑郁狀態(tài)，或者抑郁癥。有的班上不止一位同學，比如我自己的班級。

我是一所公辦初中的語文老師。根據(jù)我和身邊同行的經(jīng)驗來看，小學升初中，初中升高中，升學后的這一年是孩子們精神比較容易出狀況的時期。我們班上三位同學，都是在預(yù)初階段出現(xiàn)一些比較負面的行為，在初一時被診斷。

三位同學的具體情況不一樣，但他們的表現(xiàn)有一些共同點，主要是對家長不信任，不愿意上學，哪怕來到學校也不想和他人接觸。

我班上有一位女生，上課時低著頭，對外界不管不顧，老師叫她有時也沒有回應(yīng)?？墒堑人氐郊依铮兊猛耆煌?。這位女學生很喜歡在社交軟件上交流，經(jīng)常連續(xù)發(fā)很多條動態(tài)。你能夠看到她其實很想獲得別人的關(guān)注。

我認為中學時期，出現(xiàn)焦慮或抑郁等心理健康問題，大多和家庭有關(guān)。最常見的是單親家庭，或者家里管教方式有問題，比較極端，過于溺愛、放縱，或是過于嚴格，都會在孩子心中埋下隱患，而一旦孩子遇到新環(huán)境帶來的巨大變化，就會變成誘因，從而導(dǎo)致精神問題顯現(xiàn)。

我們遇到過不少家長或者孩子不愿意去醫(yī)院接受診斷的情況，作為學校，只能給到一些該有的建議。

對于有精神困擾的初中生，我們會希望盡可能地將孩子留在學校里，留在老師和同學身邊，這樣才能給到他們足夠的幫助。前面也說了，這個階段的青少年心理上有問題，大多和家庭環(huán)境有關(guān)，而學校里的學業(yè)壓力通常不至于讓中學生有這么嚴重的心理問題。如果學校在他出現(xiàn)問題后還讓他們一直在家待著，通常不利于恢復(fù)。所以我們的經(jīng)驗是，只要孩子不是完全不能上學，或者學習進度落下太多，我們都會建議留在學校學習。

留在學校，我們會給這些孩子一些關(guān)注，但又不能流露明顯的痕跡。比如對待我們班上那位女生，我們會點她回答問題，或者請她幫老師做一件簡單的事情。這樣不會顯得突兀，同時也讓這些孩子有一些獲得感和認同感。

最近，這位女生已經(jīng)不再在課堂上趴著了，還會主動找到老師，提出希望能幫我們做點什么，我覺得她正在不斷變好。

初中這個年齡段的孩子，面對心理上的問題就是這樣：來得快，去也快。我曾經(jīng)遇到過初中生，暑假前出現(xiàn)焦慮癥狀，經(jīng)過一個暑假在家的調(diào)整基本就恢復(fù)正常，這和成年人需要一個比較長的周期不同。